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北涼山。


    備戰近月,北涼山可謂玄機暗藏,殺機四伏,雖然在外看來,還是一片荒涼景象。


    水月幻境玄妙依舊,不過其內又起了三座大陣,勢成三才,彼此之間以禁製勾連,攻守兼備,相輔相成,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


    大陣之後赫然佇立著數十尊金甲巨人,高逾十丈,周身靈紋密布,氣息宏大,與結丹修士相差無幾,手握寬刃巨劍拄於身前,身後則為北涼諸峰。


    諸峰靈光閃閃,各立禁陣。有百丈平台築於七座高峰之頂,上立七層高塔,塔尖靈珠高懸,塔底陣紋繁複,靈光燦燦,渾然一體。


    自上向下看,七峰位合北鬥,七塔正應七星,七峰中央正是浮峰所在。


    浮峰之上,未央殿內。


    鏡天宗司真人端坐雲榻,閉目神遊。前方數丈,水光瀲灩,卻是水鏡輕旋,映出北涼全貌,山巒樓閣,草木禁陣,纖毫具現。


    忽然,如珠落玉盤,水鏡發出清脆的“叮咚”之聲,隻見鏡光蕩漾,一點紅光驀然浮現,速度奇快,徑直朝大陣衝來。


    與此同時,山外狂風亂舞,沙暴漫天,一抹血光自天邊浮現,隻一閃便穿透漫漫黃沙,沒入荒山,沒了蹤影。


    凝神感應片刻後,司真人猛然睜開雙眼,目露驚疑,素手輕點,水鏡隨之發出鈴鈴清鳴。


    沒過多久,便見遁光破空,現出七道身影,落在殿內。


    為首一人年芳二八,身著月白宮裝,麵容清麗,仔細看去,竟和司真人有幾分相似。


    眾人快步走至婦人身前,齊施大禮,恭聲說道:“拜見宗主。”


    司真人隨口應了一聲,隨即淡淡說道:“大戰將近,喚爾等來此,暫掌水月幻境,如有異動,立即發鈴音警訊。”


