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遊曆的生活平淡卻又充實,兩人旅途沒有受到過任何的驚擾,每到一處落腳地後,又會準備好下一步的行程才動身,絕算不上倉促。


    他們去過繁華喧鬧的城池,踏遍靜謐鍾秀的山河,在展翅的巨帆下看過日升日落,許多人窮盡一生都不曾見過的風景,他們都一一看過。


    無論去到何處,任絳雪都是跟在他身邊,他們的手總是緊緊地攥在一起,他們相視間,總是不由展露笑顏。


    哪怕葉元點已步入中年,發梢有了些許花白,可他對於任絳雪的感情卻沒有因歲月有過一絲一毫的變化。


    任絳雪絕美的容顏上,也有了些許歲月的痕跡,可身著淡色羅裳的她,卻沒有因為這痕跡而顯得蒼老,反而愈顯高貴。


    這一路上他們去過了太多了地方,葉元點漸漸地有了新的明悟,他實際上並不是想要看這些山河美景。


    他心中想著的,是與任絳雪一起同遊,無論去到何處,對他最重要的,是和任絳雪在一起,若是沒有了她,這些景色再美他都不會有些許留戀。


    或許正因為多了任絳雪的存在,這些山河美景才有了它們的色彩,是她賦予它們的色彩。


    葉元點的心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寧靜,隻要任絳雪陪在他的身邊,他的心緒就分外安寧,他隻要有她在,其他之事都變得不重要。


    他們的遊曆持續了近二十載的時間,葉元點與任絳雪都感受到一絲疲憊後,兩人選擇踏上了歸途,回到了他們曾經的住處。


    那木屋長年無人居住下已頗為破舊,葉元點花了些許銀兩讓人重新收拾了一番,荒廢的田地也被他重新進行了打理。


    他們一起去了一趟當年的城池,二十載滄海桑田,許多人早已將當初名聲大噪的葉元點遺忘,更沒有人認出這個即將步入晚年的老者,就是當年的葉元點。


    他們去到了曾經的攤位,如今早已被他人占據,對此葉元點與任絳雪隻是相視一笑,心中更多的是感慨與唏噓。


    當初賣畫的收入仍有不少,故而葉元點也不需要繼續靠著販賣字畫為生,他隻是與任絳雪買了一些日常生活所需後,就不作停留。


    他們過上了最為樸素的生活,近乎傳統農戶人家的男耕女織,每當葉元點在田地裏勞作時,任絳雪總是安靜地待在屋簷下看著他。


    很多事對他們彼此來說,已經成為了生命的一部分,哪怕數十年如一日,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厭煩。


    十年,二十年,他們日複一日相伴走過一個個春秋,直至二人皆是步履蹣跚時,任絳雪的眼中帶著濃濃的疲倦,倚靠在葉元點的肩頭,告訴著他,她想和他一起看一場雪。


    葉元點知道這也許是他們彼此看過的最後一場雪,他一聲不吭地拉上了任絳雪的手,哪怕滿頭白發,依舊挺直了腰板,一步步向著山上走去。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多餘的言語,或許這麽長的時間下,他們就算沒有言語,也清楚知道著對方在想著些什麽。


    直至即將登上峰頂時,整片山峰周圍的草木,都已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每一步踏下,都可以聽到疏密的鬆雪相互擠壓下發出的細密聲響。


    葉元點撐著傘,摟著懷中的任絳雪,一步步向著山頂邁去,直至他們在那最高處眺望遠方,漫天飛雪紛紛散落,如在灰白畫卷上揮灑下的純白墨滴,無需多餘的色澤點綴,就將天穹下的山川草木,全部清晰地劃割開。


    他們才停下了腳步。


    任絳雪向一隻慵懶的小貓,靜靠在葉元點肩頭的任絳雪,眸子裏有著些許晶瑩的微光,輕聲道:「能一起看雪,真的很好。」


    葉元點嘴角微動,將任絳雪摟得更緊了些,想為她驅散冬日的寒意,他一句話都沒說。


    感受著葉元點身軀傳來的溫熱,任絳雪伸手似欲將一片片落下地雪瓣接住,可它們剛觸碰到她掌心的瞬間,就被任絳雪漸漸溫熱地嬌軀融化。


    任絳雪又一次露出了淺淺的笑意,柔聲道:「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嗎?今朝終是同賞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你還記得嗎?」任絳雪轉過身,定定地站在葉元點的麵前說道。


