手指淺淺地插入簡鬆意的發梢, 骨節過於分明, 不夠柔軟, 指尖還有些涼,但就那麽撓了幾下,簡鬆意那股沒頭沒腦的躁意, 就緩緩地平息了下去。


    抿著唇,垂著眸,站在原地不動了。


    他又衝動了。


    本來在房間裏悶了一天, 覺得自己想明白了, 也想好了, 打算心平氣和地和柏淮聊一聊,哄好他。


    可是忍不住,還是發了脾氣。


    他脾氣向來不好,但在旁人麵前, 往往是顯得冷戾不好惹,不會像個暴躁易怒的毛頭小子,偏偏每次到了柏淮麵前,就會顯得無理取鬧起來。


    他也說不出為什麽,就是覺得有點委屈, 覺得他們之間的情分,也不至於為了這麽點兒事, 就要躲起來。


    他是生氣的,但這份生氣,不是因為怪柏淮, 具體是因為什麽,又說不上來。


    所以柏淮這麽一笑,一撓,他就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揮手打了一下柏淮手腕:“別摸我頭。”


    柏淮順勢收回手,端住碗:“晚飯要一起吃嗎?劉姨做了一桌,我自己一個人吃不完。”


    簡鬆意不屑:“我看上去像是那種缺口飯吃的人?”


    “但我缺個人陪。”


    “......”


    簡鬆意扒拉開柏淮,徑直進門換鞋,走向餐桌。


    這人裝什麽可憐,害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再生氣了。


    兩個人麵對麵坐著,簡簡單單的家常菜,兩碗白飯。


    日暮將墜,努力地把自己最後的金光,透過落地窗,送給了屋裏的兩個小孩兒,然後才換上靜謐的秋夜,讓餐廳亮起暖烘烘的蛋黃燈光。


    一個挑挑揀揀,吃得磨磨蹭蹭,一個規規矩矩,恪守著禮儀,偶爾伸出筷子,把一兩根誤入某人碗裏的芹菜和胡蘿卜抓回來。


    柏淮不貪口腹之欲,七分飽後就放下筷子,拿起一個瓷碗,打開紫砂罐的蓋,一勺一勺盛著湯,完了,還剔了一大塊雞腿肉放進去,再把碗放到簡鬆意跟前。


    簡鬆意挑眉:“喂豬呢?”


    柏淮從容作答:“你這種重量的豬送去屠宰場都沒人收。”


    簡鬆意:“......”


    “你說你一米八三的個子,一百三十斤都沒有,怎麽長的?”


    “我又不是不吃飯,我吃得不比你少,胃不好,我能怎麽辦?”簡鬆意說著就打算把湯倒進碗裏,泡飯吃。


    “我不是幫你養著了嗎。”柏淮拍了一下簡鬆意躍躍欲試的手,“米飯吃完了再喝湯。”


    “你真該當醫生,兒科的一把好手。”


    “也是,畢竟有十幾年照顧智障兒童的履曆,也算年少有為。”


    “......”


    簡鬆意氣飽了。


    柏淮抬眼,看著他斂著氣的樣子,輕笑:“還生氣呢?”


    簡鬆意不搭理他。


    柏淮夾了塊魚肉,慢條斯理剔著刺兒:“別氣了,我今天躲著你,不是嫌棄你,我是怕你覺得膈應,以為你覺得惡心,想著避避嫌。”


    “哦。”簡鬆意拿筷子戳了兩下飯。


    “不介意?”


    “我又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而且你也知道的,我這個性格不可能和alpha在一起,我這個性別又不可能和omega在一起,所以別人如果要真覺得我倆有什麽,說不定還能幫我擋擋爛桃花,省事兒。”


    “你就這麽不喜歡alpha?”柏淮低頭仔細挑著魚刺兒,語氣清淡,仿佛再事不關己不過。


    簡鬆意漫不經心地戳著米飯:“其實還是因為不能接受被標記,被標記了感覺就好像成了alpha的占有物一樣,我這麽叼,哪個alpha配?”


