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昏黑,伸手不見五指,鼻尖環繞盡是陳舊的血腥氣和腐朽氣,仿佛身處地獄極地最深處。


    張箏醒來時就在這樣一個鬼地方。


    絕靈之地!


    一個可怖的詞語蹙地出現在張箏腦海中,當她感覺不到周圍一絲靈氣,而充斥著死亡之氣時,這令她本就靈氣幹涸的身體愈發悶疼。


    有宗門發放的補體丹,身上的傷勢不算麻煩,隻是靈氣得不到補充,讓她總有一種赤腳踩刀刃的不安,猶如案上魚沒有反抗之力的空虛。


    不敢一直呆在一個地方,恐怕引來危險。張箏待到傷勢稍微穩定一些,便立馬動身隨意找了個方向一直往前走。


    此地無光,不見日升月落,也不知走了多久,張箏不敢休息,隻在餓得不行時吃一顆辟穀丹,最初的十顆辟穀丹如今隻剩最後兩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一路都沒冒出什麽不速之客。


    雙腿如灌鉛,酸痛已經麻木,一直在漆黑中,雙眼仿佛都已經失明,張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最後一顆辟穀丹也已經沒了。


    張箏再也走不動了,如同行屍走肉般地堅持了不知多久,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遊離出了身體,麻木地看著空洞的軀體一直向前,終於在此刻倒下。我或許是要死了,可惜,還沒承擔上天降之大任呢。


    張箏艱難地扯動僵澀的聲帶,嗬嗬笑了幾聲。


    身上似有千斤重擔,她順勢往後一倒,後背抵上一堵牆樣的堅硬物體。


    熄滅的希望又燃起渺茫微光,她激動難耐,這麽久了,這是她第一次觸碰到除了地麵以外的實物。


    張箏撐著牆站起身,扭動了一下僵直的關節,啪啪作響。她聽見心髒怦怦的跳動,溫熱的手掌下是冰冷的石麵。


    順著牆繼續往前走,不多一會兒,她摸到了一個洞穴樣的石窟,約莫半人高。她把臉湊到洞穴前,細微到難以察覺的風撫過她的臉龐,清香涼爽,讓她恍若隔世之感,久旱逢甘霖。


    她沒有第二個選擇,不管洞穴裏是出口還是另一個地獄,她必須往前去。


    洞穴彎彎繞繞,通道愈發狹窄。張箏此刻不免慶幸,若是自己再胖了點恐怕就得在這兒被憋死了。


    七拐八繞,粗糙的石板磨破了張箏的膝蓋和手肘,她終於看到了一點微光。她終於到了洞穴盡頭。


    這裏似個巨大的盆地,四麵環山,層層疊疊,直上雲霄。


    她眼中再容不下其它,除了盆地中央那泉清冽的潭水。


    她幾乎將頭紮了進去,直到快呼吸不過來才回過神。


    潭邊生著幾株綠植,掛滿朱紅小果,可口欲滴。張箏沒在書上見過這種植物,但見其上有鳥類琢食的痕跡,猶豫了幾番,終於拜倒在饑腸轆轆的腸鳴下,狼吞虎咽,吃了一顆。


    紅果入腹,烈焰般的灼燒感從腹中升起,直竄入五髒六腑,寸寸經脈被生生燒斷,張箏痛得無法呼吸,似脫水的魚兒在案板上掙紮。


    張箏痛得意識模糊,從昏迷中再醒來時猛然察覺周圍全是水,自己竟是滾到潭裏來了。


    灼燒感已經消失,張箏內視丹田,心髒猛地一沉,她的丹田徹底毀了!原先粗細不等的五條靈根如今已經融化成了一團,似液體般在破碎的丹田中晃蕩。不僅如此,全身經脈更是被烈火燒毀,一絲痕跡不留。


    連最糟糕的資質如今也成了妄想,滅頂的絕望讓張箏陷入失神。


    “喲,醒來了。”


    如泉水清冽、玉石清脆的聲音將張箏從魔怔中拉出來。


    張箏愣愣地循聲望去。青衣廣袖的青年正悠哉悠哉地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塊石頭上。青年麵相生的極好,麵若桃李,唇含朱丹,眸若點漆,唇角含著笑意看著她,讓她恍惚間覺得仿佛看到了傳說中仙姿綽約的仙人。


    “小孩兒,看傻了?擦擦口水。”


    張箏下意識抬手,觸及到滿臉的水,才明白過來自己被戲耍了。


    長得再像仙人,也是個心思惡劣的家夥。


    她不再看青年,起身就要離開水潭。卻被一截飛來的樹枝又掃回了水潭,被迫嗆了兩口水,張箏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吼道:“你做什麽!”


    吼完,心裏積壓的鬱氣才消散,張箏習慣了隱忍,不是個暴脾氣的人,見青年悶聲不答,還以為是自己嚇到對方了,於是又和聲道了歉。


    剛走到水潭邊,熟悉的樹枝又一次橫掃,張箏憑著敏捷的身體本能避開,脾氣都被磨沒了,無奈問道:“請問道友,你為何執著於作弄我?”


