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沁雅的氣息似有若無,目光渙散,這第四筆,已然將她的全部抽空,然而她還是極為艱難地從識海中喚出一物,此物在她手中滿是蓬勃的生機,散發著翠綠的光澤,正是蒼虛聖物冥蛹!


    有了此物,蕭沁雅若是有足夠的時間煉化,還能博得一線生機,然而她卻毅然捏碎了手中冥蛹,以其中的磅礴生命力,去推動祖靈庇天陣的加速運行。


    虛空中那蒼老之手遙遙一招,一直在虛遙的上空中高懸的塵沫瓶突然消失,出現在了這蒼老的巨手中,塵沫瓶如徹底被喚醒一般,興奮地發出嗡鳴之音,而後又是一縷白光撒向了下方整片虛遙山巒。


    葉元點看著天空之上,那潔白無瑕的塵沫瓶所投下的白虹,看似聖潔的白虹卻如此冰冷而無情,仿佛在審判著他們的末日。


    哪怕這一切他早已經曆過,如今再次麵對,他心中的痛楚依舊難以言狀,他瘋狂地敲擊屏障,雙手因此變得腫脹,指骨碎裂,卻渾然不顧,不斷呼喊著屏障外的娘親:“娘,夠了,真的夠了!”


    蕭沁雅將額頭輕靠在屏障外,她已然油盡燈枯,僅存的氣息都即將消失,她明白她的生命在此刻,已經走到了盡頭。


    她費力地抬起手放於屏障之上,好似這般就可以觸摸到自己的孩子一樣,蕭沁雅用最後的力氣對著葉元點輕輕一笑,嘴唇微動似乎在說著什麽。


    那是葉元點一直未曾明了的話語,也是他至今的心結,是他一生的痛,也是他一生的恨。


    冷寂的白光不斷地毀滅著蕭沁雅身後的一切,如滅世的天罰,將葉元點記憶中的一切都摧毀殆盡,他眼中的世界,被這無盡的刺目白芒取代。


    葉元點身下的祖靈庇天陣中,青灰的魂影接二連三地湧現,試圖去碰撞抵消那湧來的白芒,那是沉睡於此的曆代虛遙先輩之靈,聆聽了蕭沁雅的祈求,為大陣地蘇醒爭取這最後的一絲時間。


    哪怕僅有一絲,已然足夠,刺目的光芒衝天而起,與塵末瓶的白芒成分庭抗爭之勢,這光芒直通天際,似通往了未知的彼方,帶著葉元點消失不見。


    葉元點茫然地跪倒在光柱中,耳畔皆是傳送之時,傳來的風唳之音,刺的他雙耳滲血,他也渾然不覺。


    半晌後他似乎回想起什麽,雙眼中有一絲神采顯露,一隻手緊緊地握著衣角,另一隻手卻是在顫抖中伸出,在觸碰到胸口的那月牙狀項墜時,葉元點渾身一顫,僵硬地低下頭去。


    這是葉元點在兒時因貪玩不慎與蕭沁雅失散後,蕭沁雅給他之物,那月牙狀的項墜鏤空中有著一顆墨綠色的晶體,乃是蕭沁雅的生機所現,憑借此物,無論葉元點身處何方,蕭沁雅都可以找到他。


    可此時月牙中的墨綠色晶體,卻是在葉元點低頭之時,破碎開來,化作無數細小的晶瑩沙礫,從葉元點的指尖滑落,消散於光柱間。


    葉元點看著那碎裂開來的墨綠色晶體,瞳孔緩緩地一縮,失去了最後的色彩,他張了張口,好似想要說些什麽,但是沒有半點聲響從其口中傳出。


    原來這世間真正的痛苦,是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然而那隻蒼老的巨手,仍舊不肯放過葉元點,竟然硬生生地闖入光陣中,向著葉元點握去。


    葉元點沒有看向那朝著自己抓來的巨手,還是低著頭,望著手心中的月牙項墜,此物是蕭沁雅唯一留下之物,寄托著葉元點的全部哀思。


    “終有一日。”葉元點聲音沙啞道。


    他的話語很慢,可那向他伸出的巨手,竟於他口中吐出這四字時,明明距離他已近在咫尺,卻再也無法靠近半分,這蒼老巨手上青筋冒起,拚盡全力也是徒勞。


    “我將親臨許塵。”葉元點抬頭看著那蒼老巨手,盡管他的語氣異常的平靜,但是其中迸發的殺意,令這蒼老巨手都為之顫栗,頃刻間消散。


    天地倒卷,萬物模糊。


    許塵一族的偏僻院落內,青磚瓦舍,哪怕已是冬日,院落內地麵上的苔蘚還是旺盛地生長著,似已許久無人踩踏。


    許道子一襲墨綠衣袍,暗金的紋路似有呼吸般,在他的墨綠衣袍上遊走,為本樸實無華的衣袍平添了幾分華貴。


    許道子神色自若,哪怕他是與虛遙老祖同時代的人,皮膚依舊溫潤如玉,如少年般光亮,但見其抬手翻開一個暗紅木盒,取出一根檀香。


    此物乃是他當年誅殺一株萬年古木,取了其精魄煉化而成,這檀香每當燃起,都能令他心安神寧,那迷醉的氣息似在斟品仙家瓊釀。


    許道子雙目微闔,感受著屋內檀香的沉韻,心中還在思考著,如何能讓許塵一族的麒麟子,自己的耳孫許屹在死滅境中走到極致。


    對於許屹,他一直以來都寄予了莫大的期望,幾年前許還身隕,替許屹擋下必死之劫後,許屹大道平坦,已再無任何阻礙,若是許道子所料不錯,許屹一路成長之下,將會成為比肩自己的存在。


