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初的呼吸變得急促了幾分。


    “你看,連你自己也不清楚,你到底想要什麽。”她看著照片上的陳嘉魚,輕聲的喃喃,“而這個世界上的有些人,他們直到死去時,都沒看清楚,他們的內心深處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沈念初忽然有種感覺,她的內心深處在發生著什麽變化,某種讓她陌生恐懼,卻而又隱隱有幾分期待的變化。


    她都快十八歲了啊……


    她的人生,就不能由她自己選擇嗎?


    哪怕,僅有一次……


    *


    第二天早上。


    陳嘉魚到教室的時候,蔡佳怡已經坐在了位置上。


    她大概還在為昨晚的事情餘怒未消,見陳嘉魚來了,也隻是托著腮,不冷不熱地睨了他一眼,就別開小臉,轉而盯著麵前的書。


    陳嘉魚走到她的旁邊。


    按照往常,她會將身子挪開一點空間,讓他進去。


    但這一次,蔡佳怡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依舊低頭看著麵前的書,就仿佛陳嘉魚是個毫無存在感的透明人般。


    陳嘉魚咳了一聲:“讓讓。”


    蔡佳怡頭也不抬,隻是略撅起屁股,大力的把椅子挪了下,發出了很沉重的響聲,才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好啦。”


    陳嘉魚進去了。


    他坐下後,邊往抽屜塞書包,邊漫不經心般的問:“你還在生氣呢?”


    “……”


    “一點小事,你也能氣這麽久。”


    一聽這話,蔡佳怡的眉毛立即豎了起來,她扭頭瞪向陳嘉魚,凶聲惡氣地說:“什麽小事……”


    下一秒,映入眼中的是陳嘉魚對著她橫過來的手肘,還有紗布上那顆完好無損的小草莓。


    看著她愕然的臉,陳嘉魚不緊不慢地勾起唇角,慢慢悠悠的說:“怎麽樣,有沒有很驚喜?”


    蔡佳怡睜大著眼睛,過了一兩秒,小臉上的愕然漸漸變成了一種分明極度高興卻又全力忍住的表情,最終她隻是輕咬著唇,指尖對著他的手臂,不輕不重的掐了下,用一種嬌軟到幾乎要滴出水的聲音說:


    “壞蛋,竟然騙我!”


    “和你開個玩笑而已。”陳嘉魚收回手,笑著說,“我這個人,但凡答應了別人的事情,隻要能辦到,都會全力以赴。好了,不氣了吧?”


    女孩兒琥珀色的眼珠轉了轉,蔥白的指尖輕點著桌上的書。


    “行叭,隻要你教我這幾道題怎麽做,我就不計較了。”


    陳嘉魚湊過去看了眼。


    “聽力題?”


    “對呀,這篇聽力好難,我都聽不懂它在講什麽。”


    “……聽力題我怎麽給你講?”


    蔡佳怡得意地笑笑,從書包裏摸出一個小巧的粉色mp3,上麵還連著根白色的耳機,


    “我帶來了這個,聽力材料也下載在裏麵了。”她說罷,拿起一個耳塞衝陳嘉魚晃晃,“喏,給你,我們一起聽。”


    “行吧。”


    陳嘉魚把它接過來,塞進了耳朵裏。


    “你坐近點,線不夠長。”蔡佳怡提醒道。


    陳嘉魚把椅子往她那邊挪了挪。


    兩個人坐得幾乎是肩並肩了。


    見狀,蔡佳怡才把剩下的那個耳塞塞到她自己的耳內,按動著mp3,找到了對應的聽力材料,開始播放。


    很快,耳塞裏出現了流利的英文朗讀聲。


    因為隻有半邊耳機,四周還有其他學生聊天說話的聲音,就算陳嘉魚的英語過硬,也避免不了受到雜音的感染,因此必須付出比平時更多上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注意力。


    而在陳嘉魚全神貫注的聽著聽力,不時還用筆在紙上記錄著要點的時候,蔡佳怡卻是歪著腦袋在盯著他看。


    少年的神情格外專注,側臉的線條英朗沉靜,修長的脖頸與後腦的交界處覆蓋著一根根烏黑的短發,挺拔而精神,讓人忍不住想要輕輕觸碰……


    蔡佳怡猶豫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般,輕咬著粉唇,抬起了手……


    就在這時,陳嘉魚突然轉頭向她望來。


    兩人四目相對。


    下一秒,蔡佳怡往前的手很自然地改為了撩頭發,若無其事地說:“怎麽了,你會做嗎?”


