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花湖站,丁4099號列車“哐當哐當”地行駛到次日傍晚。在一整個白天,接近八百公裏的路途中,除了經過兵站,放下休探親假結束的人員,便再沒歇過。


    夜幕落下時,列車正好趕到了望奎基地,也就意味著列車越過了聯盟境內最遼闊的原始森林。以望奎基地為界,從這兒起便歸於東部軍區管轄。若是放在戰前的地理劃分中,穿望奎市而過、將其一分為二的海蘭江則天然是合惠省與陵海省的分界線。


    聯盟的前身乃是天海帝國,從旗幟上就能讀出現代聯盟的對於帝國的認知。


    聯盟的紫旗由金線進行三等分,而四顆紫星分布於東南西北拱衛著正中央的兩顆白星。紫旗意味著聯盟的法理傳承延續了以紫色為象征的天海帝國,三等分則標誌聯盟是天海帝國三千年偉業的繼承者而非外國所認為的顛覆者。東南西北的四顆紫星分別代表著四個加盟共和國。由於戰前聯盟首都設於南方,旗幟中央隻有一顆白星,在複興曆第67年,即正式宣布開始地表重建那天起,旗幟中央便成了兩顆白星。象征著神聖的龍山與光輝的首都。


    在天海第一、第二帝國時代,東北部的淩海王國將海蘭江中遊咽喉的望奎府視為兵家必爭之地,因此納入掌控之中斷續長達千年之久。但在天海第二帝國末期,淩海王國被帝國徹底打垮,“淩海”被寧皇帝改為“陵海”,而望奎也割出新設的陵海道,置入合惠東道,從而限製了彪悍的陵海人哪天又想著造反。


    但誰知滄海桑田,千百年恍然而逝,在戰後重設軍區製時,失去了地區意義的望奎基地,於是就非常爽快地被聯盟最高統帥部交給了東部軍區,這不算拉攏,反而被後者當做了雞肋。


    閑聊扯淡中拽起曆史,這就讓人很是無語。聽到最後,隻有沈如鬆還算有興致,聽完了眼前這哥們的逼叨。


    “看你很有興趣嘛,咱們再聊聊唄。”見沈如鬆仿佛若有所思的這樣子,這哥們瞬間興奮了。


    “別別別。”沈如鬆連忙擋住了這哥們掏酒壺倒酒的舉動,他可不是沒事喝大酒的人,再說了,花生米都沒一顆,幹喝也太頂了吧。


    這哥們頗為失望地收回酒壺,收拾掉床鋪淩亂散著的幾本線裝書。自言自語道:“這年頭願意讀書的人越來越少嘍。”


    沈如鬆聳聳肩,沒去再搭理他。


    車廂裏亂哄哄的,過道鋪滿了小板凳,也是不得不驚歎這群人能在這麽窄的地方,聚這麽多人來打牌下棋。


    沈如鬆走過這節歸步兵士官生的車廂,回到自個鋪上,他趴著望向靜止的窗外,藍澄澄的海蘭圖朵江近在咫尺。


    這條江河從千山山脈奔騰而出,到望奎基地時已不複上遊的湍急,在這兒轉了個彎,變寬變緩,是優良的內河航道,汛期足以通行千噸船舶。同樣的,周圍盡是河口平原,是極其肥沃的良田。今日的望奎基地便是標準的資源基地,駐紮於此的282、283基建兵團建立了許多座麵積動輒上萬公頃的農場,以及更多的國營農場。


    所以嘛,生活在地表,是比在地下城吃的好很多,起碼肉能一個月五頓,但吃的是養殖,還是吃打死的變異獸,那就是另一個話題了。


    又要送走一批同學,在車站,有個叫麥秋的女士官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議沈如鬆吹首曲子送送她。


    這有什麽?沈如鬆自然應了麥秋,買這支花了他三個月軍校津貼的天鵝牌口琴不就娛己娛人麽?


    沈如鬆想了想,抬眼間,不正是快要到化凍期的海蘭圖朵江麽?


    簡潔明快的旋律升起,在列車蒸騰的白霧和人們吐出又凝結的白汽間起舞。


    麥秋仰起頭,嗓音清亮,她和著弦悠悠唱到:


    “在我的故鄉深長袤遠群山中


    有兩條美麗的清泉奔流長


    一條溫和,一條清涼,匯成河


    海蘭圖朵江浪花四濺嘩嘩響


    映照著藍天白雲紅霞閃光芒


    月影下水仙女迎漣漪嬉遊歡暢


    河水穿過森林


    它飛瀉落萬丈


    飛瀉落萬丈……”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


    沈如鬆與同學們挨個握手擁抱,輪到麥秋時,甫一對上她噙著淚光的眼睛,沈如鬆心頭微動,錯身擁抱。


    “務必保重。”


    “嗯,你一路平安。”


    就在沈如鬆替麥秋拎起沉重的行李時,麥秋卻輕輕撥開了他的臂膊,四目交匯的刹那,她別過頭,像是抿著笑意,她眨著眼,睫毛微動,說道:“下次去小賣部,買一份李子幹就好啦。”


