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皮優問道:“你真的想到湖中央去。”


    皮優眨著明亮的眼眸,“嗯,可惜沒有船。”


    “沒有船也沒關係,你的平衡能力怎麽樣?”


    皮優不明所以,“我的平衡能力沒有問題的,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學習過天鵝舞的。”


    我幽幽地說:“那我可能可以幫你實現這個願望。”


    “你能找到船?”


    “我又不是神仙,變不出船來。不過,卻聽父親講過一個準神仙的故事。”


    在中國有一座很古老的寺廟,叫少林寺。少林寺的祖師是一位來自古印度的高僧,他不僅佛法高深,功夫也同樣臻於化境。


    傳說他來到中土傳法,還見到了當時的皇帝——梁武帝,梁武帝篤信佛法,聽說達摩到了,便把達摩請到了都城金陵,達摩與梁武帝交談後發現梁武帝見識淺陋,便悄然離去。


    梁武帝聽到達摩離去的消息,深感懊悔,馬上派人騎著騾馬去追趕。


    追到幕府山中段時,兩邊山峰突然閉合,一行人被夾在兩峰之間。


    眾人隻見達摩正走到江邊,向一位老婆婆借來一根蘆葦,投入江中,然後竟然踏著那根蘆葦渡江而去。


    後來,達摩到了少室山,在那裏麵壁十年,參悟高深佛法,從此中土佛學多了一派叫禪宗的流派。


    皮優聽到後悠然神往,“要是我們有達摩那樣高深的本領,也踏著一根蘆葦,到湖中央的該多好。”


    “父親說這隻是一則神話傳說,不過,後來他在中國西南地區的赤水河邊卻發現了現實版的一葦渡江。”


    皮優瞪大了眼睛,“真得嗎,快說說。”


    我告訴皮優,這種絕技叫獨竹舟,居住在赤水河兩岸的苗族百姓為了相互往來交流,常常使用一根楠竹或木頭作為水上便捷的交通工具,甚至人們到集市上購買日常用品時,也是踏著一根竹子去的。


    人們會站在一根粗大且長的竹子上,手中還要橫持一根筆直的小竹竿,保持平衡,同時也可以做槳劃水,他們乘風破浪,搏擊激流,有的高手甚至還可以在竹舟上倒退、轉身、跪坐,父親當年見時發現,不僅當地的男子可以乘獨竹舟,就邊女子、小孩也都不讓須眉,照樣可以踏浪而行,頗有“一葦渡江”之妙。


    皮優大奇,“蟲子,你是不是說,我們也可以像苗人那樣找一根長長的竹竿,劃到湖心去。”


    我點了點頭,“我到假日酒店的時候,看到酒店附近有建築用的竹竿,可以拿來試試。”


    皮跳了起來,歡顏笑起來,“太好了!”


    “我首先要確定你會不會遊泳,我們都沒有玩過獨竹漂,一旦落水會很危險的。”


    “放心吧,我的水性沒問題,扔到海裏也死不了。”


    正說著,酒店的兩名服務生來收拾餐具,我告訴他們借用四根竹竿,兩大兩小,大的竹竿越粗越大越好,尤其是不能有裂口,有了裂口竹子會進水,浮力要減少許多,小的則需要手能握住。


    皮優不失時機的又拿出兩英磅小費給了服務生們,兩個人歡天喜地的去了。


    我心裏不禁肉疼,皮優哪來的那麽錢,兩英磅可以買一車竹子了。


    不多時,兩個服務生抬來四根粗大的竹竿,我特別檢查了那兩根粗大的竹子,長有八米多,而且外皮翠綠,也沒有裂口,顯然是剛砍下來不久。


    我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兩名服務生便收拾餐具回酒店去了。


    皮優抱起那根粗大的竹子便要下水,我急忙叫停,“傻大姐,你這不是獨竹漂,這是尋死。我們都沒有劃過獨竹舟,肯定需要在旱地試驗一下。”