    “還挺自戀。”


    “這叫充分合理的自我認知。”


    “那簡鬆意,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柏淮把魚肉放進簡鬆意碗裏,雙手撐著桌子,看向他。


    簡鬆意嚼著魚肉,抬起眼,不明所以,含糊道:“嗯?”


    “就是我湊合把你收了,也不標記你,就搭個夥,當日行一善。”


    “咳咳咳——”


    簡鬆意一口噎住,嗆得臉通紅。


    柏淮淺笑著遞過去一杯水:“嚇成這樣?”


    簡鬆意狠狠灌了一口,好半天才順過氣兒:“你想什麽呢?像我媽說的,我倆從小一起長大,我坑誰也不能坑你啊。而且你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你這犧牲未免太大。”


    “我喜歡的人,好像不怎麽喜歡我。”


    “?”


    簡鬆意不高興了,“她是不是瞎?”


    柏淮打量了簡鬆意一眼:“也不瞎,就是不太聰明,脾氣也不好,難哄。”


    “那你喜歡她什麽呀?”


    “鬼迷了心竅唄。”


    “嘖。”簡鬆意咂嘴,“沒想到我們柏爺這種頂級alpha居然也有吃癟的時候啊,這omega夠有排麵啊。是omega吧?”


    “是。”


    “那還不簡單,強製標記她!然後哄著她,對她好,給星星,給月亮,再拿出你頂級alpha的技術和武器,先走腎,再走心,最後欲罷不能,happy ending。雖然聽上去渣了一點,但現在omega都吃這套路,隻要你又帥又有錢又蘇,強製標記也是可以被原諒的。”


    柏淮又像狐狸精似的眯了眯眸子:“你確定?”


    “確定啊!小柏你放心大膽的去搞,要是失敗了,小簡拚了這張帥臉也幫你搞定,行不?”


    簡鬆意是真覺得行,他想不出來一個omega會有什麽理由不喜歡柏淮。


    天仙嗎?連柏淮都看不上?鑰匙十元三把,他配嗎?


    不存在,肯定是傲嬌而已。


    柏淮這人就是太君子,別人小omega害個羞,就能當成是拒絕,所以自己必須得讓他主動一點兒。


    簡鬆意想到這兒,覺得自己特別夠哥們兒,分外自豪。


    而柏淮也沒幹別的,就默默地把簡鬆意這段話一字不落地記下來了。


    隻可惜沒錄音,不然以後有人翻臉不認賬,還有證據。


    強製標記,alpha的技術和武器,先走腎,後走心。


    柏淮想著這幾個詞,忍不住輕笑:“我一直認為我們鬆哥是個純爺們兒。”


    “那必須。”


    “純爺們兒肯定會為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負責。”


    “那肯定。”


    “行,我記住了,我回頭琢磨琢磨你說的套路。”


    簡鬆意喝了一口湯,滿意地點點頭:“孺子可教也。正好我還給你定了一個翻糖蛋糕。”


    “我不愛吃。”


    “我知道你不愛吃,我也不愛吃,就是買來許願的,用生日蠟燭做見證,我們柏爺一定會早日抱得美人歸。”


    “行,借你吉言。”


    燈光熄滅,屋外黑夜沉沉,襲入房間。


    燭火亮起,映照出少年好看又漂亮的眉眼,連有些冷淡的那粒淚痣,也溫暖起來。


    閉上眼,許願。


    暖黃色的燭火熄滅的那一刻,迎來了柏淮真正的十八歲。


    即使很多年後,柏淮也依然覺得,十八歲那年,是他人生裏,最好的一年。


    雖然往後的日子越來越好,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好,卻始終都不如記憶裏的那一年來得驚豔。


    愛情,友情,夢想,人生溫暖而富有希望的一切,都隨著那個帶著光亮走進黑夜的人,來到了他的身邊,救他於漫漫孤冷的荒原。


    然而絕大部分人的十八歲,都沒有想象中和記憶中那麽溫柔又驚豔,從容又跌宕。


    大部分人都過得兵荒馬亂,戎馬倥傯,因為這個年紀,代表著高考的年紀。


    而高考,代表著沒完沒了的題冊和考試。


    以及開始早禿的頭頂和後退的發際線。


    周一一大早,老白就站上講台,捋著自己地方支援中央的發型,端出每次宣布噩耗前的那種憨笑:“嘿嘿,同學們啊,老規矩,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們先聽哪個?”


