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期盼的目光恍惚出現在她麵前,渾濁淚水淌過滿臉褶子,落到她的手上。


    冰涼……破碎……


    張箏心神巨顫,不穩的手不自覺地伸出,伸向血霧彌漫的天際。她感覺到臉上冰冷又溫熱的觸感,眼淚再控製不住地嘩嘩淌下。


    她……她害死了所有人。


    空中黑雲翻墨,赤紅泣血,滾滾鴻鴻似大浪海潮,翻卷轟鳴。


    轟隆——


    黑雲化作一條漆黑長龍,渾身黑煙蒸騰繚繞,暗紅的血霧雙睛鎖定張箏。


    “啊!”


    淒厲的慘叫自張箏的喉嚨發出,黑龍長尾焦躁地摔打,俯衝而下,毫不停息、死命往張箏體內擠壓。


    丹田盤踞的一團黑煙仿佛突然受到了鼓舞,張牙舞爪,徑直往覬覦很久的淨澤樹探去。


    宛如翠綠碧玉的淨澤樹仍然巍然不動,任由黑煙纏縛吞噬。


    張箏的意識仿佛被衝出軀體,朦朧的視野中看見自己的身體被巨龍盤踞,龍頭自腹部鑽入體內,深深埋入丹田。場景可怖驚恐。


    意識正在變得恍惚,淨澤樹青綠的枝丫愈發黯淡,而攀附其上的黑煙卻貪得無厭,不停地吞噬著它之上的生機。


    淨澤樹況且無法抵抗這詭異的黑氣,其下懸浮的五彩靈根自是已經徹底灰暗,裂紋爬縛。


    她要死了嗎?


    死亡的念頭逐漸占據張箏的意識,隨著死意漸漸占據上風,她身上殘餘的生氣亦開始迅速頹敗潰散。


    她全身靈氣已被吞噬殆盡,微弱的神魂無著依地飄浮著,將息未息,虛弱至極。


    儲物袋的靈氣被黑煙吞吃而空,失去神識印刻,撲通落到地上,徹底淪為一普通的布袋子。


    內裏堆成小山的枯死靈草和複刻玉簡盡數摔出,夾雜著一些雜七雜八的符籙等物什,滾落塵泥。


    一縷黑煙自黑龍身上泄出,化作小蛇朝儲物袋散落的物品卷去。


    但凡帶一點靈氣的東西全數吞吃,一點不放過。小山高的玉簡、符籙、妖獸材料,以至於匕首,一息間化為粉塵,湮滅長空。


    在黑煙吞噬靈草的瞬間,一點精純生氣兀的從靈草內鑽出,避開凶猛橫生的黑煙,速度極快地射入張箏的眉心。


    她不甘心,不甘心死亡!


