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半山腰,觀音廟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廟門外雜草叢生,祭拜的鼎爐翻倒在地,在厚厚的枯葉堆中勉強露出半個身子,一派頹敗淒涼。


    四周古木參天,陰雨裏天光幽暗,順著觀音廟半掩的破門透進去,落在廟中央站著的那人身上。


    伴著門外的電閃雷鳴,有種冷厲的涼薄。


    夏葳活了兩輩子,頭一次遇到打劫的。


    她站在廟中央,看著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十幾具屍體,幽幽的歎了口氣:


    “繁京如今的治安委實差,京郊方圓竟有匪賊出沒”。


    烏發披散在她纖細消瘦的腰背上,被風吹著一下下的打著卷兒,鵝黃錦衣上沾滿了血跡。


    手中長劍上鮮血淋淋,腳下的幹茅草已被血浸濕一片。


    細碎的風在廟內卷了一圈,血腥未散了開來,離她不遠的牆角陸續傳出幾聲幹嘔。


    ”沒事吧”她朝牆角望過去。


    那裏蹲著四個瑟瑟發抖的人。


    大約有幾秒中的安靜,才有個細如蚊蠅的聲音支吾了句沒事。


    是小葵。


    夏葳朝她投過去一抹讚許,反觀那個車夫,卻將腦袋躲在小葵身後哆嗦個不停。


    真是不中用。


    小葵那裏知道自己被夏葳誇了,她滿腦子都是她手刃山匪的畫麵。


    冷酷,利索,不留情麵。


    此刻她渾身是血卻淡定萬分的站在不遠處,哪裏像個嬌弱的官家小姐,分明是個玉麵羅刹。


    可這個清瘦秀美的姑娘確是她家小姐沒錯,小葵腦中一團漿糊。


    她家小姐何時習了一身那般厲害的武功。


    小葵心裏有一百個疑問,她小心翼翼的看向夏葳,卻發現她的目光落在了門外的雷雨上。


    安靜沉默,趁著那張眉宇間藏著些清冷的英氣的臉,一瞬間竟有種讓人她不敢忽視的威嚴。


    她吸了口氣,以為自己眼花了。


    不過不及她細想,吹過的風又將一陣濃稠的血腥味卷到了她鼻子底下,腸胃立即一陣翻湧。


    “嘔......“。


    聽見幹嘔聲的夏葳走到牆邊推開了窗戶。


    “雨小些離開,或是現在走”。她看向小葵與尚不敢抬頭的車夫。


    接著自顧自的從腳邊屍體身上扯下一截布料,漫不經心的擦起了手上的長劍。


    抹去血跡的銀劍泛著寒光,映出她精致的麵容。


    小葵聞言迅速拉起了還在往她身後躲的車夫。


    夏葳抬腳往門口走,二人趕忙跟在後麵。


    牆角一直縮著的另外兩個人聞言才動了身子。


    “多謝小姐救命之恩”一個年邁的老婦朝夏葳感激道。


    她懷中抱著個七八歲的小丫頭,聞聲小心翼翼又好奇的盯著夏葳的背影。


    見她停了步子,立馬將臉往婦人懷裏躲了躲。


    ”此地不宜久留,你帶著她盡快離開吧”。


    夏葳轉身對二人道。


    “還有,若不想惹禍上身,今日之事莫要告訴旁人”。她掃了一眼一地狼藉,又補了句。


    京郊鬧匪,京中定有動作,不知為何,她並不想人知道這群山匪是她所除。


    二人不久前在官道上攔住她們的馬車,道自己原是城裏乞討回來的乞丐,不巧撞見山匪打劫過路商隊,便遭追殺,慌不擇路的逃到了她們跟前。


    她本不欲造殺孽,可那群劫匪竟對她和小葵動了歪心思。


    雖不知緣由,許是被救過命,老婦人莫名信任她,忙不迭點頭。


    夏葳轉身離開。


    隻是剛走到門口卻被人從後麵捉住了衣袖。


    她扭過頭發現那婦人懷裏的小姑娘不知何時跑了過來。


    一隻手拽著她,另一隻手裏攥了個東西怯生生的遞在她麵前。


    “姐姐,這發帶給你”。


    一條朱紅緙金絲的發帶躺在她有些髒汙的掌心裏。


    “你…….將頭發綁起來吧,頭發沾了雨,不好清洗”。


    頭發?


