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先生似乎沒有聽懂南宮恨我的話,“唔”了一聲,旋即才問道:“什……什麽?”


    南宮恨我那狹長的雙眼看著範先生,範先生隻覺得自己在這個病懨懨的公子麵前,有如透明一般,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南宮恨我一字一句的說道:“在下的意思是,倘若我等中了’傀儡香’的毒,先生要把我們帶到哪裏?”


    範先生看著南宮恨我的雙眼,那雙眼裏似乎有著無盡的魔力,範先生不敢多看,連忙低下頭去,道:“帶著你們到……到城外的破廟。”


    “城外的破廟?”張老三一愣,旋即又喊了出來,“官兵封城,怎麽帶出去?”


    範先生從懷裏摸索出一張皺巴巴的文書,顫聲道:“從……從新安城南邊大門出去,拿這張文書,給看門的兵丁,自會放行。”


    蕭檀心嘴角上揚,微微一笑。


    南宮恨我的眼睛裏卻是看不到絲毫的喜悅,隻是微微點了點頭,輕聲道:“那便……這樣吧。”


    ……


    酉時。


    新安城。


    城南。


    雖說已是冬暮春初,但仍是寒意刺骨,北風呼號。黃昏的夕陽,慵懶的鋪灑在新安城的大街上。


    一輛破舊的馬車在街上緩慢的前行,發出了“咿咿呀呀”的聲響。範先生坐在前室,望著手裏的鞭子手足無措起來,顯得甚是慌亂。好在馬車行駛得甚是平穩,直奔南門而行。


    這馬車的車廂大得出奇,但卻密封得嚴嚴實實,外麵罩了一張很大的黑布,不落得一絲的縫隙。


    範先生不住的回頭看著這車廂,似乎在害怕著什麽,這時,車廂裏一個聲音慢慢的傳了出來:“不要回頭,看路。”


    範先生慌亂的低聲應了一下,僵硬的把頭扭了過去。


    車廂裏,自是蕭檀心、南宮恨我和那賣魚的張老三。


    南宮恨我坐在兩人的中間,蕭檀心似乎極力想離張老三遠一些,張老三卻是端坐不動,如泥塑木雕一般。


    南宮恨我歎了口氣,道:“蕭公子,其實也不必對先生如此苛刻,他也是個可憐之人罷了。”


    蕭檀心的表情卻似乎有些嫌惡,許是這車廂裏充斥著一股魚腥氣,蕭檀心也不回答南宮恨我,隻是說道:“卻是為何把他也帶來。”


    南宮恨我道:“張兄心懷愧疚,若不帶他,他豈不是一輩子都活在愧疚之中,有些事,怕是就算明知會死,也會去做的。”


    蕭檀心略一沉吟,道:“你當真給他服了’傀儡香’?”


    南宮恨我點點頭:“張兄不似我等,可以屏氣凝神,莫不如服了’傀儡香’,反是看不出什麽破綻。”


    蕭檀心笑了笑:“也好,你把張老三帶走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有什麽事情,卻原來是給他用’傀儡香’去了。唉,此去不知凶吉,若是毫不知情般死去,也就輕鬆多了。”


    南宮恨我淡淡說道:“不過,在下還有一事想不明白。”


    蕭檀心道:“楚公子驚才絕豔,又怎會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南宮恨我道:“蕭公子取笑了。隻是,為何不將我們帶入安鄉府內,卻偏偏要去那府外的偏遠破廟?倘若將我們帶入府裏,就算真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插翅難逃了。”


    蕭檀心想了一想,道:“也許,那便是掩人耳目了。”


    南宮恨我皺眉道:“何意?”


    蕭檀心微微一笑,那俊美的臉頰上有如清風拂過白蓮,甚是好看。卻聽蕭檀心說道:“那’天子令’是江湖至寶,又有誰不想得到?楚公子,整個江湖都在追殺你,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天子令’!”