    極為突然的,就許道子閉目思索間,那一根檀香陡然攔腰折斷,沿著案幾如躲避災禍般,拚了命地向前翻滾,最後徑直落向地麵,碎裂成數段,被燃起的部分持續升起嫋嫋白煙,拖拽著長長的軌跡,遲遲不肯彌散。


    許道子猛然睜眼,心神竟於檀香斷裂的刹那間,回響起了四字“親臨許塵”。


    許道子盯著地麵斷裂成數段的檀香,麵色驚疑不定,反複揣摩這四字的真意,那四字回響於他心神間時,語氣極為平靜,他一時也無法揣測說出此話語人的心境。


    這是到達他這等修為特有的靈覺,對於未來的吉凶,心神生念,能略有感應,隻是他作為這片天的界域之主,手握塵末瓶,自是不信還能遭遇任何凶險之事。


    “定然不是凶兆。”許道子自語道。


    達到許道子這等修為,方可知曉天宇八荒之大,也正因此他愈發對天地心存敬畏,能讓他心神生念者,絕非尋常存在。


    難道是其他天中的界域之主要來我族,抑或是上九天中的哪位聖者,許道子眉頭緊鎖,苦思半晌也唯有得到這個答案。


    ……


    漆黑的湖水徹底斂去波瀾,倒映不出周圍半點模樣,它如一輪黑月,任何光芒都無法侵入其內分毫。


    岸上之人靜靜地看著湖麵,此時他已不是許漠雄的模樣,而是一身著淺灰道袍的中年男子,他輕歎一聲後,轉身向後走去,隨著他的步子,其身影也逐漸模糊,眼看就要消散開來。


    突然間,那原本已經平靜的湖麵,卻是如水壺中的沸水一樣,熱烈地沸騰,深藏於湖底的冤魂,竟於此時再次湧現,它們咆哮著,哭泣著化作一個個近乎實質的魂影,向著湖中心如驟雨傾瀉。


    湖麵中心,一隻白皙修長的手,硬生生地從冤魂中伸出,在這些如墨的死魂麵前,分外清晰,任由周圍的魂影如何擠壓衝刷,這隻手還是一點一點極為倔強地從內向外爬出,與此同時那中年男子的耳邊傳來葉元點話語。


    “若是讓我放下這一切!”


    他的聲音近乎嘶吼,帶著痛苦與沙啞,可仍舊堅定無比,哪怕萬千魂影與鬼嘯,都無法掩蓋他欲說的話語。


    再次聽聞到葉元點聲音,中年男子身形一頓,本應消散的身軀又逐漸凝實,不知是被葉元點的怒吼所驚擾,還是被他的掙紮所震撼,中年男子僵硬的轉過身看向湖麵。


    葉元點剛說完前半句話,就再次被魂影埋葬,可這次僅過了片刻,他就再次從其中掙脫,似乎哪怕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也要將自己心中的話說完。


    “那我存在於這片天地間又有何意義!”


    隨著這一聲嘶吼,無盡的冤魂再次化作巨浪,將葉元點淹沒,拉扯著他的身軀,極速向著湖水深處而去,欲將他層層鎮壓於不見天日的湖底,再也不給他任何掙紮的機會。


    那中年男子看向湖麵,因葉元點的掙紮而再次翻湧呼嘯的無盡冤魂,湖麵上一個個漆黑死魂如同海麵的鯨豚高高躍起,而後又逐一砸向湖麵,以如此傾瀉之力,讓葉元點無法做出反抗。


    中年男子目光深邃,似可以看穿這些魂影,望到那在湖底被一層層魂影鎮壓的葉元點,可哪怕這些的魂影的衝撞給葉元點帶來了巨大的痛苦,然而他目光依舊沒有絲毫變化。


    葉元點眼中燃起的光芒,哪怕是這漆黑湖水中僅存的光亮,卻足以洞穿黑夜,直至中年男子的內心深處。


    “若是放下,存在於這片天地間又有何意義。”中年男子口中喃喃道。


    他沉沉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呼出,可心中的陰鬱卻沒有化去半分,葉元點的話語,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記憶,也是他此生最為痛苦的記憶。


    哪怕尊為界域之主的他,在那萬古後的劫難麵前,仍舊顯得渺小而無半點反抗之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所珍視的一切,從他眼前消逝。


    “就連他都能知曉的道理,我這在萬古至今,卻還未曾明悟。”中年男子哂然一笑,隻是目中的悲涼又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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