    陳嘉魚的心思都在剛才的聽力上,沒在意她的小動作,隻是皺眉說道:“這篇聽力確實比較難,我聽完了第一遍,大概聽懂了百分之八十五左右,還有一部分內容不能完全確定。你再放一遍吧。”


    “哦,好的。”


    蔡佳怡又放了一遍。


    陳嘉魚聽完,總算把答案都找出來了。


    他指著題目說:“這篇聽力講的是大熊貓,你看,第一題這裏the-giant-panda-is-a-mild-mannered-animal,意思是說大熊貓是一種溫順的動物,所以要選擇b,它對人類“very-kind”,友善,而不能選擇其它幾個……”


    “聽懂了嗎?”


    “嗯,懂啦。”


    蔡佳怡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閃閃發亮,俏臉上滿是崇拜,聲音比蜜還要甜膩幾分:“陳同學你真厲害,這麽難的聽力你都能聽懂,而且講得也非常清楚。本來我完全聽不懂的,現在你一講解,立刻清晰明了,你好棒呀……”


    陳嘉魚不為所動:“別茶了,懂了我就講下一題。”


    “噢。”


    *


    上午的課結束了,和往常一樣,學生們直奔食堂,陳嘉魚打好飯菜,和侯子凡夏宇何彥他們坐在一起,邊吃東西邊閑聊。


    這幾天下來,何彥的神情舉止沒以前那麽畏縮和局促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隻是長期養成的自卑,讓他依然不怎麽說話。絕大多數的時間他都是在傾聽著陳嘉魚他們三人的聊天,從不主動接話,除非陳嘉魚他們問他什麽,他才會認真的回答。


    突然,從人群裏擠出了個男生,手中端著飯菜,朝這邊走過來。


    幾步後,他就來到了陳嘉魚的桌前,停下腳步,站住了。


    目的性非常明顯。


    陳嘉魚抬頭看去,意外地發現這突然冒出來的人居然是姚良輝。


    後者的身邊還跟著三四個體育生。


    這幾個體育生個個身材壯實高大,並排站在一起,幾乎是一堵厚實的肉牆,又個個神情緊繃,毫無笑容,給人的壓迫感十足。


    侯子凡的第一反應,就是姚良輝又來找陳嘉魚的麻煩了。


    “媽的,沒完了是吧,吃飯也要來找事?”


    侯子凡頓時火了,大聲地罵了一句。


    結果,姚良輝壓根不理侯子凡,隻是站在那裏,把手裏的餐盤往桌子上的空位一擱,目光直勾勾的看著陳嘉魚。


    過了半天,他才說道:“昨天的那場球,你打得不錯!”


    說這話的時候,姚良輝的語氣裏透著一股生疏,表情也極為不自在。很顯然,對他來說,真心說出這類誇獎他人的話,是一種極為稀有的體驗。


    正因此,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姚良輝的目光始終緊緊的盯著陳嘉魚,試圖從後者的臉上找出些意外的受寵若驚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侯子凡他們三人倒是挺意外的,陳嘉魚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什麽變化,似乎聽不出這是他難得的誇獎,更別提什麽受寵若驚了,隻是聳聳肩,“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接著依然慢悠悠地喝著湯。


    姚良輝突然有種心塞的感覺。


    怎麽形容呢?就像他本來為了與心儀的女生偶遇,洗頭洗臉換衣的精心收拾了一上午,結果對方見到自己,竟然連自己是誰都沒想起來。


    心塞,非常之心塞。


    見他沒動靜,陳嘉魚抬眸,看了他一眼,疑惑地問道。


    “你還有什麽事嗎?”


    明明語氣很淡,但仔細再辨一下,就簡直隻差把——你話也說完了,怎麽還不走,影響我吃飯的心情——這句話給明晃晃的寫在臉上了。


    “……”


    你大爺的!


    姚良輝氣得幾乎想要去撞牆。


    他深吸一口氣,突然把右手往前一伸,一本正經地看著陳嘉魚:“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老實說,我挺欣賞你的,交個朋友。”


    “交個朋友?”