    南宮恨我聞言,苦笑道:“不錯。”


    蕭檀心接著說道:“既然如此,那蕭定遠又怎會希望別人知道這’天子令’在他的手裏?現在江湖中人都在坐山觀虎鬥,誰也不進這新安城半步,哼哼,可一旦你真的被蕭定遠拿住,又怎麽會有不垂涎’天子令’的?到時候這安鄉府又怎麽會有安寧之日?所以,那便小心一點,絕不讓你落入他手裏的事情傳出去。”


    南宮恨我想起就連秋一敵的殘夢山莊,昔日的“天下第一莊”,便是因為那“天子令”竟隕落至此,不由得重重點了點頭。


    突然聽得外麵一聲嘶鳴,馬車急急停了下來,蕭檀心伸出一根手指,低聲道:“到城門了,噤聲。”


    南宮恨我立時屏氣凝神,兩人端坐在車廂之內,當真好似傀儡一般。


    守門的士兵攔下了馬車,範先生雖然害怕,卻還是拿出那張文書,顫巍巍的遞給了那士兵。


    守城的士兵看過那張文書,車廂裏麵居然也是未看一眼,將那馬車直接放行出城,範先生見狀,不由得長籲了一口氣。


    出城後,範先生駕著馬車向那城外的破廟駛去,一路上甚是崎嶇顛簸。範先生忍不住問道:“二位公子,車廂裏可……”


    蕭檀心仍是冷冰冰的答道:“莫要回頭,莫要走漏了風聲。”


    南宮恨我見蕭檀心對範先生仍有怨恨,不由得歎了口氣。


    蕭檀心指了指那端坐不動的張老三,道:“不用給他解開’傀儡香’?”


    南宮恨我搖搖頭,道:“那破廟裏尚不知事態如何,還是謹慎些的好。”


    蕭檀心點點頭,道:“也是。”


    言畢,蕭檀心似乎放鬆下來一般,伸了伸腰腿,麵露微笑的看著南宮恨我,道:“楚公子,放鬆一下好了,一場惡戰也是在所難免的,倒不如……以逸待勞的好。”


    南宮恨我道:“話雖如此,可一想到蕭定遠那武功,心裏卻還是不免忐忑。”


    蕭檀心問道:“你的朋友呢?卻是好像沒有跟來。”


    南宮恨我沉聲道:“尚不知道,不過……他一向喜歡伏在暗處,即便沒有現身,也是情有可原。”


    蕭檀心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似乎是自言自語般低聲道:“伏在……暗處麽……”


    南宮恨我又問道:“蕭公子,一直不知閣下的武功師承……”


    蕭檀心似乎略有煩躁,不耐煩的打斷了南宮恨我的話,道:“師承?我哪會有什麽師承!”


    南宮恨我奇道:“那蕭公子的武功……”


    蕭檀心似乎自覺失態,旋即低聲道:“我哪裏有什麽師承,倒是林宿在我家的時候,教過我一些武功,不過……卻也沒練得那麽勤快。”


    南宮恨我若有所思,道:“我聽聞範先生說,你那日用的是劍法,可林宿前輩……用的卻不是劍招。”


    蕭檀心嘿嘿一笑:“那時投入到蕭定遠軍裏的能人異士也不算少,偶爾也會有不少人來到這府裏,跟著他們,自然便練會了一些。”


    南宮恨我恍然大悟般應了一聲,蕭檀心卻是一聲嗤笑,臉上露出恨恨的神色:“蕭定遠則是看我練得如何,再來決定自己要不要練。”


    南宮恨我略一思索,奇道:“不是說……蕭將軍那幾年都沒有回家麽……”


    蕭檀心冷哼一聲,又打斷了南宮恨我的話,道:“那都是在那之前的事……”


    兩人話音未落,馬車又是急急停了下來,範先生一把掀開了那厚重的布簾,道:“蕭公子,楚公子,到了,到了。”


    兩人一愣,旋即向那車外看去,卻見此時外麵天色已晚,夕陽早已西沉,車外孤星寂寥,甚是昏暗。


    馬車不遠處,依稀可以看到有一座破廟的影子,那廟門歪斜,廟牆坍塌,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麵貌。


    但,這廟的周圍,卻是荒蕪一片,四麵黃土的大地上,隻有這一座破廟挺立著,看起來甚是荒涼。


    南宮恨我一驚,卻見範先生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道:“之後……要怎麽辦?我看出城之後,府內的親兵在城內外四處巡邏,這……這要如何是好!”


    南宮恨我心下又是一凜,沉聲道:“先生莫慌,你是說,府內的親兵今日在城內外巡邏?”


