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男子身形未動,心念急轉,不知其何意。


    正思索間,卻聽兵甲嘈雜,隨即便見一隊持刀軍卒破門而入,將元清團團圍住。


    “末將疏忽,還請城主責罰!”為首將領趕至近前,抱拳低頭,恭聲說道。


    男子收劍入鞘,擺擺手上前幾步,細細觀之,但見少年單衣白袍,刀兵臨身而麵色不改,氣質縹緲,氣度悠然,不似凡間人物。


    沉思片刻,其稍稍側身對身後將領說道:“去請馬道長來。”


    “是。”


    將領躬身領命而去,須臾便回,其後跟著一中年道人,頭頂月牙冠,身著雲鶴袍,施施然邁入房中。


    道人對屋內情形渾然不在意,徑直走到男子身前說道:“沈老弟,何事驚慌,貧道可正要開爐煉丹呢。”


    男子微微一笑回道:“打擾馬兄煉丹,沈某罪過,隻是這少年自稱來自玄元,觀其行止又頗為不凡,小弟不知何意,一時難以定奪,無奈隻能請道兄前來,拿個主意。”


    道人聽到“玄元”二字頓時一驚,急忙回身,上上下下打量著元清,同時放出神識,向他身上探去。


    元清在道人入內時便知其不過練氣境界,此刻神念及體,少年也不阻攔,就這麽靜靜站著,一身功法自然流轉,任由探查。


    果然,下一刻,道人神情大變,一揖到底,恭聲說道:“散修馬遊之,拜見前輩。”


    男子見狀,立即喝退兵卒,而後同樣躬身行禮道:“沈文心不知上仙當麵,多有冒犯,還望上仙恕罪。”


    元清揮袖將二人扶起,隨後說道:“本就是元某魯莽,城主理當如此。”


    沈文心聞言連連搖頭,口稱“不敢”,心中陡然對元清多了一份好感;馬遊之束手立在一旁,心底暗道:“不愧是大宗弟子,確有仙家風範。”


    一番推讓,三人分主賓落座,元清身居主位,卻是沈、馬二人執意如此,隨後沈文心問道:“不知上仙此番何來?”


    元清淡淡回道:“流落山野,不明方位,欲借城主地圖一觀。另外,有關妖獸攻城一事,元某亦想了解一二。”


    沈文心尚未說話,馬遊之倒率先問道:“晚輩鬥膽,敢問前輩可是方曆北涼之戰,欲返玄元?”


    元清點點頭回道:“不錯。”


    馬遊之隨即說道:“既如此,晚輩這裏有一份輿圖,乃是出自鏡天宗之手,雖稱不上詳盡,卻也大致標注了此地大小宗門山門所在,望對前輩有所助益。”


    說著手上白光一閃,現出一卷獸皮,恭恭敬敬遞了過去。


    元清接過獸皮,抖手打開,其內確如馬遊之所言,雖僅涵蓋涼國周遭萬裏地界,但也足可一解眼下困境。


    大略掃了兩眼,少年將獸皮合起,放至一旁,而後淡淡說道:“此圖對元某確有大用,道友何求,不妨直言。”


    馬遊之嘿嘿一笑回道:“前輩心眼通透,晚輩拜服。確有一事,且此事與妖獸攻城亦息息相關。”


    說完衝沈文心遞了個眼色,後者旋即會意,接口道:“好叫上仙知曉,此番獸亂共有妖物一十三頭,身高逾丈,皆為狼屬,為首妖狼更是有三丈高低,力大無窮且刀槍不入,我等凡俗莫不能當。”


    元清聞言知意,輕笑一聲問道:“二位是打算讓元某去把這群妖獸打發了?”


    馬遊之笑顏更盛,諂言道:“前輩修為精深,些許小妖還不是手到擒來,況且還有兵卒軍陣相佐,更加......”.


    話說一半,卻見元清驟然起身,拂袖而去,對桌案上輿圖不理不顧,竟未再看一眼。


    沈文心登時一急,慌忙起身,躬身拜道:“念及城中萬民,懇請前輩援手!”


    馬遊之也急了,上前幾步高聲喊道:“前輩留步,晚輩手中還有一瓶丹藥,傳自上古,事成之後,定......”


    言及至此,戛然而止,卻聽劍鳴錚然,少年頓足側身,周身銀光燦燦,森然劍意透體而出,如利刃懸頂,直刺得二人腦宮生疼。


    又一聲清鳴,光華盡斂,少年拂袖轉身,倏忽便消失不見,留下二人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半晌,沈文心搖搖頭,麵帶苦澀,一聲長歎;馬遊之猶自驚魂未定,心中不斷複盤,不知哪句話惹得這位前輩如此不快。


    城西,鐵匠鋪。


    元清離了城主府便依柱子所說,直奔城西。此刻站在鋪子外,看著這憨厚漢子忙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不禁微微一笑。


    “柱子,我來找你吃酒了。”元清朗聲喊道。


    柱子聞聲立刻放下手中活計,來到外間,學著張堅模樣衝元清躬身拜倒,口呼“上仙”。


    元清不等其拜下便一把將之扶起,隨後說道:“我是來找你吃酒的,哪來這麽些俗禮,另外上仙之名也不準再提,你喊我一聲元大哥便是。”


    柱子眨眨眼問道:“上...元兄弟,你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我都三十好幾了,咋還讓我叫你大哥嘞?”