    看著他伸出的手,陳嘉魚的臉上總算流露出了一點訝異,但並沒有采取什麽多餘的動作,比如握上姚良輝的手什麽的。


    侯子凡和夏宇他們也愣了。


    過了半天,侯子凡才反應過來,嗤之以鼻地說:“交個朋友?交什麽交,八成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


    “你大爺,老子是誠心的!”姚良輝臉都黑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道:“還有,我是在和陳嘉魚說話,你能不能保持安靜?”


    侯子凡毫不示弱:“你他媽上次還欺負過我呢!”


    姚良輝一滯,嗓門略小了幾分,悻悻道:“我不是道過歉了嗎,還給罰掃了操場呢,最多……再說次對不起咯。”


    侯子凡翻了個白眼,不再說什麽了。


    姚良輝又清了清嗓子:“陳嘉魚,我是很有誠意的。”


    “哦。”陳嘉魚點點頭:“我知道了。”


    就這?就這?


    周圍學生投來的好奇目光讓姚良輝如坐針氈,但他並沒有把手放下,而是倔強的又往陳嘉魚的麵前伸了伸,“喂,這麽多人看著呢,你給我點麵子,成不!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針對你了!”


    一副“你不答應我就不走了”的架勢。


    陳嘉魚問他:“為什麽?”


    意思是,為什麽要和我交朋友?


    姚良輝聽懂了,用另外那隻手撓了撓後腦勺,想了會,才鏗鏘有力地說:“因為……你的籃球打得不錯,我就喜歡籃球打得好的人,這樣的人,人品肯定不會差!”


    陳嘉魚:“……”


    小夥子,你這價值觀很膚淺啊。


    他抬起手,隨意的和姚良輝淺碰即止。


    姚良輝倒也滿意,咧嘴笑了下,再次端起了餐盤,大聲道:“以後有空,我們一起打球!”然後就和其他幾名體育生一起去旁邊吃飯了。


    *


    吃完了飯,侯子凡他們要回教室刷題,陳嘉魚卻不怎麽想回教室幹耗時間,手傷了又不能打球,便直接往圖書館的方向走了。


    沒多久,便來到了圖書館的大門外。


    正要抬腳跨入,突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陳嘉魚同學。”


    陳嘉魚轉頭望去,視線投在了在不遠處的樹蔭下站著的一道清麗的身影上。


    是沈念初。


    她伸手勾了下一縷被風吹亂的發絲,當看著陳嘉魚時,一雙恬靜美麗的眸子,如被微風吹皺的湖麵,泛起了柔和的漣漪。


    陳嘉魚笑了一下:“這麽巧啊,我們又碰到了。”


    “不是巧。”沈念初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極淺地彎起嘴角,聲音輕柔地道,“我是特地在這裏等你。”


    “你在等我?”陳嘉魚微怔了下,“有什麽事嗎?”


    沈念初正要回答,忽然注意到了他手肘上的紗布,以及上麵的那顆紅色小草莓。她的嗓子眼仿佛瞬間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原本要說的話也被咽了回去。


    沈念初用力地咬了咬唇,表情卻依舊從容,隨口般的問道:“這是什麽?”


    陳嘉魚順著她的視線落點望去,恍然道:“哦,一個無聊的人畫的。”


    無聊……的人?


    這四個字,讓沈念初暗暗鬆了口氣。


    她腦海中又浮現出一張靈動嫵媚的臉,便猜測道:“是那個和你關係不錯的,叫蔡佳怡的女生?”


    陳嘉魚有點意外,“你也知道她的名字啊?”


    沈念初垂下眸子,“嗯。”了一聲,“之前見過一麵。”


    對方還讓她不要和她競爭。


    當時的她,本沒有將陳嘉魚放在心上,很無所謂的答應了,可惜現在……


    她反悔了。


    安靜了會兒,沈念初再次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那……你是喜歡她嗎?”


    陳嘉魚沒怎麽思考地便搖了搖頭:“沒有。”


    雖然他不討厭蔡佳怡,也不排斥和她相處之時,那較之普通男女同學間更曖昧的氛圍。


    甚至可以說,對她有一點兒心動。


    但也隻是心動而已,從這兩個字到真正的“喜歡”,還有著十萬八千裏般的遙不可及。


    沈念初盯著陳嘉魚看了會兒。


    午間的微風吹得頭頂的樹葉輕輕抖動,少年漆黑的眼睛裏,什麽心虛閃躲之類的情緒都沒有。


    他說的是真話。


    她微微的低下了頭,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還沒有喜歡上別人,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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