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風木郡。


    地穴內,灰光銀芒交替閃過,一道燦燦劍光衝破穴口,直上青冥。


    正是元清。


    曆時半載,輾轉數千裏,少年劍光縱橫,共斬拜月教徒三百餘人,凶獸妖物二百餘隻。


    其中大多修為不高,隻有練氣境界;少數修至築基,但根基雜駁,除了有些陰詭手段,實則不堪一擊。


    然而,無論境界高低,那副嗜血癲狂之姿卻是分毫不減,個個行如野獸,狀如瘋魔。


    除卻一人。


    此人姓楊名齊,築基修為,約莫三個月前在一座破亂小村內被元清撞見。


    彼時其正與一眾拜月徒嗜血狂歡,周圍一片血汙,還散落著數截殘肢。


    元清見了自是驟起劍光,幾個起落便將一眾人獸斬殺殆盡,唯留楊齊一人,跪伏在地,氣息奄奄,神情癲狂。


    不過,就在這彌留之際,其竟複歸清明。呆坐片刻後,從懷中取出一卷獸皮交予少年手中,而後撿起身旁彎刀,自刎而亡!


    元清默然看著,末了,抖手甩出數顆火球,將此間一切燃作飛灰,隨風而散,接著禦劍而起,尋了個隱蔽山洞,展開獸皮,讀了起來。


    這獸皮內所載可大致分為上下兩部分,前者記載了楊齊生平,大抵是江湖武林事:少年為報滅門血仇,投身邪教,最終大仇得報,還順帶血洗了江湖,落了個“獸魔”之名。


    至於後半則詳細記錄了修行心得,血咒秘術以及諸多拜月隱秘。


    心得秘術於元清用處不大,倒是這諸多隱秘,雖仍不甚詳盡,但亦可令其明了,所謂“拜月”究竟是何真意。


    正如昔日馬遊之所言,拜月教以獸為尊,崇尚人獸合一,教眾將己身之神魂與獸相合,結而為印,從而心意相通,得馭凶獸,卻也因此生死與共,休戚相關,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然此法終究為旁枝外道,難等大雅之堂,一生修行能至築基已是萬分僥幸,再無上進之門。


    加之修行愈久,神魂結合愈緊密,影響愈大,漸漸人無其智,獸無其性,以至人獸不分,最終落得個不人不獸之下場。


    不過,縱然法門低劣毒邪,教眾仍如赴火之飛蛾,義無反顧,至死不休,究其原因,大約有三。


    這頭一點便是,凡入教者,必先信仰“烏拉”為唯一真神,獻以血肉,奉以心魂,“烏拉”所言即是真理,“烏拉”所指即為天命。


    待到身心唯一,至真至誠之時,便可參加“朝聖試煉”;而所謂“朝聖試煉”,其實就是將試煉者投放於茫茫荒漠,予一日水糧,定千裏行程,其間還有毒蟲劫道,猛獸攔路,堪稱九死一生。


    試煉通過,則可麵見“烏拉”,獲神人垂青,得賜“血種”入體。


    “血種”者,神人精血也,其內自涵修行法門和“烏拉”神語。


    依照法門修行,短則月餘,長則年許,即可有煉血化咒,百裏對敵之能;研習神語,上可聆聽神言,下可溝通虎狼,驅凶禦獸,威懾一方。


    隻是其卻不知,這血種,名為恩賞,實為禁製!“神言”也好,“修行法”也罷,皆為牢固禁製用。


    隨著修行日深,血禁由表及裏,最終印刻神魂,屆時受禁者一身精血運行,乃至言行思維,便全在“烏拉”一念之間。


    此前數次拜月教徒異行,如自爆裂體,血光傳訊等便是如此。


    此為其二。


    第三,也可說是根本之因,始作之源,便是人性本惡,濁欲貪念。


    設想,凡夫俗子,為魚肉者,渾渾噩噩,碌碌一生,卻因信得法,因祭獲力,短短半載,便仿佛鱗蛇化蛟,魚過龍門,一躍而至凡塵之上,自此,律法難約其行,教條難規其性,生殺予奪,全憑一念好惡,這等誘惑,有幾人能擋!


    何況心鎖一去,勢必心猿動,意馬躁,屆時濁欲貪念便如枯草逢星火,一觸而燎原!


    外加法門邪異,兩相糾纏,就好比那天雷勾地火,烈火烹熱油,一發不可收拾!


    此三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交融滲透,宛如穿骨鏈,縛頸環,將一眾拜月徒死死鎖住,向著欲念深淵寸寸拖行,屍骨不留。


    ......