    皮優哦了一聲,“那該怎麽辦。”


    我說:“這樣,我們把大竹子放在草地上,然後踩在上麵,各地橫臥竹竿,先練習一下平衡能力。”


    皮優率先按照我說的練習起來。


    她說得不錯,她因為有舞蹈功底,很輕鬆的踩在獨竹之上,展現了極佳的平衡能力。


    我稍稍放心,又對她說:“我抬起獨竹的一端,看看你還能不能再保持平衡。”


    皮優自信滿滿,“來吧,都是小意思。”


    果然,即使提起獨竹的一端,皮優依舊可以牢牢的站在獨竹之上。


    我對皮優也有了些信心,:“獨竹舟因為隻有一根竹子,所以踩的位置應該在重心位置。”


    我橫抱起竹子,然後單手托起,當這根竹子保持平衡的時候,我手持的位置便是這根竹子的重心。


    “嗯,這根竹子的重心就在我手持的地方,皮優,你一定要記住,下腳就這個位置,前後可以稍稍移動,但絕對不能走到兩端,當然,估計你走不到兩端,就掉湖裏了。”


    “還有,剛剛上獨竹舟,不要急於劃動,隻要你能手握竹竿保持平衡,就算成功。”


    “另外,掉進湖裏也不要害怕,我會在身邊保護你。”


    “再有,我們不知道湖中有沒有大魚,甚至鱷魚,所以你一旦入水不要劇烈掙紮,那樣反而會把那些獵食者吸引過來。”


    “你記得,湖水深處會冷一些,表層水並不會很冷,當然冬季會相反。”


    “還有,我曾在夜晚在湖中遊過,其實最嚇人的是身處水中的那種靜,其實,這是人之常情,不用擔心。”


    皮優打斷我的話,“停,蟲子,你什麽時候變得像我媽一樣嘮叨了?你煩不煩?”


    我也感覺自己有些神經質了,笑了笑,然後對皮優說:“好吧,皮優,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你來大姨媽了嗎?”


    皮優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罵道:“滾!”


    獨竹舟被滾進湖水之中,我跨進水中,用手扶著竹舟,示意皮優踏上竹舟。


    皮優雙手橫持竹竿,正要踩上竹舟,我突然說:“皮優,我看還是算了。今天晚上不好,我們明天再玩不行嗎?”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失去信心?


    皮優呆了一呆,她蹲下身來看著我,用極輕的聲音對我說:“蟲子,謝謝你!你這樣關心我,我很高興。”


    我心中一喜,“你答應了,那我們回家吧。”


    “不,我不回去,我可以從奧斯曼跑到澳洲,也可以從這裏跑到湖心,我從來沒有如此向往那片月光下的湖麵,那裏是我的夢境,蟲子,你不能營造了夢境,卻不讓我走進夢中。”


    我低聲說:“我是第一次獨竹漂,心裏沒底。我不希望因為我的異想開開,讓你發生危險。”


    “蟲子,你對你有信心,也對自己有信心。”


    “你真得要去嗎?”


    “不自由,勿寧死!”皮優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歎了一口氣,第一次發現皮優性格中的強勢,她可以不計較金錢,不計較衣食,更不計較他人的玩笑,但當她認準一件事情的時候,再也沒有能左右她。


    而我所能做的便隻能是時刻保護在她身邊,保護她的安全。


    我雙手用力地扶著竹舟,心裏卻在打鼓。


    我此時才發現,自己隻是聽父親說過獨竹舟,到底是他哄我開心給我編的故事,還是確有其事,我無從而知。


    倘若是父親的玩笑之言,豈不害了皮優。


    同時又歎了口氣,倘若阿基米德在身邊,我一定要問問他,一根竹子的浮力到底有多大?到底他媽地能不能支撐一個人站立?