    青年輕輕搖擺著手裏的樹枝,溫和地笑說:“叫師父,我就告訴你。”


    張箏還沒聽過這麽荒謬的要求,哪有一上來什麽都不了解就要收徒弟的。但還是好脾氣地解釋:“我如今丹田破碎,靈根經脈盡毀,修仙路已經斷了。前輩還是另尋高徒吧。”


    “我知道,我幹的。”


    慢悠悠的六個字,哄然在張箏腦海中炸開了花,理智勉強壓住怒氣:“前輩別開玩笑了,是晚輩自己無知吃了毒果才導致的。”


    青年笑得更燦爛了,隨手摘了個朱果丟向張箏,“我辛辛苦苦種的可不是毒果,隻是你太弱了承受不住。反正你也不能修仙了,我也命不久矣,不如滿足老夫的收徒夢,怎麽樣?好孩子。”


    張箏再一次被樹枝掃回水潭,也不掙紮了,從水裏撿起朱果,頗有種聽天由命的瀟灑,“行啊,我就當行行好,答應你了。”


    看著青年笑嗬嗬,帶著期冀的目光盯著她。


    張箏認命了,叫了聲師父。


    “乖徒兒”,青年從石頭上站起來,整了整衣裳,又繞著她轉了一圈,遂正經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晏字回唯一的徒弟,吾賜你道名——清徵。”


    清徵兩字剛落,天穹突然一陣轟隆,青天白日竟電閃雷鳴,聲勢浩大,暗紫雷虯在天穹肆意翻滾,似要化龍與天相爭,整個天穹仿佛都將傾覆坍塌。


    張箏被這陣仗嚇得失神,翌時被一股無端的力量壓得端跪在水中石板上,生不起一絲反抗之意,愣愣地應聲:“徒兒張箏,謝師父賜名。”


    師徒契成,天地見證。此後,師徒雙生雙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因果共擔。


    “好徒兒,送你個見麵禮。”


    晏字回又朝她扔了一塊巴掌大玉石樣的東西,示意她同先前那朱果一起吃了。


    張箏捏了捏,竟是柔軟似水,卻偏偏聚成一團水球凝而不散。


    朱果給她帶來的劇痛讓她現在隻是回想都覺得全身疼痛。再吃一次?張箏心裏有些猶豫,可這種畏難情緒卻在她想起自己仙緣已斷的慘劇時被她硬生生扯碎。民間有句老話,死豬不怕開水燙,她現在一無所有,如果不最後搏一搏,便是徹底完了。


    狠下心,先吃了水團,感覺到徹骨寒意生起的瞬間,連忙吞下朱果。


    烈焰與寒冰猛然相撞,似莽頭小子不顧一切想要占據這具身體,張箏隻覺得置身冰火兩重天,一瞬冰凍僵硬,一瞬炙熱火爐,她甚至仿佛聽到冰火相遇,騰然而起的轟隆蒸汽。比之先前,痛上一百倍,一萬倍,偏偏,她意識半清醒半朦朧,不允許昏迷以逃避疼痛。


    “歸元守一,抱丹懷田,神至明清,身驅濁穢……五行相生,六九互成,三以生萬,歸元守一。”


    平靜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霧,從雲端落下,籠於她的神府。


    “歸元……守一,抱……抱丹懷田……”


    疼痛讓她無法集中精神,耳邊盡是嗡鳴,雖想跟著念,可意識渙散下,卻自己嘴裏究竟念著些什麽,都難以明曉。


    痛……痛……痛……


    此字盤踞著張箏的整個腦子,柔和的道法聲愈離愈遠,逐漸模糊,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她想起老乞丐死不瞑目的慘狀,想起床榻上年幼男孩滿臉的血淚,想起野狗猙獰的獠牙……


    我不要這樣,我不要平庸,不要在淒冷的角落死去,不要毫無生息。


    不甘心的信念愈燃愈烈,衝破身體疼痛的禁錮,衝散籠罩的雲霧,將那縹緲的道聲拉近,抓住最後的機會,死不放手。


    “歸元守一,抱丹懷田,神至明清,身驅濁穢……五行相生,六九互成,三以生萬,歸元守一。”


    稚嫩的童聲一遍又一遍念著道法,每一遍都變得更加堅定,更加確信。


    蒼茫的天穹轟然破碎,祥雲鸞鳳飛騰遠,彩霞彌天架仙梯。


    張箏自頓悟中醒來,隻覺得神清氣爽,疼痛感消失殆盡,恍若未存,她急忙內視丹田。原本蜘蛛網裂的丹田完好如初,五彩靈根浮於丹田之中,渾身環繞著透亮的玉澤,熠熠生輝,重塑的經脈寸寸生輝,較之從前,擴寬了三倍不止,通透明亮。


    足以衝昏頭腦的驚喜漫上心尖,張箏卻覺得一片平和,冷靜異常,那是她頓悟後還殘餘的一點道念,在為她平複心情。


    張箏轉向晏字回,這次不再是無奈下的妥協,誠心誠意地恭敬道:“謝師父賜徒兒機緣。”


    晏字回滿意地點點頭,瞧見便宜徒兒臉上難以抑製的喜色,雖也不想這麽快打擊她了,可他又不得不這麽做。


    “先別急著高興。”他一抬折枝,青芒如水縈繞著張箏,將她從已經渾黑的水潭中轉到岸上。


    “師父我雖已將道經傳授與你,但想領悟透徹還需你自己入世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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