    她往門口蓄水的破翁中瞥了一眼,方才發覺自己披散著頭發,儀態癲亂。


    前世她半生戎馬,慣常紮男子發式,醒來這幾日梳不慣繁複的女兒發髻,圖方便總是隨意一綰。


    剛才打鬥激烈,許時那時散開了。


    不過那發帶看起來頗為精致,像是王公貴族之物。


    “這是前幾日在城中,一位漂亮哥哥賞賜的”。


    看出了她的疑惑,小丫頭小聲解釋。


    又難為情道她與奶奶身無長物,隻有這麽一件好東西,當作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想必是哪位王公少爺,夏葳伸出手在她頭頂揉了揉“既是好東西,便自己留著”。


    動作有些僵硬。


    小姑娘卻以為她是嫌棄自己,眼睛一紅趁她抬手之際猛地將發帶往她袖子中一塞,轉身跑出了破廟。


    “囡囡”老婦人驚呼一聲急忙去追,臨走還不忘朝夏葳磕了個頭。


    “京裏頭連小乞兒都這麽大氣性”。


    望著二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雨中,小葵無奈道。


    夏葳不以為意的聳聳肩,上輩子打打殺殺,身上煞氣重,小孩子怕她,久了便不知如何同孩童相處。


    適才隻是不忍收下她身上唯一值錢之物。


    “去將馬車趕過來”她囑咐旁邊精神了不少的車夫。


    山中到底還有沒有山匪尚不清楚,她們需盡快離開。


    等人的功夫風雨小了許多,許是無聊,她倚在門邊伸手去接順著瓦簷落下來的雨水。


    小葵在她身旁欲言又止,急得抓耳撓腮。


    果然是小孩,她勾了勾嘴角,斜看她一眼“有話要問?”。


    “小姐可有受傷”


    夏葳一怔,搖頭“無事,幾個宵小之輩罷了”。


    小葵鬆了口氣。


    不過見她滿身的血,還是不放心,目光在她身上巡了幾遍發現真的沒有傷口,才徹底放下心。


    慢慢開口。


    “小姐為何將山匪誆到了這破廟裏”。


    她們本欲接了那對祖孫上馬車離開,可山匪來的太快,之後見色起意,想要擄走她們。


    最後竟被她家小姐三言兩語騙到了破廟中。


    她說荒野之中不好行事。


    那群匪賊聽了話,竟嬉笑著乖乖將她們帶到了破廟裏。


    “空間狹小之地好殺人”。


    夏葳翻了掌心,任由聚起的雨水流掉,滴滴答答的腳下青石板上砸出一串漂亮的水花。


    小葵聽的一抖,又問“那小姐你是怎麽知道這半山腰上有座破廟的”。


    “偶然看到”言罷掃了眼麵前的破廟。


    在她幼時這觀音廟尚未如此破敗。


    上一世她做乞丐時其實在眼前這破廟裏住過些時日。


    “那小姐的功夫……”這才是小葵最關心的。


    平日裏小打小鬧,弱雞一個的她家小姐,怎麽搖身一變就成了手刃數名悍匪的高手。


    “小葵,其實.......“她忽然扭頭定定盯著小葵。


    其實她自己也詫異,分明換了身軀可那一身武藝卻依舊使得出來。


    權當是撿了個便宜。


    “其實.......什麽?”小葵被她盯的有些害怕。


    “其實.......我不是你家小姐”。


    “怎麽可能”小葵脫口而出。


    你看,分明懷疑,她說了真相她又不信。


    “小姐肯定是背著我偷偷學了厲害的武功”小葵見夏葳不說話了,自語道。


    聞言,夏葳給了她一個你真聰明的眼神。


    小葵立即笑開。


    這孩子有點傻,夏葳扶額。


    “小姐今日殺了人......害怕嗎”,自小連隻雞都不敢殺的人......


    夏葳發現小葵看她的眼神從懷疑變成了心疼。


    她不知怎麽回答,說害怕,是假的,說不怕,怕嚇著小葵。


    索性含糊的回了凡事總有第一次。


    說完忽然想起自己還披散著頭發,收回伸在雨裏的手在衣擺上不在意的擦了擦,將劍放在門邊。


    她從衣袖裏掏出了那根金絲發帶,欲將頭發綁起來。


    隻是她剛拿出發帶,便覺心口一陣絞痛,不待細究,右手手腕竟也萬針刺骨般的疼了起來。


    兩股痛感絞在一起,尖銳的幾乎讓她支撐不住。


    “小姐你沒事吧!”她脫力的瞬間,被小葵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許是在佛堂裏殺人,佛祖怪罪了”夏葳搖頭苦笑,額上冷汗直冒,臉比紙白。


    這病真是來的莫名其妙。


    “小姐莫怕,阿福很快就回來了,我們立即啟程進京找大夫”。小葵一副要哭的表情。


    剛說完阿福便真的回來了,見狀忙幫忙將人扶到了馬車上。


    雷雨聲中似乎有急促的馬蹄聲向著破廟的方向慢慢逼近,夏葳忽然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她沉聲囑咐身邊二人帶她速速離開此地。


    說完便徹底暈了過去。


    車夫即刻揚鞭離開了破廟,一路順著大道往京城的方向駛去。


    隻是那馬車離開破廟沒行多久,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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