    意識突然明晰,張箏調動所有神識,運轉中和化生訣。


    她體內不再有絲毫靈氣,中和化生訣瘋狂地運轉著,身體七竅、丹田、神府……一個個小漩渦憑空產生,似神秘星雲。


    黯淡無光的淨澤樹突然發出一道璀璨的瑩光,整截枝丫兀的斷裂十餘塊,掙脫猶如跗骨之蛆的黑煙,朝著身體各處竄行,迅速地鑽入剛生出的小漩渦中消失不見。


    到手的美味逃走了,黑煙似發狂一般開始在體內亂竄啃噬。


    仿佛萬蟻噬心的劇痛,張箏不禁發出慘痛的悶哼,卻絲毫不敢停下。


    不知過了多久,張箏隻覺得意識混沌無神,覺不出日月,仿若一瞬又似千年。


    她的內髒骨骼似乎全數被黑煙蠶食鯨吞,她此刻就如同一件殘餘的人皮軀殼,沒有血肉,內裏空蕩蕩。


    她睜不開眼,因為眼睛已經消失,她隻能看見空洞的體內,九處漩渦轉動不止。


    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段時間她終於領悟到了此道理。


    她主動將黑龍吞入體內,主動斬斷神識,以神識引誘著黑煙進入漩渦,看著黑煙毫無抵抗之力地被吞噬,死寂的神魂重燃火光,生起了一絲希望。


    日月交替倉促,時歲不知幾何。


    最後一縷黑煙自漩渦中消失。張箏隻覺得心神俱疲,隻剩下稀薄一點的神識不斷傳出陣痛。


    可她還不能停下,若她此刻停下,便一切前功盡棄,真正迎來死亡。


    繼續運轉中和化生訣,九處漩渦開始吞吐精純生氣,生氣緩緩遊走於軀體各處,所經之處血肉精血煥發重生。


    血肉重生的痛苦難以忍受,不止是極度疼痛,更有莫名的尋不到根源的極度瘙癢。讓人恨不得抓爛皮肉。


    難以忍受的折磨不知持續了多久,張箏隻知自己終於熬到血肉重新豐盈,還未來得及睜眼就已經暈死了過去。


    ……


    “張師兄,這就是師叔所說的魔修屠殺之地莫?”


    一道嬌嬌弱弱的女聲從遠處傳來。


    緊接著,七個統一月白宗服的身影出現在小鎮不遠處。


    為首的張小涼沒回話,眼眸仿若浸透寒霜,冷冷地打量著眼前荒廢城鎮。


    整個城鎮被一股邪惡的死氣怨氣包繞,即便相隔十裏亦讓人不禁感到窒息。


    眼前的土地荒蕪皸裂,光禿禿,植被不生,籠罩在稀薄的蒙蒙灰霧中。


    開口詢問的女修長相柔美,見張師兄完全無視自己,便覺心裏苦楚,嬌美杏眼也黯然失色。


    “肖師妹,沒長眼可以去安一對,別什麽都問別人。”


    秦霜顏最是看不慣肖曉凝這一副全天下人都欺負她的神情,不禁出言嘲諷。


    肖曉凝身為內門長老之女,資質上佳,自小長在萬玄門。


    肖長老的妻子在一場秘境之行中失蹤,尋了幾十年都未見半點蹤影。他一生隻此一女,可以說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受盡萬千寵愛長大,肖曉凝雖然有些嬌縱,但沒長成囂張跋扈的紈絝子弟已經算得上萬幸了,故而宗門從上到下對她都算極度包容,一些小問題、小脾氣從來不與她計較。


    但偏偏,秦霜顏在家也是千嬌萬寵的主兒,父親又與萬玄門掌門交情頗深,到了宗門也有掌門照料。


    對於脾性嬌縱又動不動哭哭啼啼的肖曉凝,秦霜顏實在看不慣,兩人在宗門亦是時常起摩擦。


    聽見秦霜顏毫不留情的諷刺,肖曉凝眼圈染上紅暈,立馬就泛起了淚花。


    可惜一行七人,沒一個是憐香惜玉的家夥,愣是由著她委屈,最後自討沒趣地將淚水憋了回去。


    “張師弟,情況如何?”


    清冽溫柔的聲線響起,如玉石跌撞、山澗鳴溪,讓人聞之心安。


    聲音的主人亦是相貌清俊,好一個岩岩孤鬆、傀俄玉山的溫潤公子。


    若是張箏在此,便會發現,這人不正是在山與她指路的無名師兄嗎。


    此處的陣法已經消散,但地底仍不斷泄露出絲絲灰霧。


    張小涼皺起的眉頭未曾放鬆,表情嚴肅地正言道:“恐怕不太好,這裏氣息很糟糕。”


    張小涼對危險的感知能力和本能實屬絕佳,憑此度過了不少危機也獲得了許多機緣。


    若他都這麽說,那麽此行絕對是危險重重,極有可能把自己搭進去。


    七人不禁眉心緊鎖,開始思考到底此行要不要繼續。


    五月前,他們隨著宗門參加上浮秘境試煉。此秘境試煉為西川界眾門派家族共同開放,旨在借試煉衡量彼此新一代弟子實力,順便聯絡感情。


    秘境試煉結束後,宗門傳訊說九重漳水州突現魔修作亂,宗門五位外門弟子前去除魔,結果隻生還了一人,而且那一人亦身受重傷,隻說了幾句情況便昏迷了,需將養幾月。


    他們作為萬玄門內門弟子,又是其中精英,自然義無反顧地接下了任務,前往此處查探。


    可眼下連張小涼亦覺得前途危險異常,他們貿然前往極可能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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