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你怎麽磨磨蹭蹭的,若是趕不上大典,皇帝阿叔又會說我的。”


    龍虎大街上一男一女並肩而行,女子朱眉粉黛,隻罩一件藕絲琵琶百褶留仙裙,通體粉嫩如報春。帶青表素裏,施以白緣,皁履綴著青結。


    “阿彌陀佛,我早就讓你出門了,你塗抹胭脂足足一個個時辰,怎麽也怪不到我頭上來啊。”


    那男子是一名禿頭和尚,隻著一件僧伽梨九條衣,正無奈的聽著女子抱怨回嘴。


    年輕和尚乃臥彌寺空禪方丈坐下弟子,法號明心,如佛法至高武道齊天同名。女子則是大幸赫赫有名的虞羅郡主,其母晗瑤長公主乃當今大幸乾仁帝長姐。二人關係一向極好,後來晗瑤長公主遠嫁艮州藍恒伯閆歡產下一女,便是虞羅郡主閆予鹿,乾仁帝周瞻源愛屋及烏,虞羅自是深受寵愛。


    許是養就的刁蠻性子,閆予鹿聞言雙手抵腰,故作怒容:“這麽說,你是怪我咯?”


    明心揉了揉太陽穴,隻連忙傾身無奈道:“小僧不敢。”


    閆予鹿冷哼一聲,兩人來到幽蘭坊前。


    卻是明心向前一步悄聲道:“郡主,小僧便不進去了。”


    閆予鹿眉頭一蹙:“為什麽。”


    明心小和尚撓了撓腦袋羞赧道:“若是師傅知道我入了風月地,隻怕是要將我逐出師門。”


    閆予鹿聞言卻是一溜兒繞到小和尚身後伸出一雙藕嫩的粉臂推他:“你不說我不說,老和尚怎麽知道你去了青樓,再說今天幽蘭坊也不做那等生意,沒事的。”


    明心小和尚一時為難,卻突的心神一凝,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直抬頭向幽蘭坊對門的酒樓上看去。視線所至,隻一道虛影凝動撲閃數下便又流散於無。


    閆予鹿見著明心和尚心不在焉,順著他的眼神也是看向酒樓三層,隻見著叉竿撐開四五窗扉,不時有客人倚頭。


    “怎麽了?”


    閆予鹿沒看到什麽稀奇的,便開口問向明心小和尚。


    明心和尚恍了恍神,才是搖了搖頭喃喃道:“沒什麽。”


    那個人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


    魚弱棠隻看著眼前的蘇佑陵嘴角微揚探回腦袋。


    蘇佑陵輕輕抿了一口茶水,看著魚弱棠好奇的目光淡然一笑:“老熟人罷了,沒想到居然能在麟淄碰上他。”


    嘴裏說著,過往雲煙也是溯起一陣拂風鋪灑冗雜於神思之中。蘇佑陵閉目凝神,隻是身心稍微鬆縱便有一幕一言現於眼簾。


    周身三麵牆上有石窟的佛龕,三麵玉佛麵呈世間,佛像身後有屏風狀的“背光”,其內飾網目紋,而外側卻是紋絡粗獷的火煙紋。


    有專門規矩佛像鑄造的經卷《佛像儀經》,上述背光圖案有六,是為慈悲大鵬、守身鯨鯢、濟世龍女、福報童男、自在雄獅、善師巨象。


    罩於佛像頂上的的平頂圓柱形傘狀寶蓋為香檀所製,寓意佛行即行,佛住即住。佛壇四周皆有書寫經文的長條棉織佛幡。


    懸掛在佛前的方形大幔帳謂之歡門。上繡飛天、蓮花或珍禽異卉。其兩側常垂幡帶,故又稱幡門。歡門前常當空懸掛一盞琉璃燈盞,稱“常明燈”。


    供桌上有銅爐燒灼上好陳香線香飄散,香染佛身,寒暑不斷,謂之“淨佛”。


    左右蓮花燈各一,供桌前備有功德箱,地上擺有叩頭的蒲團,上覆拜墊,殿堂內還備有大磬、引磬、大木魚等諸多法器。


    彼時一位不過七八歲的玉麵少年言笑晏晏,眼前的小沙彌皺眉沉思,二人端坐蒲團論說佛法。邊上一位長眉老僧坐如犍稚,麵容卻是親切和藹,津津有味的看著眼前兩個小家夥辯的熱火朝天。


    “若有朝一日,佛棄你而去,即便你心中有佛,又該如何自處?”


    玉麵少年笑言道。


    “我佛慈悲,既然心中有佛,佛如何會棄我而去?”


    小沙彌臉色漲紅卻是依舊肅穆作答。


    玉麵少年卻是脫口而出:“我問的是佛棄你而去你會如何自處?沒問你佛會不會棄你而去。”


    小沙彌聞言一愣。


    這如何作答?


    沉默良久,玉麵少年起身道:“有佛是好事,但是無佛也不一定是壞事。既然我佛慈悲,那麽不信佛的人總不至於被佛給記恨不是?”


    說著玉麵少年便轉頭向那老僧道:“老方丈,我說的可對?”


