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上, 簡鬆意是被柏淮親醒的。


    簡鬆意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


    於是勾著柏淮的脖子, 回親了他一口。


    “男朋友, 新年快樂。”


    柏淮低頭看著他,拿出一個紅包,眼角帶笑:“男朋友給你的壓歲錢。”


    紅包看著還挺厚。


    簡鬆意滿意地接了過來, 捏了捏,發現手感不對。警惕地挑眉:“柏淮,大過年的, 你別搞事。”


    柏淮覺得自己在簡鬆意心裏的形象好像出了點問題, 無奈地笑道:“我有那麽壞?你打開看看, 是好東西。”


    簡鬆意將信將疑,打開一抖,一方折得整整齊齊的紅布掉了出來。


    簡鬆意覺得這方紅布有些眼熟,展開一看, 紅布上寫了一行字。


    ——願和你年年歲歲


    字跡是他熟悉的字跡,紅布也是他熟悉的紅布。


    溫之眠叔叔忌日那天,他們兩個逃課去靈安山的時候,路上自己經不住小孩兒纏,花五十塊錢, 買了兩根許願布。


    那天自己的精力全放在那個葡萄石上了,也沒在意, 柏淮說紅布扔了,他也就信了。


    卻原來又是騙自己的。


    簡鬆意凶巴巴:“柏淮,你看看, 你又騙我!”


    凶得毫不走心,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柏淮都不想理他,掀開被子,就把他從床上拎起來:“陳年舊事,不算數。你快起床,我們去靈安山。”


    簡鬆意這段時間賴床賴習慣了,有點不想起,掙紮著縮回被窩:“才六點多,去靈安山幹嘛。”


    柏淮耐心哄道:“把這根紅布係在許願樹上,還個願,再順便去看看我爸。”


    簡鬆意乖乖起來了。


    也對,自己把柏淮拐走了,總得給之眠叔叔報備一下才行。


    兩個人輪番給長輩拜完年,除了柏寒一大早就不在了,其他長輩都每人發了一個五位數的紅包,最後全部放進簡鬆意的小收藏室。


    掙得盆滿缽滿後,兩人出發去了靈安山。


    從秋天,到冬天,又到了春天。


    靈安山上大覺寺那棵生長了許多年的老樹,落了葉,光了枝,又再發了芽,連帶著那一樹密密麻麻的紅布都充滿了希望。


    看上去,似乎佛祖也是垂憐人世的。


    兩人合力踩著山崖的高石,在樹的最頂端。係上了那根紅布。


    早春微寒的風吹過,在空中起舞,招搖無比。


    簡鬆意抬著頭,嗬了一口氣,看著空氣中白霧蒸騰,笑了笑:“柏淮,你說我們倆怎麽這麽迷信呢?”


    柏淮牽過他的手,慢騰騰往山下走去:“這不叫迷信,這叫有盼頭,人隻要有盼頭,就能活得好些。”


    無論什麽話,好像隻要被柏淮這麽慢條斯理地一說,簡鬆意就覺得很有道理。


    他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的盼頭是什麽。”


    “你。”


    “就這麽簡單?”


    “嗯。”


    簡鬆意笑了:“那我貪心一些,我的盼頭是我倆能一輩子好好在一起,而且健康,富有,還要帥氣。”


    “是有些貪心,不過我爸應該會保佑我們的,上次我讓他保佑我追到你,他就答應了,待會兒你說點好聽的,哄哄他,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成全你的貪心。”


    “放心,我從小就比你嘴甜。”


    簡鬆意說的也是實話,他小時候還沒有校霸的氣質,很奶甜奶甜,最會撒嬌,所以從小所有人就慣著他,溫之眠也一直教柏淮要照顧他。


    這麽想來,他們倆在一起了,溫之眠應該是開心的。


    或許是因為有了盼頭,兩人再次同時走進清晨的墓園時,少了許多上次來時的感傷。


    然而簡鬆意準備好了一大堆讓溫之眠放心的說辭,卻在看到墓前那個身影的時候,煙消雲散。


    墓前放著一束新鮮的,開得正好的白色洋桔梗,沾滿了清晨的露珠。


    而墓前站著的那個男人,發梢肩頭也已經凝起了一層淺霜。


    這是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明明高大的背影,看上去卻有些蕭瑟。


    兩人同時駐足。


    短暫的沉默。


    簡鬆意溫聲開口:“你過去吧,和他聊一聊,我在這兒等你。畢竟是之眠叔叔跟前,你不要跟他吵架。”


    最愛吵架的人,也會勸別人不要吵架了。


    柏淮幫簡鬆意把圍巾圍好,淺淺笑了一下:“好,聽我男朋友的。”


    清晨的墓園,太過安靜,冬暮春初,連蟲鳴鳥啼也未曾有。


    柏家父子倆的交談,就這麽不經意地就落入了簡鬆意的耳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然覺得今天柏寒的聲音,其實也很溫柔。


    “你帶小意來見你爸?”


