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冷陽的神思又回到了與南宮恨我聯手對付蜃公子與鬼蛟夫人的那天,那一日……夾河村也是在鬧鬼。


    蔡嬸還曾告訴他們二人,再回來時,可要招待一桌好飯菜。隻是自那時以後,他與南宮恨我步入的是一個波詭雲譎的江湖。


    再回到故地時,卻不想與蔡嬸與秋一敵已是天人永隔。


    冷陽思緒甚亂,但還是扶起了那醉漢,伸手從懷裏拿出了點碎銀,放到了醉漢的手裏,拱手道:“適才得罪了。”


    醉漢看到那白花花的銀子,頓時喜笑顏開,忙不迭將那銀子放入懷裏,連忙說道:“好說,好說。”


    醉漢轉身便要離開,冷陽抓住了醉漢的手腕,道:“銀子也收了,便這樣離開……卻是不好吧。”


    那醉漢一臉尷尬的回過身來,又是嘿嘿一笑,指了指不遠處一間房子,道:“那蔡家……就在那裏,她家門外有一顆大柳樹,很是好找的。”


    冷陽點點頭,看那醉漢仍是急著想走,便又道:“你可不會騙我吧?”


    那醉漢焦急道:“騙你做甚,小兄弟你過去看看,便知道真假了。”


    冷陽的眼珠又是轉了一轉,說道:“那可不成,你若騙我,我又要到哪裏找你?還是你陪我走一趟,去那裏看看吧。”


    那醉漢一聽,連連擺手,道:“不去不去,死也不去,要不這點破銀子還你好了,那家可是晦氣得很,我可不要去。”


    醉漢言畢,又把懷裏的銀子拿了出去,摸摸索索的要還給冷陽。


    冷陽推開醉漢遞過來的銀子,皺眉道:“老兄,銀子你拿著,隻需要你告訴我,蔡嬸家……可是發生了什麽?”


    那醉漢聽得冷陽不要銀子,自是一喜,看了看冷陽,又是歎了口氣。


    冷陽道:“怎麽了?”


    那醉漢道:“她們家……真是太慘了。”


    冷陽看著那醉漢的臉,在月色的映襯下,有著說不出的感慨與悲涼。


    醉漢徐徐說道:“自從夾河村那次鬧鬼之後,蔡嬸不知從哪裏找了一個神通廣大的老爺,把這村裏的鬼給趕跑了。可就是這這次鬧鬼,也給蔡嬸她家埋下了禍根。”


    冷陽疑道:“什麽禍根?又鬧鬼了?”


    醉漢搖搖頭:“村裏沒有鬧鬼,可……可蔡嬸家自從那件事之後,卻變得不一樣了。”


    冷陽皺眉道:“不一樣?怎麽不一樣了?”


    醉漢貼近冷陽,伏在冷陽耳邊道:“蔡嬸……好似是中邪了!”


    冷陽一愣,卻聽那醉漢道:“鬧鬼那件事過了段時間之後,蔡嬸就開始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冷陽問道:“如何不一樣?”


    醉漢的表情現出了恐懼,低聲道:“蔡嬸不知何時開始,嘴裏總是嘟嘟囔囔的說個不停,也不知說些什麽,有時……有時還拿東西向門外砸去,總說屋裏有人。再後來,蔡嬸的孩子也都嚇怕了,紛紛搬了出去,不在夾河村裏待著了。”


    冷陽皺眉道:“那……那她沒再去找那個老爺?”


    醉漢搖搖頭:“蔡嬸出現這樣的事,也就是幾日的功夫,然後……然後人就沒了。”


    冷陽又問道:“人是……怎麽沒的?”


    醉漢歎道:“唉,蔡嬸送走孩子之後,竟是誰的麵也不見,隻與村子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老鄭說了幾句話,然後便是閉門不出了。”


    冷陽疑道:“可知道說了什麽?”


    醉漢嘿嘿一笑:“那可不知了,那老鄭年歲大了,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的,大夥都避之不及,又有誰去問去。”


    冷陽覺得有理,點點頭道:“那後來呢?”


    醉漢道:“後來……後來蔡嬸幾天也沒出來,大夥心裏擔心,便去了蔡嬸家裏瞧瞧,沒想到……蔡嬸已經……已經……”


    冷陽雖知道蔡嬸已然是死了,但心裏仍是一驚,卻還淡淡問道:“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那蔡嬸……死狀如何?”


    醉漢皺皺眉:“這說來也是奇了,蔡嬸死的時候,卻還是和正常人一個樣子哩,看起來倒是……倒像是睡著了。”


    冷陽奇道:“什麽?睡著了?”


    醉漢點點頭,此時酒已經醒來,倒是滔滔不絕起來:“可不是麽,村裏人覺得蹊蹺,怕是被下了毒,倒是報了官,可仵作來了,卻也未發現死因。”


    冷陽“哦”了一聲,心道那仵作隻不過是個普通官家,又哪裏會知道什麽江湖上的手段,便也沒有過於在意。


    醉漢接著說道:“這蔡嬸死得著實蹊蹺,村裏人便都說她找來法師抓鬼,得罪了鬼,便是被鬼殺死了。”


    冷陽道:“那敢問蔡嬸的……蔡嬸的棺木在什麽地方?”