    “壞消息。”


    異口同聲,沒精打采。


    “壞消息就是,我們28,29號,兩天,要進行月考,這次月考和上次聯考一樣,還是模擬高考,我們五個班,也要拉通,隨機打亂,重新排考場。然後月考成績也和聯考一樣,會記入平時成績,作為自招和校推的重要參考指標,所以希望同學們可以重視起來。”


    “哦......”


    習慣了,不算壞。


    “那麽接下來,我們就說好消息,好消息就是30號,將要舉行全校運動會。考慮到大家高三生活十分枯燥,為了讓你們勞逸結合,有利於身心健康,學校決定,考完試後,第二天,全體高三學生也可以參加運動會,大家去體育委員處,踴躍報名!”


    “靠......”


    這分明是一個不算壞的壞消息,和一個很壞的壞消息。


    老白連忙補充:“運動會結束後,就是萬眾矚目的國慶假期,足足三天!”


    “呼......”


    居然有三天,不錯。


    老白痛心疾首:“你們年紀輕輕的,怎麽這麽死氣沉沉?朝氣呢?陽光呢?活力呢?”


    眾人一臉呆滯,低頭刷起物理化學生物數學,並無人回應。


    老白捂著心髒走了。


    老白一走,教室裏就熱鬧起來,傳來低低的竊竊私語。


    雖然低,但吐字清晰,擺明了就是巴不得吃瓜群眾一個不落。


    連角落裏的簡鬆意他們幾個都聽到了。


    “聽說了嗎,五班有個人,昨大半夜的,電腦突然自動開機,然後滾屏播放一排大字,‘你被看見了’,鮮紅鮮紅的,賊幾把嚇人。”


    “真的假的?吹的吧。”


    “真的啊,他說尿都給他嚇出來了,剛反應過來,準備叫人,結果電腦又好了,他媽就以為他是大半夜偷偷起來打遊戲,給揍了一頓。”


    “為什麽明明是個恐怖故事開頭,我卻如此想笑。”


    “好像還不止一個,三班也有一個。”


    “對對對,高二體育部部長,就我之前那小學弟,也在說,我本來以為他說著玩兒的,沒想到是真的,這還是個集體靈異事件啊?”


    “臥槽,太他媽嚇人了吧。”


    “有什麽嚇人的,肯定是電腦被黑了。”


    “當事人和你看法一致,但是他自己也是搞信息競賽的,翻了半天,又沒發現有病毒,又沒發現信息被竊取,連硬盤瀏覽痕跡都沒有,你說這是黑客,公安局都不認啊。畢竟這黑客圖什麽啊?就圖嚇人好玩兒?”


    “得罪誰了唄。”


    “能得罪誰啊?”


    “誰知道呢。”


    簡鬆意被迫吃了個瓜,興致缺缺,拿出一本詩詞鑒賞大全,輕哂道:“誰這麽無聊,小學雞麽?還嚇唬人?違反網絡安全法了知不知道?”


    徐嘉行剛準備開口,就被柏淮一個淡淡的眼神堵了回去。


    柏淮神色自然,看了一眼簡鬆意拿出來的書,抽過來,翻了幾頁:“這個不好用,答案不規範,按閱卷標準是給不了分的,你別看了。”


    簡鬆意果然被打了岔兒:“不好用嗎?我花了好幾十呢,我就看這本封麵最漂亮。”


    “......”


    你家買教輔書是看封麵漂亮不漂亮麽。


    “下次買語文類的教輔書,我陪你一起去,你先看我這兒的資料,我自己整理的。”


    說著掏出一遝裝訂好的a4紙,一看就包含學霸的氣息。


    簡鬆意勉為其難收下,順便在柏淮的卷子上畫了幾筆:“喏,看明白沒?”


