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間,一晃而過,這三日葉元點沒有刻意地進行修煉,他就這般隨意地坐在矮椅上,望著院外的細雨。


    他打了個哈欠,目中多了一抹疲倦,桌上的茶歇皆已洗淨收好,靜靜地擺放在那。


    茶歇旁有半包已被開封的茶葉,在這濕潤的雨天中,蘊上了潮氣,是沈夢竹泡了一半所剩。


    她已經三天沒有來這沏茶了。


    應該不會來了,葉元點這般想著,伸了一個懶腰,瞥了眼屋內即將燃盡的燭火,它似乎也將於漫長地等待中,將自己耗盡。


    俯身換上一根嶄新的蠟燭,他輕笑中,轉過了身,將壺中已然涼透的茶水溫熱。


    黑夜中陰雲密布,這天上的陰雲似棉絮化作的海洋般,一片疊著一片,望不到盡頭。


    石磚上的積水,也隻能倒映出屋內明晃晃的火光,其餘皆是黑漆漆的一片,世間萬物似乎都於這個夜晚隱去了它們的影蹤。


    朱紅的紙傘映入水中,將屋內的燭火也遮去了大半,沈夢竹雙唇微抿,定定地撐著傘,立身於屋外。


    “我幫你把水熱好了。”葉元點笑道。


    沈夢竹沉默片刻,合上了紙上,踏入屋內,她的步子很輕,以至於腳下沒有留下任何的印子,她坐於他身旁,指尖輕觸下,滾燙的茶壺似乎要把她的心融化。


    葉元點的側目望著她,一頭長發如瀑垂落,幾縷被雨滴打濕的青絲,淩亂的緊貼於她臉頰,被她纖細玉手輕輕挽去,露出了她白皙的臉。


    昏黃的燭火,似無法沾染上她的玉頰,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唯有那皓白的眸子裏,多了不少細密的血絲。


    原來她臉紅,不是因為屋裏太熱,葉元點心裏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


    沈夢竹將沏好的茶給他時,不經意又抖了一下,恍若兩個月前第一次給他倒茶時。


    那時我們彼此又在聊著什麽?沈夢竹這般低著頭想著,眸子也就紅了。


    “你是來與我道別的吧。”葉元點的聲音不大,她卻聽得真切。


    她抬頭看著他,其目中依舊平靜,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頓時酸楚湧上了沈夢竹心頭。


    “你走吧。”沈夢竹幽幽道。


    葉元點長歎一聲道:“看來我猜的沒錯。”


    盡管沈文朝與眾人偽裝得極好,但是葉元點依舊還是看出了其中的異樣,而當那日沈夢竹離開時落淚,他心中已然明了之後將要發生之事。


    “你知道多少?”葉元點問道。


    他一口飲盡了杯中滾燙的茶水,唇齒留有幾縷清香,仍舊有著他熟悉的感覺,可惜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喝沈夢竹泡的茶水了。


    沈夢竹黯然道:“見過老祖的修士,都再也沒出現過。”


    “這樣。”葉元點平淡道。


    沈夢竹咬了咬牙,眸子中似有水波流轉,苦楚道:“你走吧,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葉元點搖了搖頭道,“外麵有一個淨靈境大圓滿,與你族中大半修士都在等著我。”


    沈夢竹心中一顫,就欲起身,她如今見了葉元點,心已然亂了,顧不上太多,她隻想找去找自己的父親求情。


    她到了屋外嬌軀一頓,她知曉,見了父親,她可能就會被禁足,就沒法再見到葉元點,這或許將成為他們的最後一麵。


    可她不能不去,若是不去,葉元點可能連這僅有的一線生機都沒有。


    “你的傘。”葉元點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她似呆滯了般,立身於院內,任由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裳,緊緊的包裹著她柔弱的嬌軀,將她身上僅有的溫度一點點帶走,甚至也想帶走她心裏的溫度。


    葉元點將朱紅紙傘遞給她,並沒有為她撐開,而是轉身將院門合上,這雨,他終歸是不能替她擋的。


    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葉元點感受著沈夢竹漸行漸遠的腳步,嘀咕了一句:“這茶自己泡,果然還是差了些味道。”


    “小子,這小妮子有點意思。”小蛇趴在桌上饒有興致道。


    葉元點沒有接下小蛇的話茬,半晌後沉聲道:“你怎麽看?”