    夕陽如血,緋紅而漸逝的雲霞下,沈如鬆目送著同學們拾級而下,走進車站的陰影裏,在時而閃亮時而昏暗的路燈之間,沈如鬆看著身穿棕褐色軍大衣的麥秋慢慢走遠,在軍校的夏天裏,她恣意飛揚的齊耳短發於此時的冰冷溫度中,卻一齊攏在厚重的護耳帽裏,她的身影,最終融進了隊列之中。


    在軍營響徹雲霄的哨子聲裏,有些回憶如流淌的溫水珠一般,滑過臉頰,順著下巴落到靴尖上。


    把手放進衣兜裏,攥著那支口琴,沈如鬆忽然間再也不想吹它了。


    列車在望奎基地停了兩個小時,等待優先度更高的軍備列車通過才繼續出發。而下一站,就是延齊基地了。


    行程過了一半時,就會感到旅途馬上要抵達終點了,但有百半九十的古話,因而這最後一夜,沈如鬆反而覺得分外漫長。


    列車外早已不是森林,而是寥遠無疆的大平原。還未到三月,田地仍是赤裸的。偶然間幾個草垛一閃而過,碾子和生鏽的收割機軲轆堆在水溝邊,天才蒙蒙亮時已有農業工人提著風燈巡視過田埂,麵容稚嫩的少年指著東向的列車,似乎在問父親,這趟綠漆火車裏有多少來自首都的青年。他們來到這兒,是為了廣播裏的備戰,還是為了為了廣播裏的備荒。是啊,三月將至,快要播下第一茬春小麥了。


    車窗倒影裏的人們同樣飛逝而過,遠去的龍山仍然曆曆在目,沈如鬆翻開日記本,在扉頁上用黑水筆寫下一行字。


    “我來到這裏,重建祖國。”


    慢速列車三天兩夜,距離最後到站越來越近,打牌的搓麻將的心有靈犀地收斂起來了。最後一站反而是人最多的,從延齊基地起,許多支線複線兵站不再通行列車,必須以汽車或步行抵達。


    “嗚!!!”越過最後一座鐵路橋,汽笛拉響,於是,延齊基地到了。


    車站人頭攢動,各連隊的軍士們領回了下連隊的士官生們。


    在大廳裏,沈如鬆、高克明、邵鋼這對鐵三角互相歪頭說了聲“拜拜”,他們仨都分在一個基地裏,低頭不見抬頭見,低頭不見明天見,無非是不同的連隊而已。


    三人雖說都是工兵這個大範疇裏,但區分還是挺大的。因為延齊守備團雖然掛著“守備”兩字,實際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獨立性諸兵種合成部隊,摩托化步兵團中有一個裝甲營,而摩托化部隊對道路通行條件更高,“守備”性質又帶有重建任務,於是乎對工兵的人員需要就更高了,既需要集中使用工兵也要求單批投入。


    沈如鬆分在1營3連,這是裝甲營,開坦克穿外骨骼固然瀟灑,非戰時的話,大範圍維護野外設施那就是該營的任務了,所以沈如鬆是偏重於維修技能的戰鬥型工兵。


    延齊基地不僅駐有延齊守備團,還有第96步兵團以及各種零散的、外人看來很頭疼的番號部隊。高克明就分在東部軍區第7山地師的師直屬工兵營內,這個營被加強給了基地常駐軍中,高克明的性質就是比較單純的技術士官了,架橋鋪路,修車修房皆是本職。


    而邵鋼,他分在團的4營2連,他一樣要擔負工兵日常任務,但最大的區別是,他是名戰鬥工兵,一到戰時,這個突擊性質的步兵營開拔出動就意味著參加巷戰,重裝水冷護甲配霰彈槍,戰鬥工兵是到一線對敵的,危險是危險,但,人有所長吧,他這副火爆脾氣發泄到怪物和敵人身上總比對自己戰友吼來的強吧。


    人擠人的,沈如鬆一路上感覺延齊基地好像沒比102部署基地格外區別到了哪兒,可能是海蘭圖朵江在側,更濕冷了一點而已。


    到了連隊,到營房放了包,新兵過兩天才到,也趕上開火吃飯時間了,為了照顧新來的士官生,按老規矩,吃光頭麵~


    加了豬油、麻油,撒大把蔥花,部隊裏能撈多少吃多少,一海碗麵然後管一勺臊子,夠膽的再去澆辣椒油。外頭是陰惻惻冷透骨的雪地,裏頭是紅彤彤的大鐵鍋麵條,這一頓飯吃的是沈如鬆肚皮撐破紅光滿麵。


    等大家吃舒坦了,撐地挪不了窩了,副連長和幾個老軍士才出來說話。


    副連長姓劉,他來是例行吱聲,說完了例行鼓掌,真的與沈如鬆這些下士能談攏到一塊、工作戰鬥直接交集還得是連隊裏的老軍士們。


    交叉的金色齒輪麥穗下四條粗杠,領章代表著發言的這位是一位四級軍士長,至少服役十一年才資格選拔晉升到四級軍士長。對於這群初出茅廬的士官生來說,眼前這位就是放個屁都得仔細揣摩下的老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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