    冷陽定定看著這醉漢,一時間竟看得那醉漢心裏發毛,那醉漢低聲問道:“小兄弟,你這是……”


    冷陽也不答話,那雙眸子裏卻隱隱現出了異樣的光芒,那醉漢似乎想到了冷陽要去做什麽,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了一絲驚恐的神色。


    冷陽自是知道那醉漢想到什麽,正色道:“蔡嬸屍骨未寒,我與她本是相識一場,去祭拜祭拜也是好的。”


    醉漢好似放心下來一般,哈哈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要去開棺驗屍,嚇我一跳。”


    冷陽微笑不語,心下卻想:若告訴你我要去開棺驗屍,你又怎會帶我前去。


    那醉漢見冷陽沒有說話,便繼續說道:“不過蔡嬸也不算屍骨未寒,現在算來……也是有兩月了吧。”


    “兩月?”冷陽失聲一叫,卻是嚇得那醉漢幾乎跳了起來,醉漢定睛看去,卻見冷陽雙眉緊鎖,似乎在思索著什麽一般。


    醉漢試探般問道:“怎麽……”


    冷陽搖搖頭,他想起殘夢山莊內秋一敵的屍身容貌如常,這雖是寒冬臘月,但若是已經死了兩月有餘,又怎麽會屍身不腐?


    他本以為秋一敵與蔡嬸之死是在左近的時日,想去開棺一覷蔡嬸的死因,但不想……


    見冷陽再次沉默不語,醉漢隻覺得這人甚是詭異,總是問起蔡嬸等人的事,而那些事情卻是幾乎無人相問的。


    這眼前的男子,看起來雖然邋遢,卻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罷了。


    可一個孩子又怎會對一個已經死掉的嬤嬤感興趣呢?


    醉漢趕緊給冷陽指了指蔡嬸家的方向,又告訴了冷陽蔡嬸的墳塋在什麽地方,便立即匆匆離開了那裏。


    唯留下冷陽一人,在那冬夜的寒風裏,不知在思考著些什麽。


    ……


    這是夾河村左近的亂葬崗,凜冽的寒風似乎夾雜著孤魂野鬼的哀嚎。


    無數無主的可憐之人長眠在這亂葬崗的墳塋之內,彼此之間的血骨相連,早已分不清究竟誰是誰。


    青色的月光下,卻有一個乞丐打扮的少年,在不停的挖著這堅硬如鐵的土地,在這無數墳塋之間尋覓著什麽。


    終於,冷陽抹了抹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在那露出棺木的墳地旁跪了下來,“嘭”“嘭”“嘭”磕了三個響頭。


    冷陽旋即站起身來,摸著那棺木的一角,手上微微用力,隻聽得“喀”的一聲,那棺木便被冷陽掀了起來。


    饒是冷陽膽子甚大,此時卻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棺木裏的人確是蔡嬸無疑,但此時的蔡嬸,卻也是幾乎看不出原先的模樣。


    與秋一敵那宛然如生的樣子不同,蔡嬸的屍身上已然開始腐敗黴爛,就算是在這寒冬臘月,也依稀可以嗅到蔡嬸屍身上的陣陣屍臭。


    這樣的屍身,自是看不出是如何被殺的。


    冷陽看著蔡嬸的屍身,心下也是一痛,跪在了地上又磕了三個響頭,將那棺木重新蓋好,端端正正的放在了墳塋之內。


    雖然看到了蔡嬸的屍身,冷陽的心裏卻是疑惑更甚,怎麽想卻也想不明白。


    蔡嬸與秋一敵的屍身,一個早已腐敗,另一具卻是宛如在世一般,莫非……蔡嬸與秋一敵不是在相近的日子去世的?


    不……不可能,蔡嬸終日給秋一敵送飯食,幾日不去,秋一敵定會有所察覺;而倘若秋一敵撒手人寰,蔡嬸又怎會察覺不到?


    所以,這兩人一定是在相近的日子遇害的。


    隻是……為何兩人的屍身,會有如此之大的差距?


    況且……那人又為何要殺蔡嬸?


    殺蔡嬸,用的是甚是隱蔽的法子,因為仵作也沒有驗出傷痕,但其實蔡嬸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不諳武功的村婦罷了——想要殺蔡嬸,用刀劍豈不更是簡單?


    還有,這裏是亂葬崗,而蔡嬸的家人,卻是在蔡嬸死後也沒有回來把她入土為安,那醉漢曾言,蔡嬸的家人走得甚是著急,就連去了哪裏也不曾與這村裏的人說起過。


    所以,村裏的人隻得把蔡嬸埋在了這裏——葬在了這個孤寂的地方,與那無數孤魂野鬼,慢慢變成一捧黃沙。


    村婦。


    天下第一。


    到頭來,都不過是這一捧黃沙罷了。


    一股無力感向冷陽的心頭襲來,他忽地想到了天狼宮的眾人,也許……也是埋在了那大漠的黃沙之下,慢慢腐敗,終於不會有人再記起。


    而滅了天狼宮的老人,也終將變成一具枯骨。


    這便是江湖。


    人吃人的江湖。


    若想不被吃掉,那便要先行一步,將對方吃掉。


    冷陽抬頭望天,不知是不是朝陽初升,將他的雙眼染上了一絲血色。


    冷陽思緒萬千,不勝唏噓,卻又突然想到,那醉漢所說的顛三倒四的老人,也許……隻有這人,才會知道蔡嬸的經曆。


    冷陽看了看那東方泛起的微白,忽然覺得甚是疲憊。


    他一夜無眠,卻又毫無睡意。


    冷陽用力搖搖頭,似乎想要把什麽念頭從他的腦海中趕出去一般,他看了看樹影婆娑的墳塋,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冷陽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起身向那老鄭的住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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