    話音剛落,其人便輕拂雲袖,化虹而去。


    餘下諸人應聲稱是,相視一眼後後分坐水鏡周圍,凝神閉目,雙手掐訣,周身泛起各色靈光,凝化為絲,與鏡光相連。


    卻說血光入陣,沒有絲毫停頓便一穿而過,而後更是無視重重禁製,直落血衣門駐地。


    片刻之後,一道灩灩水光穿雲而來,略一盤旋也落入駐地中。隨即便見靈光暴漲,禁陣全開,一層渾厚血霧瞬間漫延開來,覆蓋整座山峰。


    足足過了一晝夜,水光再現,穿過重重血霧,一轉直上浮峰。


    小院。


    經過仇龍開導,元清心境漸穩,人也慢慢恢複了往日的淡然模樣,雖然時不時還會想起佳人倩影,卻不會再因此心神失守。


    王慶等人依然未回,小院愈發冷清,不過對修行之人而言,孤寂卻是再熟悉不過,故而少年也未覺得有什麽,隻是安心靜修。


    說來天劍峰之行後沒多久,元清終於收到宗門調令,卻是命其遵上清號令,與之同行。正當他打算去雲舟一問究竟時,又得上清傳訊,令其“隨時待命”。


    這日,元清正在屋內參悟劍經,忽覺數股靈壓從天而降,磅礴浩大,如海淵傾覆,彼此之間又氣息截然,涇渭分明。出門便見五道驚鴻劃破長空,直落浮峰。


    緊接著,一道血色匹練拔地而起,如血河倒卷,也入浮峰,不過無論靈壓氣息,比之前者都大為不如。


    收回視線,少年沉吟片刻,轉身回到屋內,繼續參悟劍經。隻是沒過幾個時辰就又禦劍而起,隻因劍意當空,繁盛浩大,變幻莫測,卻是曲意身化劍光,穿陣越禁而來。


    劍光內,老爺子須發張揚,十分暢快,神念掃過,見元清呆立半空,心中一動,屈指彈出一點瑩光。


    瑩光如天外飛仙,視數裏距離為無物,一閃鑽入少年眉心。


    隨後劍光盡斂,浩大劍意也隨之消失不見,曲意衣袂翻飛,一步邁入未央宮。


    元清尚在感歎劍意宏大,突然覺得泥丸一陣刺痛,不由收起飛劍,落在地上,凝神靜氣,以內視之法一探究竟。


    隻見識海之中一點瑩光飄搖,正悠悠然飄向劍影。


    二者相接,“砰”的一聲輕響,瑩光爆裂,一段光影徐徐浮現。


    畫麵中曲意灰袍大袖,麵前是一條四爪真龍,長逾百丈,金瞳青麟,周身水雲相隨,雷光相伴,凶威無量,氣焰滔天。


    接著老人大袖一揮,星光乍現,卻是一顆晶瑩丹丸破空而去。


    丹丸不過拇指大小,比之百丈真龍身猶如螢火比之皓月,但青龍卻如臨大敵,喚天雷結網,凝玄冰為屏,欲將其困住,自身則首尾並用,攜滾滾巨力,撲向曲意。


    曲意神情淡然,手捏劍訣,輕喝道:“分!”


    丹丸輕顫,應聲分化無數,如星河降世,將青龍圍困其中,繼而星芒大盛,每顆丹丸皆化為三尺長劍,彼此間意氣相連,蔚然成陣,陣勢巍峨,劍意森然。


    青龍雀尾一擺,前撲之勢立止,隨後一聲長吟還為丈二人身,雷霆化衣,龍鱗作甲,揮手間光幕層層疊起,更有玄冰結為厚重堅殼將之護在其中,儼然一副嚴守之姿。


    曲意見此一聲輕笑,淡淡說道:“見我星河劍陣,你也算死得其所。”


    說完劍指虛化,頓時星河旋動,劍光鋒銳無匹,劍氣洶湧如潮,瞬間淹沒了整片虛空。


    “轟!”


    畫麵到此戛然而止,元清目光迷離,呆坐在地上,良久,良久。


    未央殿。


    八派掌門高坐雲榻,皆沉默不語,殿中氣氛凝重,如陷泥沼。


    半晌,司真人幽幽說道:“是戰是撤,諸位真人可有決斷?”


    言出如泥牛入海,未能激起半點風浪。


    過了許久,才聽尖媚男聲響起:“杜某如今重傷未愈,修為折損,再戰下去恐怕有心無力。”


    話音未落,青袍男子便嗤笑道:“不過折損一具血影分身,杜真人何出此言,莫非貴派老祖另有授意?”


    血衣少年並不回答,反而嬌媚一笑問道:“楚真人對蔽門功法如此熟悉,難不成打算‘棄明投暗’,與杜某作師兄弟?”


    楚真人嗬嗬一笑回道:“杜真人修行數百載,還能這等因小失大之言,也是可悲可歎啊。”


    少年媚色依舊,眼中卻冰寒一片,心念連轉,卻就此閉口不言。


    一旁的黑袍漢子接口問道“聽楚掌門言語,是要一戰?”


    “不錯,護佑人族根基,我太淵責無旁貸!”楚真人想也不想,義正言辭地說道。


    “咳咳,”一身黃袍的佝僂老者輕咳兩聲緩緩說道:“事到如今,楚真人就莫要再說這些冠冕堂皇之語了,若非事關仙境,誰會與同階生死相爭。”


    黑袍男子眉間一挑,轉頭問道:“這麽說來,封兄也欲一戰?”


    老者請撚三寸短須回道:“老頭子壽元將盡,也想搏一搏化神仙緣。”


    “仙緣在前,奴家也願一搏。”卻是風月穀掌門丁真人幽幽說道,其身穿素袍,不施粉黛,眉眼楚楚,端的是清麗動人。


    “六欲魔功玄妙莫測,幽冥宗更是執靈門牛耳,厲真人懸而不決,莫非另有顧慮?”吳雪川著看著黑袍男子,似有深意地問道。


    “吳兄說笑了,事關生死道途,自然要慎重一點。”男子淡淡回道。


    吳雪川微微一笑,正欲說話,卻見曲意站起身來,沉聲道:“要戰便戰!婆婆媽媽,畏首畏尾,何以成道!”