    柏淮點頭:“可以,你這輔助線畫得靈性,和佛祖背後的金光有得一拚。”


    “畫得醜怎麽了?醜歸醜,實用啊。我這輔助線起碼值十五分。”


    “行吧。”


    俞子國在一旁摳著小手:“那個,兩位大佬,這個資料你們不用的時候,可不可以借給我呀,就借一個晚上,很快就還。”


    高中複印學霸整理好的筆記和資料是常有的事。


    柏淮覺得之前俞子國莫名其妙替自己背了一鍋,也不容易,於是點頭:“沒事兒,你拿去吧,其他科有需要的也可以問我,我這兒還有幾份理綜的基礎知識點梳理。”


    俞子國受寵若驚:“謝謝柏爺!”


    然後又埋頭開始認認真真地修訂起錯題。


    雖然這次沒誰怪他,但是他自己心裏還是特別愧疚,所以暗自下定決心,要從雙學霸的cp粉轉成雙學霸的死忠粉,以後誰說他們壞話,他就懟誰,而首先第一步,就是把成績提起來,不丟學霸哥哥的臉。


    所以就先定個年紀倒數第二的激進目標吧!


    而簡鬆意看著柏淮整理的筆記,不得不承認,這個人比自己更有學霸的氣質。


    簡鬆意學習好,更多靠的是靈氣和天賦,很多東西,他一看就懂,有時候還會不明白這種一看就知道答案的題,怎麽會有人不會做?


    感覺大於分析,所以他不是一個好老師。


    然而柏淮不是。


    簡鬆意相信柏淮不可能不如自己聰明,不然也不會隻用兩三個月就能把理綜學到全市前列的水平。


    但是柏淮比他細致,比他較真,很多問題,柏淮一看也可以知道答案,但會去想,為什麽是這個答案。


    一步一步,要全都嚴絲合縫地扣上,才算罷休。


    哪怕是語文主觀題,也是這樣。


    簡鬆意之前以為柏淮語文比自己好,是因為他比自己感性,直到看到了他的筆記,才明白這個人是真的理性到了骨子裏。


    每一個字,每一個推斷,都務必追求最完美的結論,容不下一點差錯,哪怕是一點隨機性可能帶來的誤差。


    這麽小心翼翼,慎重縝密,如果麵對其他事情,也這樣,不會累嗎?


    而且生活裏很多事,未必正確的過程就會有正確的結論。


    簡鬆意覺得柏淮遲早會因為這個性格,走一截兒彎路。


    雖然這麽腹誹著柏淮,但是一天的筆記看下來,簡鬆意覺得自己的詩詞鑒賞水平得到了原地飛升,忍不住想獎勵一下小柏同學,賞他和自己共進奶茶。


    結果柏淮先背著書包起身了:“我今天晚上約了人,你自己先回去吧。”


    簡鬆意:“?你背著我在外麵有人了?”


    柏淮輕哂:“你再多說幾句,明天就能傳我倆扯結婚證了,你信不?”


    簡鬆意閉嘴。


    柏渣男笑了笑,扔下可憐小簡一個人,出了教室,往學校後門走去。


    學校後門的爬山虎,已經枯萎,幾株老樹也都開始落著殘葉,路燈失修,隻有後門外老街的燈光透進來,模模糊糊地勾出一個匿於枝葉裏的人影。


    那人見柏淮來了,低聲道:“你要怎樣。”


    柏淮緩緩踱步過去,站定,慢條斯理地摘下自己的金絲眼鏡,疊好,低著頭,唇角勾出一抹冷嘲。


    “我記得我說過,簡鬆意是個好人,我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你們都不怎麽評論了,每天做夢夢到你們說我寫得難看,不愛我了,要愛隔壁的王二狗,在噩夢中驚醒,看著一地落發,痛哭流涕。


    你們的崽還在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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