    “那老東西和我,都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小蛇一躍上了葉元點的床榻,舒適的翻了個身。


    “哦?”葉元點道。


    “我們修為相當,他應該拿我們沒什麽辦法。”小蛇滿不在乎道。


    “如果那老東西要殺你呢?”小蛇反問道。


    葉元點望著身旁空蕩的座椅,沉默片刻後道:“沒有人可以殺我。”


    若真是到了那一步,他心中明了,多半與沈家之人,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


    次日一早,葉元點推開了院門,門外已有十多個修士在此等候,或是可以說,這三日他們一直守候在外,防止葉元點逃脫。


    “葉小兄弟休息的可好。”沈文朝依舊一副笑眯眯的模樣道。


    葉元點嘴角微動,盯著沈文朝,並未有多餘的言語,似在等待著他的下文。


    沈文朝神色微怔,看著葉元點的笑容,他竟有股心悸之意,沈文朝心中了然,此子多半已是猜出一二。


    穿過院落,兩個多月持續不斷的降雨,園中的花卉皆已凋零,泥土中皆是腐敗大半的枝葉,也不知它們是否心甘情願化作這春泥。


    雨水滴落在深深淺淺的水坑中,似有靈性般向著行路兩旁匯聚,化作潺潺溪水,嘩嘩作響間,向著遠處流淌而去。


    沈文朝心中有了些許疑惑,一路行來,葉元點都麵色平靜,沒有絲毫的慌亂,他既然已經知曉前路,卻不做任何抵抗與掙紮,是已經認命了嗎?


    麵對老祖,抵抗也是徒勞無功的,沈文朝心中暗道,已是認定了葉元點命運。


    沈家南麵的院落外,那股陰寒讓這落雨又平添了幾分冷意,沈文朝與諸多族人皆是停下了腳步,似乎哪怕是他們,對此地也皆是望而卻步。


    “老祖在裏麵等候多時,進去後還勞煩葉小兄弟替我等給老祖帶聲好。”沈文朝道。


    看著葉元點邁入的身影,沈文朝心中也有了幾分唏噓,若不是老祖出麵,或許往後的一切,就將是另外一個故事。


    望向四周,這沈家老祖所居的院內極為寬敞,屋社外沒有任何牌匾,其內一片昏暗,唯有那股陰寒的氣息,愈發的濃烈。


    步入其中,陰鬱的祖宅內,刺鼻的腐壞氣息撲麵而來,讓葉元點忍不住皺了皺眉,這股異味,比那園中腐敗的枝葉更令人不適。


    屋內,數百支蠟燭直勾勾地立於房屋的正中,僅剩餘不到百支還有著微光,其餘大多已然熄滅,甚至有部分蠟燭,竟是攔腰折斷。


    葉元點雙眼微眯,卻聽耳畔傳來一沙啞的聲音道:“很好。”


    燭火下可見沈家老祖幹瘦的身軀,他全身血肉幹癟,猶如風幹般,雙眼深深的塌陷,皮膚因長期沒有接受過光照,白皙的瘮人,可又如長時間泡在水缸中,上麵又滿是褶皺,顯得分外的詭異。


    “你們來的正是時候。”沈家老祖動了動嘴角想露出一個笑容,卻如一個被強行扯動的人皮一般難看。


    小蛇也不再藏掖,直接露出了身形,於葉元點肩頭毫不客氣道:“哇,你這老東西長得跟鬼一樣。”


    沈家老祖發出了咯吱的笑聲,絲毫不在意小蛇對他的形容,他笑了好久,可他笑得愈久,這屋內的氣氛卻越陰冷。


    半晌後,沈家老祖抬起自己幹癟的近乎如骸骨般的手,端詳了片刻道:“老夫的確差一點,就要成鬼了。”


    “不過還好,你們來的正是時候。”沈家老祖又再次笑了起來,他似乎已經多年沒有如此開心了。


    “看到那些斷了的燭火嗎?”沈家老祖問道。


    葉元點往後退了半步,他一進來就注意到了屋中的燭火,然而更讓他在意的,是沈家老祖的話語。


    “這些僅存的燭火,便是老夫的命。”沈家老祖挪動著行將就木的身軀,一點點地想靠近葉元點與其肩頭的小蛇。


    “而那些斷掉的燭火,就是因你毀了藏經閣所致。”沈家老祖又道。


    葉元點雙目一凝,他竟然從沈家老祖眼中看到了一抹興奮,他原以為沈文朝避而不提藏經閣的毀壞,乃是因為礙於之後的大比,未曾想其中竟有沈家老祖的授意。


    但見沈家老祖的手向著其中一盞燭火一晃,其上火光瞬時分離而去,化作點點薪火,向著葉元點飄散而去。


    那薪火微光,似將屋內的陰寒都驅散了幾分,其中蘊含的暖意,竟於此刻讓任何一個直視它的人,都不由自主想貼近。


    葉元點心神恍惚間,那火光緩緩向地麵落去,卻並未熄滅,而是變得愈發明亮刺眼。


    “不好!”小蛇一聲大喝。


    它於葉元點肩頭一躍而起,其口中發出一聲龍吟,身軀驟然膨脹,化作兩丈大小,碧藍的身軀在火光下分外明耀。


    但見它巨尾一甩,卻被那火光阻攔,落地的薪火頓時衝天而起,化作牢籠,將小蛇囚禁在內。


    “很好,你們來的正是時候。”沈家老祖再次發出了他那陰冷的笑聲,回蕩與整個祖宅內。


    那一團團燭火似乎在竭力的散發著自身的光芒,可任由它如何努力與掙紮,都無法再將黑暗驅散半分,等待它的唯有自己燃盡時,被黑暗吞噬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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