    數日後。


    劍影朦朧,穿青掠碧,落於丘野之上,現出少年身形。


    放眼望去,周圍盡是鬱鬱高草,唯有一處,約十數丈方圓,草葉四伏,碎屑遍布,其內還可見片片斑駁血跡,顯是經曆了一場血戰。


    元清走到一灘血跡前站定,抬手虛攝,同時默念法訣,隻見紅芒閃爍間,點點血色竟從草葉中抽離而起,於半空凝化為絲,又聚合成小箭之形,溜溜一轉後指向西北方向。


    此為煉血攝氣法,乃是獸皮所載秘術之一,數月間,元清便是依靠此法追尋拜月蹤跡。


    大袖輕擺散去法術,少年身合劍光,拔地而起。


    行不過百餘裏,果然得見一夥拜月徒向西北奔走,共十三人獸,皆練氣修為。


    神念掃過,其心中已有定計,但見劍光煌煌,從天而降,一劍將一瘦小老者連同坐下豬妖斬作兩半。


    隨之劍光崩解,散作流瀑;少年現身,執劍平揮間,洶湧劍風噴薄而出,裹挾著鋒銳劍氣,碾過十丈方圓。


    未幾,風止,草屑混著血汙紛紛揚揚散入遠方,留下十數丈空曠;兩名精瘦漢子癱倒在空地邊緣,傷痕累累,氣息奄奄。


    收劍頓足,元清神情漠然,法衣撐起濛濛清輝,隔絕周身,似是在等待什麽。


    果不其然,不過片刻功夫,便有血光爆裂,四散激射,正是血禁控製之下,教徒爆體而亡。


    血光大多虛空泯滅,唯有一道,仿佛箭矢模樣,箭指西北,直衝天際。


    銀光閃爍,元清緊跟著禦劍而起,然而行不過數息,又忽然神情一肅,卻是一線靈冥感應之下,劍心警兆大作,仿佛血光將至,大禍將臨。


    於是按劍落地,同時大袖一抖,甩出七麵渾黃小旗,分落周身丈許間。


    下一刻,隻見一線烏光刺入天幕,並在數個呼吸間來至元清上空。


    烏光散退,現出一人一獸:人,淨麵束發,青衣飄飄,一副書生模樣;獸,長逾丈,寬逾尺,背生雙翅,通體烏黑,甲殼猙獰,獠牙尖利。


    二者俱是築基後期修為,靈壓飽滿,靈息悠長,絕非等閑之輩。


    書生上下打量了元清一番,而後攤開手掌,現出一顆猩紅圓珠。


    圓珠隨即爆裂,化作細密血霧,聚合扭轉,如小蛇般鑽入其口鼻之中。


    閉目感應片刻,書生睜開眼,張口吐出了數個不知名音節,見元清無動於衷,又灑然一笑,重新說道:“在下鄔展,想必閣下就是近日裏四處追殺我拜月教之人,不知尊姓大名?”


    然而,話音未落,便見劍光如虹,逆衝直上。


    少年足踏雲翼珠,騰空而起,周身劍意蓬發,戰意熊熊。


    縱然靈覺指引,此戰大凶,但長劍在手,我輩劍修又何懼一戰!


    書生麵對劍光不躲不避,抬手間掌心血光閃動,幻作蛇首之形,一口將之咬住。


    “滋滋”之聲響起,劍光蛇首如烈火遇玄水,相互消融又分毫不讓,最終同歸於盡。


    一擊未果,元清並不意外,卻也未打算就此收手,是以凝神聚意,長劍自下而上,斬出劍光如彎月。


    接著第二道,第三道......少年一鼓作氣,一連斬出七輪彎月。


    七輪彎月排成一線,其華皎皎,其意鋒銳,大有開山裂石之勢。


    書生此回並未硬結,隻是輕踩足下凶蜈,後者羽翅微顫,便化作一線烏光避過彎月,其速度之快,比之劍氣還更勝一籌。


    “且慢!”


    黑光消散,一人一獸重現身形,書生強壓下眼中血色,高聲喝道。


    然而語出如石沉大海,唯有劍光重現天際。


    書生見狀再也按捺不住,一聲斷喝,隻見血焰升騰間,青衫灰飛煙滅,其身形亦是暴漲數尺,直至兩丈高低;雙瞳赤紅,渾身虯肌凝結,哪還有半點書生姿態。


    而後吸氣吐聲,聲如洪鍾大呂,嗡然作響;音似太古玄音,難明其意。


    音落,血光升,卻是其雙臂和頸背處現出大片血紋,細如絲線,形似凶獸。


    血紋化焰,升騰而起,糾纏聚合,終成三獸:一者黑鱗獨角,背生雙羽,托著三丈蛇軀衝向元清,竟是騰蛇之屬!


    一者赤羽金喙,略一盤旋來至書生身下,將其穩穩托住。


    一者轟隆落地,卻是隻銀牙白象,足有八丈餘高,長鼻卷曲間白芒隱隱,不知在做什麽。


    至於那飛天凶蜈,早在書生斷喝之際便撞破劍光,與元清鬥在一處了。


    ......


    百餘裏外。


    林蔭下,溪水旁,小獸蜷足而臥,看著兩隻河蟹正“生死相搏”,興致昂然。


    正當勝負將分之際,忽有淡淡男聲在其腦中響起:“小家夥,再不過去,你那小郎君可要撐不住了嘍......”


    小獸登時一驚,幾個閃動竄入密林深處,躲在一處隱秘樹窩內,四下觀望不停。


    過了半晌,見仍未有人影,其終是壯著膽子跳了出來。


    看了看天邊,又閉目感應了片刻,終究是雲煙再現。


    “敢動本公主的人,哼!”


    ......


    天極之上。


    黑白玄袍散出瑩瑩玄光,隔絕天地。


    男子回首望向西方,微微笑道:“好一把火,來得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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