    葉元點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張了張嘴想要告訴她自己記得,可話到了嘴邊,終是變成了沉默,他緊緊地咬著牙,眼眶似也因為這鬆雪濕潤了。


    任絳雪溫柔一笑,伸手中輕輕撫摸著葉元點的麵龐,蔥白玉指纖細如玉,上麵沒有絲毫歲月的痕跡,她笑著,聲音裏卻帶著一絲哭腔道:「你該醒了。」


    這句話徹底地將葉元點心理防線擊潰,他眼中的任絳雪,重新變回了他記憶中的模樣,絕美不染一絲煙塵,哪怕皓白麵龐上的絲絲珠水,都如同晨露般澄澈。


    葉元點使勁地搖著頭,抬手為任絳雪拭去淚滴,他張了張口,艱難地說道:「我不能,我不能,如果我醒了,你就……你就……」


    任絳雪臉上依舊掛著滿足的笑容,她笑得很美,也很開心,輕輕蹭了下葉元點的掌心,似這樣就還能感受到他的溫度。


    「能和你從黑發到白首,這近百年我過得很幸福。」任絳雪溫柔道。


    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無邊的刺痛似從他身體內的每一次傳來,那刺痛源自於他的靈魂,源自於那滅世落雷落下的那一刻,分離的痛苦他已經承受過一次,不願再承受。


    「我不願,我做不到。」葉元點喃喃著,他就似一個孩童般,再也壓製不住心中的苦楚與委屈,大滴大滴的淚珠從他堅毅的麵頰滑落,「我做不到,我失去了太多,我不能再失去你。」


    任絳雪擦了擦葉元點留下的淚滴,笑容中還帶著一絲寵溺道:「為什麽我總能看到你流淚呢,我不在了,你以後可不能流淚呐,答應我。」


    可她說道這,心中也是一陣酸楚,一頭埋在葉元點的懷中,淚水止不住地向外流著。


    任絳雪緊緊地抱著他,這一刻她多麽希望自己也是那漫天的飛雪,這樣就可以融化在他懷裏,徹底和他融為一體再不分離。


    「你還記得你問名字時,我給你的那片雪嗎?」任絳雪埋在葉元點肩頭低聲道,「你要永遠記得,絳雪的雪,就是那片雪色。」


    她在他懷中像個孩子一樣抽泣著,她緊緊地抱著他,眷念與不舍,都在晶瑩的淚珠中宣泄,這是她最後一次擁抱自己的心愛之人,也是最後一次和他說話了。


    「你答應過我的,無論我去哪,你就去哪。」葉元點顫抖著說道,「你答應過我的。」


    他就如孩童般,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似乎隻要把這句話牢牢地抓住,任絳雪就不會離開他,永遠像說好的那般陪伴在他身邊。


    「真是個呆子。」任絳雪笑著抬起頭說道。


    她明明在笑,可其中的酸楚卻令人心碎,漫天的風雪都蘊含著徹骨的寒意,似要將天地間的一切吞沒。


    她又輕輕地倚靠在他肩頭,對著他低聲說著自己的心語。


    「你看到漫天飛雪時,還會想起我嗎?」


    「其實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葉元點,你以後還會記得我嗎?」


    葉元點想回答她,想把這些問題的答案都告訴她,可他卻感受到胸口一股柔和之力下,將他輕輕地推了出去。


    風聲在葉元點的耳邊呼嘯,他明明看到任絳雪的雙唇還在訴說著什麽,但是他聽不見,他聽不清,他拚命地想抓住什麽,但是不行,他想怒聲嚎叫,但是葉元點卻無法發出任何的聲音,原來真正的痛苦,是無聲的。


    周邊的一切都在破碎開來,任絳雪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遠。


    「我一定要帶你走!」


    整個世界中,響徹著葉元點的怒吼,任絳雪聽了葉元點最後的話語,她怔怔地看著葉元點模糊的身影,緩緩跪倒在地上,好像支撐她的一切,都消失殆盡了。


    風雪更大了,似要將這世間內的一切都淹沒殆盡,當她瘦弱的身軀被風雪淹沒的最後一刻,還能聽到她喃喃的低語。


    對不起呐,沒能和你一起去更多地方。


    對不起呐,說好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對不起呐,我先離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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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四十五章走過千秋歲月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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