    皮優不知道我的心思,她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獨竹舟,雙腳一前一後,橫臥竹竿努力保持著平衡。


    她的身形有些搖擺,我越發擔心,但是她隻是晃了兩晃,但適應了獨竹舟在水中的起伏。


    皮優歎道:“蟲子,你看,我真能漂在獨竹舟上,你沒有騙我。”


    我也驚歎不已,輕輕的將那獨竹舟推向更遠的水麵。


    皮優漸漸適應了掌握了一些技巧,她左右開弓,劃動著橫握的竹竿。


    那竹竿如同纖纖的手指劃破水的肌膚,幾顆水珠濺起,又重新落入湖麵,奏出叮叮咚咚地樂章。


    我看到,那隻獨竹舟載著白衣如雪,衣袂飄飄地女孩駛向灑滿月光的湖心。


    皮優的歌聲傳了過來,她隻是低吟淺唱,我甚至聽不清她在唱什麽歌,那歌聲宛如同嬰兒在呢喃,如同水在嗚噎,如同風鈴在搖曳,如同琴弦在拔弄。


    明月映水,水映天,月光下的湖麵變成了一副絕美的畫卷,她的獨竹小舟漸行漸遠,竟是駛進這片畫卷之中。


    我的心神似乎有些恍惚,不知道那明月中的身影是人還是仙?


    我猛然回過神來,急忙也撐起獨竹舟,稍稍適應了一下,便向皮優追去。


    不知什麽時候,我們一前一後已經來到了湖心。


    皮優停槳站在獨竹舟上。我劃到她的麵前,也停了下來。


    此時,明月在天,月光如霜般的灑將下來,湖麵無風,此刻便如鏡子一般,將一輪明月和滿天星鬥映入水中,恍然之間,我感覺自己真的是羽化登仙,淩空而立了。


    皮優的眼睛裏閃著光,她凝望著這片湖麵,良久不語。


    是呀,對於絕美的景色、最深的情愫,語言往往會變得蒼白。


    叮咚,皮優的一顆淚水掉進湖水之中,我不解的看著她。


    她緩緩地抬起頭,含著眼淚看著我,笑著說:“謝謝你,蟲子,這是我最開心的時刻。”


    “我們回去吧!”


    “嗯!”皮優應了一聲,劃動竹竿返回。


    我們從湖心劃了回來,又花了不少時間。


    我心中一陣輕鬆,總算有驚無險地回來了。


    哪知,剛想到這裏,就聽皮優驚叫一聲,掉進水中。


    原來,她在上岸的時候,太過大意,剛抬起一隻腳,竹舟瞬間失去平衡,皮優終於得到了報應,落入水中。


    看著她狼狽地樣子,我哈哈大笑,皮優來了氣,幾步走到我的麵前,伸手扳動我腳下的竹舟,我大驚失色:“老大,饒命,我錯了。”


    然而,野蠻的皮優卻沒能停手,我也終於得到了報應,撲通一聲跌入水中。


    我大為生氣,要遊過去抓住皮優教訓她一頓,皮優卻驚叫起來,“蛇!蟲子,有條蛇。”


    我嚇了一跳,“蛇在哪裏?”


    皮優花容失色,“蟲子,有條蛇鑽進我的衣服裏了。”


    我幾步遊過去,皮優急得掉了眼淚,跺著腳說,“在褲子裏,在褲子裏。”


    我伸出雙手,示意皮優,“不要動。”


    我掀開皮優的衣襟,她的裙子用橡膠皮筋做成的腰圍,我左手拉開她的褲子,試圖用右手伸進去抓蛇,隨即覺得不妥,皮優問道:“怎麽了?快點呀。”


    “那個,好像男女有別!”


    “蟲子,你這個偽君子,少扯淡,快點把它給我撲出來。”


    我不敢再有什麽其他的想法,全神貫注準備徒手抓住蛇,迅速扯出來。


    “蛇在哪個位置?”


    “左腿根部!”


