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時,費縣縣衙的公堂內還亮著燈。


    二十餘名衙差無一缺席地圍守在堂內堂外。


    或借著明晃晃的光線擠眉溜眼。


    或趁著堂內高坐的縣令縣丞不注意,幾個腦袋湊在一起低聲議論。


    縣令曾順、縣丞周遙不是沒有聽到看到眾人疑懼猜忖的目光,但他們現在根本沒有心思素正堂內紀律,甚至同大家抱持著同樣不可思議又隱隱畏懼的心情。


    “大人……範捕頭他們……莫不是撞鬼中邪了?


    從晌午回來過後,便一直這樣一副呆呆訥訥的狀態。


    能動能走,卻喊不答應!連眼神也那般空洞!


    定是遇著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依下官愚見,大人還是請個道士來驅驅邪罷!”


    縣丞周遙越看堂中被麻繩捆拴在一起的捕頭範小等人,越覺得事情過於邪門,於是不由自主勸說縣令曾順道。


    這輩子做過許多虧心事的他,見此異象,心中早已虛得發慌。


    但他到底是縣丞,官級僅次於縣令。


    如不能保持泰山崩於前,他自巋然不動的穩重形象,又如何震懾旁人,讓人對他崇敬有加,沒有敬畏,他又如何從中牟利。


    縣令曾順的注意力卻沒有在捕頭範小他們身上,對於周遙的提議,他置若罔聞,看著被範小他們抬回來的幾具屍體,整張臉寫滿了愁苦。


    這幾人,旁人不識,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便沒有看過他們各自身上揣有的腰牌,他也知道,自己或許攤上了十分不得了的大事。


    “老周!你能不能安靜一小會兒!沒見著本官正頭疼嗎?”


    周遙聞言一愣,看看曾順,再順著他的目光往堂下望了望,明白過來,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但閉上沒多久,他又忍不住提醒曾順:“大人,這幾人既是國公大人門下的弟子,那他們如今死於非命,我們是不是該盡快將此事上報給國公大人知道?


    再耽擱下去,萬一問我們一個延誤‘軍情’甚至知情不報之罪,可如何是好啊?”


    曾順被他戳中心頭所煩,聲音不自覺拔高了幾分,隱隱含怒:“本官何嚐不知!上報上報,你說得倒是簡單,你以為隻要上報就完事了嗎?


    國公大人若問他的子弟們如何死的,又喪命於誰人之手?教本官如何回答?難不成要搖著腦袋說不知道?你覺得這樣能交得了差?”


    人死在他的地盤,他若敢兩手一攤萬事不管,那城陽國公赫連白懷,就一定敢摘了他的烏紗抄了他的全家,讓他們甚至整個費縣的百姓,來給這幾個姓齊的陪葬……


    若換在別處,這樣暴虐無道的事或許不會發生,可他們生在城陽——無君無主被赫連白懷把持著朝堂、掌控著整個城陽天下的邊陲小國——就什麽慘事惡事,都有可能遇見。


    縣丞周遙自然也知道城陽國公的殘暴可怕,但他依舊覺得,死幾個鳴風派弟子而已,赫連白懷應該不至於雷霆震怒到派出軍隊將他們整個費縣夷為平地。


    他們隻要及時將事情上報,就不會被人拿到把柄。


    屆時根據城陽國公的態度來決定是否深入探查,也未為不可。


    若他根本不在乎這幾人的死活,那這件案子,也就沒了查下去的必要,豈不省心省事?


    奈何曾順卻不這樣想,他既然已經抱上了赫連白懷這顆大樹,那比起成為枝條上隨時可能隨風飄落的枯枝爛葉,他更想借勢攀援。


    不說讓自己的前途更加光明可期,至少不能可有可無,將來某一天,若因為某些人事惹了盛怒,他要舍棄他們,不至於連緩和的餘地都沒有。


    隻要赫連白懷有稍微一瞬的猶豫,那他們的結局,便可能變得不那麽悲慘。


    所以,哪怕為了日後能有個為自己辯解求情的機會,此次的離奇命案,他也絕不能草草敷衍。


    可問題是,他應該如何查起?


    先不說別的,單是捕頭範小他們幾人“落魄失魂”的狀態,就有夠讓他苦惱。


    這幾人一刻不恢複神智,他便一刻不能高枕安眠。


    “老周,你要請道士來驅邪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們也不能隻把希望放在範捕頭他們身上,你安排些人,好好去探查探查案發現場,還有是誰報的官,查清楚帶過來,本官要親自問訊於他!”


    聽得曾順的一連串吩咐,周遙有些吃驚,還有些不情願,但縣令已然發話,態度又這般堅決,他再想規勸,無異於白費口舌。


    所以周遙沒有多說,旋即頷首應下,也不管是不是夜色濃深,便領著堂內守著的十餘名差役匆匆出了縣衙。


    周遙一眾人走後,曾順又在案台邊呆坐了好一瞬,才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喚人趕緊把令史叫來查驗屍體。


    半個時辰之後,令史葛雲提著勘查箱衣衫不整地在公堂出現。


    他神情十分緊張,一雙眼因為驚憂不解瞠得老大,卻絲毫不讓人覺得其精神飽滿,反倒有種懨懨的病態。


    同曾順簡單行禮畢,葛雲沒有就自己心中的困惑提出質疑,片刻不敢再耽擱,直接跪趴到了屍體旁邊一一檢查。


    一時間,整個公堂靜寂無聲。


    除了葛雲不時剝解衣裳、翻動屍體、拿放器具以及因為不解而遺漏出口的驚呼聲,再無其他。


    曾順和一眾衙役都緊張不安地死死將他的所有舉動盯著。


    終於,再又過了一炷香功夫,葛雲方才放下一應器具,疲憊地起身走到曾順跟前。


    “稟大人,這幾人,死於今日辰時到巳時之間,死得有些離奇!


    卑職逐一看過,他們七竅有血,周身卻沒有任何外傷,想來是吸食過某些不知名毒物或者毒氣。


    然而幾人的口鼻之內,又沒有任何中毒跡象,要查明毒究竟從何處侵入的體內,卑職需要剖開他們的腸肚再行一番仔細的查驗……”


    “開膛破肚?”


    曾順聽得有些恍惚,他沒有看葛雲,更沒有看屍體和那些或被捆著或站著的衙役,沉默了許久。


    “這件事非同小可,你……容本官再想想……再想想……”


    話畢,曾順若有所失地從官椅上站起來,訥訥地沒再做任何交代就往暖閣裏走,葛雲和一眾衙差麵麵相覷。


    再想想?想什麽?想多久?


    屍體到底還驗不驗?今夜莫不是要一直在這處守著?大人若一晚上想不出來,難不成,他們就得一直等待?


    一念及次,眾人臉上都愁苦不堪,哀嚎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葛雲的反應卻讓人有些意外。


    照理說,這麽大冷的天,被人從被窩薅起來扒拉屍體,任誰都會心生怨恚,可他不僅沒有因為驗屍暫緩不能立即進行下去而氣惱,反倒真正地興奮起來,看向死屍的眼神,也變得異常貪婪,讓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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