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忘那青綠色的長裙在這夜裏是分外的顯眼,她眨眨眼睛,看著眼前這兩個女人。


    一個少女,一個女人。


    一個看起來是那麽美的女人。


    這個叫做夏冰嬋的女人,她的如瀑黑發像絲綢般順滑,她膚如凝脂,眉眼間帶的是那股清冷的惹人憐惜的哀愁。


    她的雙眼清澈無比,不帶一絲一毫人世間的市儈,她的身材曼妙,而腰肢卻又盈盈一握。


    她的美,簡直無可挑剔。


    這才是女人,和她相比起來,自己簡直就是個孩子。


    一個在青樓長大的孩子。


    可偏偏這個孩子眼裏的世界,卻比那女人還要世俗。


    小忘的心好似被針紮一樣的痛了起來。


    所以……即便自己打扮的和她一樣,他看自己的眼神,也不是看一個女人的眼神。


    她在迎春苑裏,知道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應該是用什麽眼神的。


    楚天雲看自己的時候,不過是在看一個尚未長大的孩子罷了。


    小忘看著她,低聲道:“人與人……真的是不一樣的。”


    夏冰嬋與唐玉兒驚魂未定,不知說什麽才好,唐玉兒試探著問道:“你是人……還是鬼?”


    小忘臉上嫉妒的表情一閃而逝,轉眼間又恢複成了那個恬淡又帶有一絲事故的小忘。


    小忘也不回答,隻是輕笑道:“有些人生下來便是錦衣玉食,吃穿不愁;有些人生下來卻身在泥淖,永世不得翻身。”


    夏冰嬋聽得小忘似乎是話裏有話,卻不知小忘究竟何意,更不知是敵是友,隻得低聲道:“小忘姑娘……我們今日多有打擾,但我們還要趕路……”


    “趕路?”小忘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還是被人追趕呢?”


    夏冰嬋“咦”了一聲,看著小忘那淡淡的笑容,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小忘那如煙雨般朦朧的雙眸突然變得銳利,她的聲音雖然又輕又柔,但在夏冰嬋與唐玉兒的耳中卻與雷聲無異。


    “若是戮天盟知道你們二人,其中一個是楚公子的紅顏知己,你說……他們會如何對待你們呢?”


    夏冰嬋隻覺得好似有一桶冰水,在這冬夜裏從頭到腳的潑灑下來,又抽幹了她全身的血液。


    她的手腳冰涼,她的臉色更是慘白得一絲血色也無。


    好半晌夏冰嬋才恢複過來了冷靜,將唐玉兒擋在了身後,沉聲道:“小忘姑娘,難道你是戮天盟的人?”


    小忘微微一笑:“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唐玉兒對著小忘怒目而視,知道小忘不是鬼而是戮天盟的人之後,唐玉兒的膽子似乎也大了一點,隻聽她惡狠狠的說道:“原來你是那個戮天盟的壞蛋,難怪……難怪那麽鬼鬼祟祟。”


    小忘也不生氣,隻是笑著說道:“小忘隻是在走著自己的路,又何來鬼鬼祟祟一說?要是真這樣說來,倒還是夏姑娘與唐姑娘一路跟著小忘。”


    唐玉兒被小忘這樣一說,一時語塞,仔細想起來,倒也確是如此,這一路上,似乎就是她們二人在跟著小忘。


    夏冰嬋卻是皺著眉頭,又拉著唐玉兒就退了兩步,低聲問道:“你究竟是誰?為何會知道我倆的名字?”


    小忘仍是低眉淺笑的模樣,但卻半晌沒有說話,好半天才說道:“小忘是誰……小忘早就忘了小忘是誰了……”


    唐玉兒嘟囔道:“古怪……”


    夏冰嬋止住了唐玉兒的話語,像是懇求般對小忘說道:“小忘姑娘,你如若不是戮天盟的人,那可否讓我們離開這裏?”