    說完突然一拍腦袋,接著上前一步,神秘兮兮地低聲說道:“俺知道了,你們神仙都長生不老,看上去年紀輕輕,其實都是活了好久的老神仙!”


    元清哈哈一笑,隨即同樣壓低聲音說道:“你說的沒錯,實不相瞞,其實我已年過百歲了!”


    柱子聽了大吃一驚,睜大眼睛回道:“那俺該喊你祖宗了!”


    “哈哈哈!”少年放聲大笑,笑聲暢快,溢於言表。


    柱子見其如此,有點發懵,喃喃自語道:“俺說錯了?是該叫祖宗啊?”


    “咳咳,”元清笑著輕咳兩聲,不再與他糾結這輩分稱謂,話鋒一轉問道:“柱子,你的好酒呢?”


    柱子一聽到酒,瞬間諸事鹹忘,展顏憨笑道:“早就準備好了,就等你來了!”


    說著抓起元清手腕就往鋪子裏走去,沒走兩步卻忽然放開,臉上訕訕,大手在身上胡亂抹蹭,回頭見少年衣袖潔淨如新,又嘖嘖稱奇。


    到了後院,柱子便一頭紮進裏屋,邊往外搬桌凳,邊扯著嗓子喊道:“孩兒他娘,俺給你說過的神仙來了,趕緊把俺藏的那壺燒刀子拿出來,再燒幾個好菜,今天俺要請神仙吃酒嘞!”


    擺桌落座,便見一婦人手捧朱紅小壇自房內走出,其後還跟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大胖小子。


    婦人把酒放下便轉身回屋去了,自始至終都未敢抬頭看元清一眼;胖小子倒是膽子頗大,小眼睛溜溜直轉,上下瞧個不停。


    元清見此,不由歎道:“彈指一揮間,沒想到你連家室都有了。”


    柱子嘿嘿一笑回道:“俺是在逃亡途中遇上俺家婆娘的,看她一個人怪可憐的,就幫了幫,後來就一塊逃到青州府。兩年前才成婚,沒多久就給俺生了個大胖小子。”


    說話間酒已滿上,柱子端起瓷碗,大聲說道:“元兄弟,不管咋說,你們都救了新安城所有官兵一條命,俺敬你!”說完仰起頭,咕嘟咕嘟喝了個精光。


    元清見其豪爽,自然也不扭捏,同樣仰起頭,一飲而盡。


    酒如其名,辛辣刺喉,宛如燒刀過腹,烈火穿腸,卻在須臾蒸騰為融融熱氣,衝頂而出。


    “好酒!”元清長舒一口氣,沉聲讚道,說完又滿上一碗,再度一幹而盡。


    一碗下肚,柱子已是臉色泛紅,目露醉意,見元清再飲,倔勁上頭,不甘示弱,也跟著又喝了一碗


    如是三碗,漢子終是難以為繼,“哐當”一聲,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胖小子聽到響聲就“噔噔噔”跑了出來,晃了晃自家父親,又叫了兩聲,未見反應,便轉向元清,也不怕生,脆生生地問道:“老神仙,俺爹是咋了?”


    “你爹喝醉了,睡過去了。”元清笑著回道。


    “哦,”小胖子點點頭,接著又問道:“那他啥時候能醒啊,娘說還有一會飯就好了。”


    “等明天早上他就醒了。”元清邊斟酒邊回道。


    “哦,”小胖子歪著頭,盯著元清碗中酒水,一動不動。


    過了片刻,終是按捺不住,其上前兩步,眨眨眼,好奇地問道:“老神仙,這個好喝嗎?”


    元清微微笑道:“自是好喝的。”


    話音剛落,隻見這胖小子竟端起瓷碗,“呲溜”吸了一口,不過下一刻就被辣得哇哇大哭,涕泗橫流,哭了沒幾聲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臉通紅,晃晃悠悠,不一會便趴倒沉沉睡去。


    婦人聽到哭聲急忙趕了出來,見這一大一小皆喝得爛醉如泥,不禁火冒三丈,卻礙於元清在場生生壓了下來,抱起小兒轉身就走,留下柱子,天為被,地為席,鼾聲如雷。


    元清笑著搖搖頭,喝下最後一碗,隨後拿了隱身訣,喚出斷水劍,禦劍直上青冥。


    夜幕初降,晚風徐徐,少年衣袂飛揚,腳下燈火萬千。


    “本是青燈不歸客,卻因濁酒戀風塵,罷了,罷了。”


    ......


    次日。


    臨近晌午,柱子才一聲悶哼,悠悠醒來,環顧四周,早已不見元清蹤影,而自己則躺在後院,身上還蓋著一層薄被。


    卷起被子,進到裏屋,不見妻兒,亦不見餐食,隻餘飯桌上一碗稀粥。


    漢子撓撓頭,顧不得其他,端起粥碗胡亂灌進嘴裏,而後也不收拾,就這麽徑直去了鋪子。


    推開鋪門,猛然間發現對麵的裁縫鋪竟不知何時改了書肆,清茗悠悠,香煙嫋嫋。


    門屏上掛有一塊牌匾,赤邊墨底,上書“書劍居”三個鎏金大字。


    書肆內,少年懸腕提筆,揮毫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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