    吳雪川聞言一怔,隨即溫聲說道:“曲兄稍安勿躁,謀劃數十載,自是要爭上一爭的。”


    黑袍男子則態度一轉,放聲笑道:“哈哈,好!曲掌門快人快語,正對厲某脾氣,戰便是了!”


    “這麽說,除了杜真人,諸位皆欲一戰?”司真人環視一圈後問道。


    少年嘿嘿一笑說道:“杜某隻說力有不殆,並未說就此避戰,今諸位掌門決議,血衣門願附驥尾。”


    楚真人瞥了少年一眼,而後問道:“司真人何意?”


    司真人輕擺雲袖,淡淡說道:“諸位應妾身之邀來此除妖,鏡天宗忝為地主,豈有避戰之理。”


    滋事已定,吳雪川振聲說道:“既如此,諸位也別藏著掖著了,獸潮還有三日到此,可有妙手以增勝算?玄元此行調配了雲舟十艘。”


    “厲某有玄陰魔屍千具。”


    “風月穀有合歡真魔一對。”


    “老頭子帶了十萬幽魂。”


    “我上清弟子單人隻劍足矣。”


    ......


    三日後。


    元清身處天劍峰,周圍都是上清弟子,放眼望去,約百餘人,皆身姿筆挺,戰意昂揚。


    領頭之人,頭挽道髻,背負仙劍,上刻雲篆靈紋,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雲鶴劍仙。


    天劍峰外,未央殿內,八派掌門端坐雲榻,神遊天外。八人正中,水鏡晶瑩,千裏方圓,纖毫畢現。


    浮峰周圍,雲舟環繞,靈紋閃爍,遮天蔽日,玄元弟子盡在其內。


    浮峰之下,諸峰靈光閃耀,七座靈塔熠熠生輝,塔內太淵弟子按陣紋落座,靜息以待。


    幻境前,金甲巨人巍然依舊;幻境內,冥泉、血衣、風月三宗修士分別主持三座大陣,陰風呼嚎,血影叢生,毒瘴遍布,活脫脫人間絕地。


    不知過了多久,司真人突然睜開雙眼,冷聲說道:“來了。”


    隻見水鏡之內驀然浮現無數米粒大小的妖獸虛影,密密麻麻,鋪天蓋地,正向前奔行;更有十餘道人形虛影如浮光掠影般一閃而過,直衝北涼山。


    司真人屈指彈出一道水色光華落在水鏡之上,頓時清鳴大振,如鳳舞九天,響徹雲霄。


    清鳴過後,各色光華依次亮起,眾修士神情肅穆,卻無人輕動。


    不過轉瞬,山石搖晃,大地震顫,轟鳴隆隆,獸吼震天。


    透過大陣,隻見一線黑潮,如江河絕提,卷起煙塵無數,勢不可擋,滾滾而來。


    接著光華閃過,十餘道身影現身高空,氣質迥然,神形各異,但皆靈壓磅礴,妖氣滔天。


    為首一人,身穿金袍,麵容俊美,雖是少年模樣,顧盼之間卻自有無上威勢,帝皇霸氣。


    四下打量了片刻,其抬手虛按,一隻畝許大小的金色手掌憑空浮現,攜萬頃巨力狠狠拍向虛空某處。


    波紋蕩漾,虛空破碎如鏡麵,顯出層層光幕,重重禁陣。


    巨掌不停,繼續壓向光幕。


    一線烏光穿陣而出,幾個呼吸間便漲成的同樣大小的漆黑鬼爪,五指尖利如鉤,陰風相隨,鬼焰繚繞,狠狠迎向巨掌。


    “轟!”


    二者相撞發出驚天爆鳴,激起的狂暴氣浪足以摧城拔寨。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氣浪消散,兩隻巨掌亦消失不見。少年神情漠然,金眸中烈焰升騰,穿透重重禁製,與未央殿前一身黃袍的老人遙遙對視。


    老人身形佝僂,神色平靜,眼中卻有藏不住的驚喜和貪婪。


    “麒麟真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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