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至居高臨下的看著蕭幕生。


    以往認為他處尊居顯,不可撼動,此刻卻覺得他渺小至極。


    他不禁感慨道:“蕭丞相,朕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你也不過如此……”


    他說著,便翻了翻右手手掌,似要將這天下都捏在手中。


    明明他才是皇帝,才是這天下的主宰!


    可這蕭幕生,仗著手上的權利,仗著當初扶持他登上皇位的功勞,竟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


    這般想著,他突然笑道:“看在當初你扶持朕登上皇位的份上,朕給你個機會,讓你交代你的遺言。”


    “臣想知道,皇上是從何時開始策反我身邊人的,這番動作,想來是計劃了不少時間。”


    “朕才是景朝之主,在登上皇位的第一天,朕便知曉,這世上,朕與你隻能活一個。”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幾秒,似是突然想到什麽。


    他道:“說起來,今日之事,還得多虧蕭卿你自掘墳墓,若非你堅持要打通與四大部落間的交易市集,堅持改革,那些世家貴族的人,也不會這麽快就棄暗投明,更諷刺的是,你視房同為親信,竟不知他也是世家子。”


    “你所謂的市集,所謂的改革,擋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路,他們都想要你的命。蕭幕生,這養鷹千日,卻被鷹啄了眼的感覺,可還好受?”


    聞言,蕭幕生愣了幾秒,隨即忍不住大笑。


    他躬身行了一禮,道:“與皇上相識多年,這還是臣第一次對您心生欽佩之意,臣佩服皇上,敢與虎謀皮。”


    他早該想到,憑宋至自身的謀略,甘心蟄伏這麽久已是不易,何來本事策反他身邊的人?


    可若他仰仗的是與他結過仇的各大世家貴族,倒也說得過去。


    隻是……


    宋至啊宋至,你又怎能確定自己不會是那個養鷹的人?


    話至此處,宋誌聽到蕭幕生那句意味深長的話,不由得惱羞成怒。


    恐生變,便急忙說道:“蕭丞相,一路走好!”


    話落,他抬起右手,兩旁埋伏著的京都衛將弓弦拉滿,隨著宋誌將右手一放的動作,數箭齊發……


    看著朝自己所在方向射來的箭,蕭幕生處變不驚。


    可惜改革隻進行了一半……


    他抬手撫摸著身上披著的鬥篷,隻覺心中雖無後悔,卻遺憾萬分:若早知我會在今日赴死,便去看你一眼了!


    所有過往在他眼前浮現,他才恍然發現,竟不知從何時起,他的身邊再無一個能說話的人。


    他的親人、摯友、妻兒,全都離他而去,或許,等他死後,連個給他收屍的人都沒有!


    “嗤——”


    隨著箭穿進身體的聲音響起,他倒在地上,血似乎流了滿地,突然,他覺得臉上一片冰涼。


    原來是下雪了!


    今年的雪,來得可真遲。


    雪落在他臉上,漸漸地,不再化開……


    裴公公見蕭幕生倒地,未等宋誌開口,便跑下城樓,他走到蕭幕生麵前,蹲下身,抬手往他鼻下一探,確定他沒了聲息後,險些摔倒,隨後連忙穩住情緒,顫抖著身體,跑回宋誌身後。


    他低頭,神色複雜,極力掩蓋自己聲音的顫抖,說道:“啟稟皇上,罪臣已伏誅。”


    宋誌從來沒覺得有哪一刻,會像如今這般心安,可看著蕭幕生的屍體,又想到他方才說的話,心中還是難以平靜,總覺得心虛。


    他故作鎮定的說道:“蕭幕生帶兵進宮,意圖謀反,與四大部落來往密切,等同叛國,如今罪臣既已伏誅,將其屍身懸吊在城門處,以警世人……”


    據後世記載:


    豐和四十九年春,文帝崩,傳位七子,新皇即位,以幕生為相,第二年,改元建安。


    丞相立三年,通四部市,大興改圖。


    其後建安帝稱疾,丞相引兵入宮,坐謀逆,數矢伏誅!


    ……


    冷!


    好冷……


    蕭幕生稍微恢複了點意識,便覺徹骨的寒冷席卷全身,讓他下意識的蜷著身體。


    迷糊間,他隻見熟悉的身影朝他奔來。


    那熟悉的聲音也在他耳邊響起:“蕭幕生,堅持住,我來救你了……”


    他想睜開眼,卻發現眼皮似有千斤重,生前的那些遺憾也在此時接踵而來——


    “蕭幕生,你為了權利,到底還要再傷害多少人?”熟悉的摯友聲隱約傳來。


    又有柔聲細語的女聲飄忽入耳:“我喜歡的人,從來不是權傾朝野的蕭丞相,而是那個與我暢談人生與抱負的小書生。”


    “……”


    蕭幕生隻覺得心口處傳來陣陣疼痛,好像有千斤重的石頭在上麵碾壓過無數遍。


    他猛然睜開眼,隻覺渾身無力,緩了好一會兒才掙紮坐起,這簡單動作,卻像是要耗掉他所有氣力……


    所處環境帶來的陌生感,讓他的精神下意識繃緊,他抬眼打量周遭一切。


    房頂上結著層層蜘蛛網,高台處擺放著雖然破敗卻仍舊不失莊嚴的佛像。


    四周偶爾傳來滴水的聲音,在他身側不遠處,那燃著的火堆微微晃動著火花……


    這熟悉的場景!


    這裏是……


    蕭幕生瞳孔微縮。


    可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為什麽會回到這個破廟裏?


    如果眼前的一切不是他在做夢,那……


    他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厚重鬥篷,起身走到火堆旁。


    那裏有一張信箋和一碗藥。


    看到信箋上熟悉字跡的一刹那,他竟眼眶微紅——


    見字如晤,公子親啟:


    予乃永城謝家商號謝青芸。


    予在盛京之外,見君凍暈,救將生,汝既醒,以藥服下,若覺體複之,即赴盛京皇城長安巷上青雲樓。


    若將出學符,乃可居於青雲酒樓,至禦試訖。


    願君:金榜及第,功名遂成。


    蕭幕生緊握右手,隨即將那碗藥一飲而盡,其中苦澀隻有他自己知道,隻是沒想到,他竟真有重來一世的機會。


    前世,他為了所謂權利,眾叛親離,最後雖扶持傀儡皇帝上位,坐上了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卻落得萬箭穿心的下場。


    如今重來一世……


    蕭幕生神色愛憐的將那張信箋收在懷中,目光在一瞬間變得堅定和清澈。


    他絕不再走那條注定會眾叛親離、滿是遺憾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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