    範先生點頭道:“是,是,今日城內外的士兵比平時多了三倍,也不知要做什麽,盤查的甚是嚴密,若不是有那張文書,我看……我們也難以出城哇。”


    南宮恨我一時語塞,放眼望去,那破廟四周數裏之內,盡是一片黃土,破廟內的神像也已盡數頹敗不堪,看不出本來的樣子。


    蕭檀心指著那神像道:“這裏……本是供著山神的,每年都有百姓自發前來祭祀,保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南宮恨我沉聲道:“後來呢?”


    “後來?”蕭檀心的聲音裏多了一絲嘲弄,“後來,無論百姓如何祭祀,這裏的土地都難以長出莊稼,百姓們就對這山神失去了信心。”


    南宮恨我聽得甚是入神,不發一言。


    蕭檀心繼續說道:“再後來,這左近的百姓實在是無法可想,便把這廟裏的廟祝祭了天,以期山神可以繼續護佑他們。


    可山神卻卻根本沒有理會他們,不但莊稼仍是沒有收成,官府的人也要因殺了廟祝一事拿這些百姓,最後百姓們終於受不了了。”


    看著眼前的蕭檀心似乎陷入了沉思,南宮恨我又沉聲問道:“最後呢?”


    蕭檀心哈哈一笑,說道:“當你所有的希望都變成絕望之後,你會怎麽做?這些百姓自然便是落草為寇,成為了當地的匪患,隻有這座破廟還殘留至今。”


    南宮恨我低下了頭,似乎在回味蕭檀心的所言,範先生卻突然驚呼道:“那……那是誰!”


    南宮恨我與蕭檀心望了過去,卻見那破廟後轉出一個年輕人,那年輕人麵色白淨,看起來還有靦腆,正是“度日如年”孫小幺。


    孫小幺向這幾人看過去,露出了他那似乎是害羞一般的笑容,道:“範先生,看來……你還是沒有聽我們的話。”


    範先生被孫小幺那邪魅的笑容嚇了一跳,連連向後退去,擺手道:“不……不是……我……我……”


    孫小幺擺了擺手,道:“無妨,既然來了,那爵爺的目的就達到了。”


    南宮恨我救阿牛心切,急急向前走了一步,高聲道:“蕭將軍在哪裏?滿天星在哪裏?”


    孫小幺嗬嗬一笑,示意南宮恨我切莫著急,卻見他又轉身向那破廟的矮牆處走去,搬出了一把紫黑色的椅子,就連南宮恨我也聞到了那椅子上的淡淡檀香。


    眾人不知孫小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見他將那檀木椅放到距幾人兩丈遠處,卻又轉身走向了廟的後麵。


    眾人不解之時,卻見孫小幺又從那廟後小心翼翼的端著一把古琴,那古琴卻與普通的七弦琴並不一樣,上麵有數十根琴弦。


    孫小幺將那把古琴穩穩放在了那紫檀椅的前麵,然後又用手輕輕拂了拂那琴上的灰塵,甚是輕柔。


    擦拭完灰塵,孫小幺好似終於完成了任務一般,輕輕拭去臉上的汗珠,然後望向了眼前的幾人。


    範先生哪裏還敢言語,早已嚇得失了魂,南宮恨我定定看向孫小幺,一字一句的問道:“滿天星在哪裏?”


    孫小幺掩口而笑,道:“又怎會在這裏?自然是在府裏。”


    南宮恨我看著孫小幺,孫小幺隻覺得那眼神裏充滿著殺氣,南宮恨我沉聲道:“你若傷了阿牛哥,我定十倍奉還。”


    孫小幺故作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道:“可……可我已經傷了他……”


    話音未落,南宮恨我的血蓮刃已然出鞘,夾雜著天地之威,向孫小幺一刀斫去。


    這一刀,有著太多的不甘與憤怒。


    孫小幺看著眼前這個病弱的男子,眼裏的戲謔變為了一種俯首帖耳的臣服,然後——


    他跪在了地上。


    全然不看南宮恨我的那一刀,隻是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起。


    哪怕那血蓮刃的鋒芒激起了地上的塵土,哪怕這一刀簡直有如魔神的狂怒,要將無邊的月色撕開一般。


    但這一刀卻被陡地攔了下來。


    在那漫天的黃沙中,卻聽得一陣疾風驟雨的金鐵交擊之聲,竟是有如樂曲一般,煞是好聽,聲音停後,孫小幺仍是不動如山的跪在地上,絲毫未傷。


    南宮恨我急急向後退了三步,雙眼裏露出了悲哀的神情,隻聽他低聲說道。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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