    小忘搖搖頭:“我早就說過,小忘是深州城裏迎春苑的人,又怎會是戮天盟的人?”小忘說得像是輕描淡寫,但那語氣裏卻又有著淡淡的哀愁。


    夏冰嬋拉起唐玉兒,沉聲道:“那便告辭了。”


    小忘伸出一隻手,在兩人的眼前搖了一搖,笑道:“小忘雖不是戮天盟的人,但也沒說……你們可以離開。”


    夏冰嬋與唐玉兒又向後退了一步,夏冰嬋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懼意:“你要做什麽?”


    小忘的手幽幽拂過那棵枯樹,那青綠色的長裙在月光下迎風飛揚,小忘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淒苦的笑容。


    小忘又開始自顧自的說話:“小忘是來做事的,真的是來做事的。”


    夏冰嬋被小忘這突兀的一句話說得摸不著頭腦,疑道:“什麽?”


    小忘呆呆的看向夏冰嬋,臉上的笑容凝結成冰:“我輸了。我贏不了。”


    小忘用手拂了拂一縷耳邊的亂發,那甚是柔美的動作與她那略帶淒苦的麵龐看起來極是不搭。


    小忘旁若無人般繼續說道:“小忘本來隻是想看看你,看看小忘和你相比,究竟差在了哪裏,小忘可以學也可以改。”


    小忘的眼神變得空靈迷離:“小忘向迎春苑的姑娘們學習勾引男人,隻用三天就學會了。”


    “可是,”小忘還在自顧自的說話,完全不理聽得一頭霧水的夏冰嬋與唐玉兒,“小忘現在才知道,有些事情……是學不會的。”


    說到此時,小忘暫時又停止了言語,帶著一種莫名羨慕的眼神,看向了夏冰嬋。


    夏冰嬋自是難以理解,道:“你……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說的什麽?”小忘又是緩緩搖了搖頭,


    “我……我忘記了。”


    夏冰嬋與唐玉兒似乎習慣了小忘這亂七八糟的說話方式,兩人雖然想離開,卻又不知小忘究竟是誰或要做什麽,一時間,竟是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小忘突然皺起眉頭,似乎在極力思考著什麽,然後又緩緩看向了夏冰嬋,露出了一種莫可名狀的表情。


    那表情既像是釋然,又像是解脫。


    小忘似乎在給夏冰嬋解釋什麽一般,終於開口說道:“夏姑娘,其實……楚公子本是先遇到小忘的,但是他卻不喜歡小忘,可小忘卻怎麽也找不到辦法可以贏過你。”


    小忘本來聲音甚是低沉,但此時卻愈說愈是高亢,就連笑容也逐漸燦爛起來。


    “所以,小忘輸了,小忘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小忘輸了,不過,小忘還有機會。”


    小忘似乎在語無倫次的說些什麽,說著夏冰嬋與唐玉兒——可能甚至小忘自己都聽不明白的話。


    夏冰嬋沒來由的覺得脊背發涼,她終於明白:這世間最為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


    七年前如是,現在如是。


    就連不諳武功的她,都感受到了小忘身上散發出的那股不祥的殺氣。


    小忘很認真的看向夏冰嬋,一字一句的說道:“所以小忘隻能殺了你。”


    小忘不知從哪裏拔出了一把彎刀。


    夏冰嬋與唐玉兒本就不諳武功,隻是感覺那把彎刀就好像變戲法般突然出現在小忘的手裏。


    或者,那把彎刀本就在小忘的手裏。


    那把彎刀的形狀甚是奇怪,整個刀身彎成了一個優美的弧線,就好似現在天上掛著的那彎新月。


    彎刀上篆刻著奇異的花紋,倘若仔細看去,那花紋上似乎還有幹涸在刀身上的暗褐色的血跡。


    小忘把那柄彎刀高高的舉起,此時的天空中,就好似有兩個月亮一般。


    兩彎清冷、孤寒、鋒銳、刺骨的新月。


    小忘的感覺開始有了變化,她的眼裏不再迷離與世俗,她的表情變得神聖無比,她微閉雙眼,略抬起頭,好似在膜拜這柄彎刀一般。


    就好像這柄彎刀便是她的神。


    夏冰嬋一動也不敢再動,她似乎被小忘的氣勢緊緊的壓迫住了身體,她的腳步一步也不敢挪開。


    但夏冰嬋還是擋在了唐玉兒的身前,一把推開了唐玉兒。


    夏冰嬋不忘回過頭來,再次擠出了一個極是勉強的笑容。


    “玉兒,你快跑。”