    “嗯。”


    “告訴他你過完年就要走了嗎?”


    “告訴了。”


    “確定學醫了?”


    “嗯。”


    柏寒沒再說話。


    墓園裏陷入了寂靜。


    過了很久,柏淮才緩緩開口:“你為什麽一直不願意我學醫?”


    柏寒沒有回答。


    “你就那麽怕想起我爸嗎?怕到你這麽多年都不願意多關心我一點,怕到連我學醫你都覺得排斥?”


    柏寒依然沒有回答。


    “你這樣有意思嗎?你覺得你這樣我爸能開心嗎?”


    “他走了。”柏寒的聲音理智冷靜到可怕,“他走了,所以他不會有任何開心與不開心,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那一刻,簡鬆意突然明白了柏淮說的“人要有盼頭才會活得好一些”是什麽意思。


    如果沒了盼頭,大抵就會像柏寒這樣吧。


    想愛,卻無處去愛。


    又是良久的沉默。


    像是在無聲的悲傷中達成了和解。


    柏寒淡淡開口:“你比我幸運,你會過得比我好。”


    而這一次,柏淮沒有和他父親爭執,隻是帶著一種人成年人的篤定和溫和:“我知道。”


    “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學醫,很難維持他現在富足的生活。”柏寒的聲音也溫柔和下來,像最普通的父親和自己的兒子閑話家常。


    簡鬆意聽著,恨不得馬上趕過去反駁,他才不需要柏淮掙錢養家。


    然而不等他趕過去,柏淮就已經淡淡開口:“我打算學omega醫學藥物研究方向,不學臨床。”


    “嗯。”柏淮點了點頭,“這算是最近幾年最有前景的行業了,國家政策也支持,如果畢業了自己開製藥科研公司,也確實還不錯。”


    “嗯。”


    “但應該不是因為這個。”


    “嗯,他性子傲,粗心,還懶,所以我得想想辦法。”


    “看來你還記得小時候我教給你的話。”


    “嗯。”


    “我沒做到,希望你可以做到。”


    “我會的。”


    “你帶他回家吧,我想再陪陪你爸。”


    柏淮沉默了很久,終於點頭:“好。”


    回家的路上,簡鬆意問柏淮:“我以為你得趕他走,結果你自己走了。”


    柏淮牽住他的手,目光看向遠方,語氣淡淡:“他已經有白頭發了。他才四十二歲。”


    送柏淮走的那天,南城下了最後一場春雪。


    向來最討厭冬天的簡鬆意,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已經迷戀上了雪的味道。


    他不想讓柏淮看出來他的舍不得,於是用圍巾擋住自己小半張臉,站在登機口前,強裝鎮定,淡淡道:“你走了就放心走,在北城安心學習,不要擔心我。我不會那麽衝動了,也會細心,也盡量不偷懶,我會好好保護自己,所以你也要。”


    柏淮垂眸,看著越來越懂事的小朋友,笑了笑:“你這麽厲害的omega,連我這種alpha都隨便揍著玩,我也不怕你被欺負。”


    “我懷疑你在變相指控我使用家庭暴力。”


    “沒有,我特別享受,我甚至覺得有的時候你還可以再暴力點。”


    “這時候你還開黃腔!”雖然簡鬆意已經習慣柏淮說話不做人了,但是還是臉皮薄,容易臉紅,踹了他一腳,才甕聲甕氣道,“我有正經事要給你說。”


    “你說,我聽著。”


    “我不想保送了。”


    簡鬆意說什麽,柏淮都覺得很正常,倒也不驚訝,隻是比較好奇:“為什麽?”


    “我是物理競賽拿的保送資格,就送審過了,也隻能去華清的物理係。”


    “你不是喜歡物理嗎?”


    “也不是喜歡,就是單純地覺得物理題做起來好玩兒,也沒想以後學一輩子物理,而且我覺得我這個人的性子也不適合靜下心來搞學術。”簡鬆意把下巴往圍巾裏藏了藏,“所以我就不想學了。”


    柏淮溫聲問道:“那你想學什麽?”