    老僧冥思半晌點頭:“言之有理。”


    小沙彌“啊”的一聲幽怨的看向自己的師傅,隻肚子裏誹腹自己師傅怎麽胳膊肘朝外拐。


    卻是老僧笑道:“佛嘛,很好說話的。要是你們覺著哪天被佛拋棄了,那你們棄佛便是,不過隻怕你們到時候舍不得。”


    玉麵少年撇了撇嘴,卻有一抹素雅倩影踏進殿中。那女子隻著淡妝修容,卻是堪有傾國之貌,眉眼一凝便好似天地失神。


    那一年的國色誌,此女第二。


    誌評眉間簇山巒錦繡,眼角餘秋水清絛。


    那一年銅雀未折,唐嘯依舊是那個風流天下的玉笛劍仙。


    女子姓蘇,名笑。是乾仁帝最為寵愛的妃子。


    玉麵少年見了自是欣喜的跑過去:“母妃。”


    蘇笑抱起少年對著老僧道:“孩子頑劣了些,多謝方丈幫我照看。”


    老僧聞言隻是笑著頷首:“九殿下聰穎過人,與三殿下一般都隨貴妃娘娘,遠非尋常頑劣小童可比。”


    玉麵少年剛欲開口謝過老僧誇讚,卻是連著輕咳了兩聲,蘇笑看在眼裏麵色轉為凝重,卻是擔憂的撫了撫


    老僧緩緩上前從袈裟中摸出一把金色長命鎖:“這是貧僧一點心意,戴在身上有凝神之用。九殿下身子骨弱了些,皇家宮城銳氣太盛,娘娘還是帶著殿下多出去走走。若是可能,便去那疆場曆練一遭,沙場之地最是砥礪心神,熬打筋骨,對九殿下有好處。”


    蘇笑謝過老僧,從其手裏接過了那一把金色長命鎖:“方丈所言與宮裏的相士倒是有異曲同工之處,此次回宮必然再去勸說陛下讓淩兒去那北境沙場走一遭。”


    老僧看出蘇笑說這話時言語麵容流露出的不舍與心疼,隻是再輕言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九殿下吉人天相,娘娘大可不必憂心。”


    卻見有侍衛在殿門口高呼。


    “娘娘,時辰到了。”


    蘇笑抱著玉麵少年,這才告辭離去。


    臨別時,那小沙彌還看到方才與他辯難佛法的少年不斷朝他使眼色,他本想著視而不見,又覺得這麽做有失風度,便也不斷向那少年使眼色。


    隻待玉麵少年身影消失不見,小沙彌才敢對著老僧開口。


    “師傅,那九殿下方才辯難有些……”


    “有些什麽?”


    “有些胡攪蠻纏。”


    小沙彌猶豫良久才是小心翼翼的開口。


    老僧聞言大笑:“這話你跟他說去,要麽改天我去轉告他,看你這禿毛腦袋會不會掉下來。”


    小沙彌看著老僧鋥亮的頭頂,硬生生的將那句:“師傅,你也是禿毛腦袋憋了回去。”


    老僧笑道:“辯難嘛,無非便是一個辯字,難不成還在那難一字上?佛法無邊,佛海浩瀚,這其中的奧秘連師傅都是看不清千萬分之一二,你怎麽就知道那九殿下說的不是對的?”


    小沙彌沉思片刻,如實答道:“師傅,我不覺得我是對的,但我覺得他就是錯的。哪有求佛先讓佛來渡己的?”


    老僧麵露疑惑:“你不讓佛來渡你,你求的哪門子佛?”


    小沙彌理所當然:“自是讓佛渡世人,最好是我為渡世人而求佛,如此才是我佛慈悲嘛。”


    老僧麵色一凝,聞言隻一巴掌拍在小沙彌腦袋上:“三千世界諸多意,你憑哪門子來渡世人?不能渡己,何以渡人?”


    小沙彌吃痛,這才捂著腦袋幽怨道:“師傅,我覺得你是不是收了太多聰明的弟子,所以故意最後收了我這麽個笨徒弟。”


    老僧卻忽的麵色又變得和善起來。


    “哪裏是什麽笨徒弟,你師傅這輩子修佛參禪,到頭來不也是參出個無禪嘛,早知道還不如不修佛了。”


    一言既出,老僧卻是眼神流露精光,口中念念有詞:“阿彌陀佛,此皆夢話,佛祖心中留。”


    小沙彌歪著頭戳穿老僧:“師傅,你大白天醒著還能說夢話呢?”


    老僧又是一巴掌蓋拍在小沙彌腦袋上。


    “無知,為師畢竟虛長你百年,夢中所見便也是三千世界所現,這些佛法還太高深了,你不懂,還要多多學習啊。”


    小沙彌總覺得老僧說佛法總是一天一個樣,也沒個準頭,自己好容易記下的一句所謂“佛法”,過了幾天在老僧嘴裏卻是又變了個模樣。真真假假也沒個準。


    正如老僧法號空禪,便像他自己的禪都是空無一物,哪裏還說的上是佛法二字?


    然有萬法皆於無,所謂緣起緣滅,花開花謝。物極必反,禍福相依。


    老僧參的是空禪,是因為禪至滿則空。


    佛眼看世界,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豈不是空禪?


    老僧眉目慈藹。


    “我佛了個慈悲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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