    唐玉兒的心裏陡地充滿了恐懼,她的雙腿開始不停的顫抖。


    她也一樣感覺到了小忘此刻的殺意,這殺意甚至比這冬日的寒夜還要冰冷刺骨。


    這是唐玉兒第一次麵對生死,她的恐懼不言而喻。


    夏冰嬋看到唐玉兒似乎呆在了原地,她不知從哪裏又生出來的力氣,猛然跑向了唐玉兒的身後。


    唐玉兒尚在錯愕之間,夏冰嬋已然從唐玉兒的身側跑過。


    夏冰嬋的側臉,看上去既悲傷又釋然。


    既然小忘是衝著我來的,那便殺了我一人好了。


    小忘猛地張開了那微閉的雙眼,她那嬌小的身子高高躍起,她那青綠色的長裙幾乎遮蓋住了那彎新月。


    夏冰嬋與小忘的身形消失不見了。


    這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卻似乎過了上萬年那樣久,唐玉兒似乎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發出了一聲悲戚的哀嚎。


    她也不知向著哪個方向沒命的跑去,她的眼淚不停的流了下來。


    唐玉兒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裏,更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她隻是依稀看到了那好似新月般的彎刀在不遠處閃了一閃。


    然後一切似乎便歸於寂靜。


    不再有任何的聲音,隻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與心跳。


    唐玉兒想要嘶吼出來,卻怎麽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小姐……小姐……


    小姐……


    唐玉兒突然開始恨自己,恨自己這樣不爭氣的跑掉,她調轉身子,又開始摸索夏冰嬋所在的方向,但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唐玉兒掙紮著站起來,又邁開腳步向前跑去,然後再次摔在地上。


    唐玉兒放棄般癱坐在地上,鬱積已久的情緒好似失控般猛地爆發了出來。


    她開始嚎啕大哭。


    她也不過是個孩子。


    她不知生死,更不知要如何是好,這裏的夜色如同吃人的猛獸,將夏冰嬋吞噬殆盡。


    她希望這是一場夢,然後唐玉兒便哭得暈了過去。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唐玉兒突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而這香味似乎還有些熟悉。


    那股不似蘭麝之香,而是淡雅卻又渾然天成般的香氣。


    唐玉兒猛地睜開雙眼,大聲叫道:“小姐!”


    可眼前的卻不是小姐,而是一個身形妖嬈的女子,在這深夜裏戴著黑紗,隻露出一雙又大又明亮的眸子。


    唐玉兒正要說話,那女子卻率先開了口:“我是鳳夫人,你已經……沒事了。”


    唐玉兒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也不管這鳳夫人是敵是友,隻是急切的問道:“小姐在哪裏?你身上……為何會有小姐的香味?”


    鳳夫人似乎頗為驚奇,慢條斯理的說道:“你這孩子就不好奇……我是誰,又為何在這裏麽?”


    唐玉兒卻是不管鳳夫人說些什麽,努力站起了身子,失魂落魄般自言自語道:“我要去找小姐……我要去找小姐……”


    鳳夫人嗬嗬一笑,手裏不知用什麽抖了一抖,唐玉兒的突然嗅得一股奇異的味道,那味道好似丁香一般,但卻又辛辣無比,唐玉兒頓時覺得神智清醒無比,看了看左右的景色與鳳夫人,又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鳳夫人輕輕拍了拍唐玉兒的後背,甚是溫柔,柔聲道:“孩子,你覺得你家小姐……被殺了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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