    “學金融,掙錢,養你。”


    這個答案,柏淮倒是有些意外,愣了愣,想起了什麽,然後忍不住笑道:“你那天是不是聽到我和柏寒說話了?所以擔心你男朋友以後掙不到錢,不能養活我們簡大少爺?”


    簡鬆意雖然沒覺得柏淮會掙不到錢,但是確實想的也是科研又燒錢,又清苦,所以得自己掙錢,才能讓柏淮安安心心搞科研。


    被柏淮這麽一笑,覺得自己心思被戳破了,不好意思起來:“笑什麽笑,不準笑!我就是想養你,怎麽了?難道你還大alpha主義,覺得不能被我養了?!”


    “養養養。”柏淮把簡鬆意摟進自己懷裏,狠狠揉了揉他的腦袋,聲音裏依然全是笑意,“你怎麽這麽可愛。”


    “你還笑!”


    “不笑了,真不笑了。”


    等到柏淮真的不笑了,簡鬆意才趴在他肩頭上,哼哼唧唧說道:“我就是個俗人,從小到大做什麽都覺得特別簡單,所以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夢想,現在的夢想就是我倆能一直牛批哄哄的在一起,所以你的夢想也算是我的夢想,我得養著你的夢想。”


    “那我不是這個軟飯得吃一輩子?”


    “愛吃不吃!”


    “吃吃吃,反正吃了這兩個月我覺得還挺好吃的。”


    “你要點臉!”


    “但是你不保送了,就要六月才能見麵了,你保送的話,四月就可以見到。”


    “……”


    簡鬆意猶豫了,表情認真,似乎在進行嚴肅的思考。


    柏淮被他思考的樣子可愛到了,忍不住又笑了出來:“我男朋友的夢想好像有點脆弱,提前兩個月的見麵時間就可以打敗,看來我男朋友真的很喜歡我啊。”


    簡鬆意這才反應過來柏淮又在逗自己,偏偏還每句話說的都是真相,頓時惱羞成怒,一拳給上。


    柏淮挨了一拳,然後溫柔地親了他一口,笑道:“不愧是我小時候一天三盒草莓牛奶養出來的童養媳,就是甜。”


    “誰他媽是你童養媳!柏淮你給老子注意點措辭!現在是你在倒插門!”


    柏淮又挨了一拳,然後又親了他一口:“行,我倒插門,所以我的金主爸爸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也要努力學習,好好寫步驟,爭取養活我。”


    簡鬆意高冷地哼了一聲,還打算給一拳,機場廣播卻已經開始催促登基,然後那一拳,就變成了緊緊的擁抱。


    柏淮揉了揉他的腦袋:“我真的要走了。”


    “嗯。”


    “我不在,你要乖一點,好好吃早飯,每節課下課自己記得去接水,不要喝冰的,不要貪涼。”


    “嗯。”


    “有別的alpha追你你不準理他們,當然,omega也不行。”


    “你還說我!你在北城中學惹了多少桃花債,我還沒有和你算賬!”


    “他們都知道我男朋友叫簡鬆意了。祝宮比徐嘉行還大嘴巴。”


    “……”


    柏淮輕笑:“耳朵怎麽又紅了?這就不好意思了?”


    “我沒有。你快走,煩死了,磨磨唧唧的。”


    簡鬆意推了一把柏淮。


    柏淮轉身要走。


    簡鬆意卻又叫住了他:“等等!”


    柏淮回頭。


    簡鬆意掏出速寫本,遞給柏淮,抿了抿唇:“我補好了。髒的地方全部擦掉了,散架的也重新裝訂了,有的實在補不了的,我就自己重新畫了,我不會寫瘦金體,練了好久,還是不怎麽好看,我爭取以後多練練,你現在先湊合拿著,也算個念想。”


    頓了頓。


    “我和之眠叔叔會一直在的,所以你不要覺得自己是一個人。你多笑笑,回北城了多交點朋友,多熱鬧熱鬧,沒事兒和朋友出去吃個飯,打個籃球,聚個會。但是不準拈花惹草,我加了祝宮微信,我會查崗的,我給你說,我這個人可小氣了,可愛吃醋了,可不講道理了,如果被我發現你拈花惹草,我會殺去北城的,真的,所以你必須想我……”


    簡鬆意說著凶巴巴的話,卻把自己眼眶說紅了,聲音又緊又澀,而後麵的話,也沒有能夠再說出口。


    柏淮低頭深深地吻住了他,帶著即將分離的所有不舍和未知的想念。


    直至兩人都吻紅了眼角,柏淮才啞著聲音,開了口。


    “乖,等我回來,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掐指一算,三天之內必有愛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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