    “我喊一二三,你深吸一口氣,然後憋住氣,不要呼出來。”


    “明白,快點吧。”


    做好準備,我數了一二三,皮優依言深吸一口氣。


    在她小腹內收一刹那,我把右手伸進她的裙子,快速向她的左腿根部抓去。


    當手指碰到那條調皮的蛇時,我一把抓住它,迅捷無倫的掏了出來,隨手扔得遠遠地。


    我不清楚這蛇到底有沒有毒,倘若是太攀蛇或棕伊澳蛇這樣的劇毒蛇類,隻消它們小小的一口,人便等於領到地獄的入場券,我可不敢把它們拿在手裏端詳。


    皮優嚇得大叫一聲,在我把蛇扔掉後,呆立了片刻,一頭紮進我的懷裏,哇哇大哭。


    我撫摸著她的秀發,“好了,不哭了。我們上岸。”


    皮優還是哭泣不止,那條蛇把皮優好一頓驚嚇。


    我隻好沉身將她抱起來,回到岸上。


    即使回到岸上,皮優才依依不舍地鬆手。


    我安慰她,“沒事了,我送你回家吧。都是因為你的胡鬧,我們的衣服都濕了,你再不回去換一件幹淨的衣服,怕是要感冒了。”


    “好了,不說你了,我們走吧。”


    夜已深。


    我和皮優並排走著,城市的路燈也已熄滅,月色便更回的明亮。


    皮優停了下來,“蟲子,我累了。”


    我歎了口氣,走到她的前麵,蹲下身體,“上來吧,我背你。”


    皮優乖巧的趴在我的後背,我背著她一路前行,走過城市空蕩蕩的街道。


    皮優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蟲子,安妮每次祈禱都會吟誦那首《上邪》,是嗎?”


    “嗯,是的。”


    “那你也送給我一首詩吧。”


    我想了想,對她說:“我沒有學過幾首詩的,倒是父親曾模仿著《上邪》寫過一首詞,他提筆寫了出來,仔細看了看,卻不住搖頭,自言自語說是東施效顰,但扔到了一邊,可巧被我看到,還記了下來。”


    枕前發盡千般願,欲斷且到青山爛。


    金烏冷廣寒暖,洞庭無波海無瀾。


    正午觀星海,北辰現南天。


    欲斷不敢斷,且待三更日三竿。


    我讀著這首詞,皮優默默的背記。她問我:“世上真的有那種生死不離不棄的愛情嗎?”


    我毫不猶豫的回答,“當然有,父親和安妮便是,否則安妮為什麽無比的鍾愛《上邪》這首小詩,而父親也挖空心思仿寫了這首菩薩蠻,他們的經曆便是彼此不離不棄,生死相依的注角,安妮可以為了父親在大刀王正誼麵前拔刀,父親則心甘情願陪著安妮來到澳洲。其實,不僅僅僅是人,便是有些禽獸也愛到骨子裏了。父親就曾給我講過元好問的一次親身經曆。”


    “元好問去京師的路上,碰到了一名捕雁人,對他說今天抓到了一隻雁,把它殺了。從網中脫逃的另一隻沒有飛離,一直在天空中悲鳴,最後竟從天上飛墮於地自殺。”


    皮優聽了,呀的一聲,我側臉問她:“怎麽了?”


    “沒什麽,要是我遇到,一定會買回這兩隻大雁,妥善安葬。”


    我驚道:“皮優,你跟詩人想到一塊去了。元好問大是感慨,因此買了這兩隻大雁,葬在汾水,壘起石頭作為標誌,取名為雁丘,還寫了一首詩詞。”


    我有些不好意思,繼續說:“可惜我隻能記起半首,詩的內容是: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皮優靜靜地聽著,輕輕地說:“情到深處,一往無前,百死無悔。”


    我背著皮優繼續前行,背後沒有了動靜,唯有皮優均勻的呼吸。


    我側過臉,才發現皮優不知什麽時候在我的背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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