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營魄,放我出去!”


    “你看它這個語氣,內心是不是在咆哮?”顏樂春輕巧的連按了兩下光驅按鈕,托盤吱的一聲彈出一半,又快速縮回,向小卓笑道:“挺好玩的,你也來試試。”


    小卓無可奈何的幹笑了一聲,道:“它也有意識,這樣不好。”


    “一會兒老馬來了,你想玩也玩不了啦。”顏樂春笑起來洋洋自若,這是周一的清晨,顏樂春也如同初升的太陽,一到夏季便起的很早,她來到分局,見了小卓和那劫持程序之間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一會兒便氣悶起來,俯身越過小卓,拖過鍵盤敲道:“可憐的小東西,你待在光盤裏幹什麽,找不到同類了嗎?光盤這麽小,你會不會覺得很壓抑?”


    “你們這些卑賤又無恥的人類......”劫持者的回應來不及顯示完整,是顏樂春又快速的連按了兩下光驅按鈕,她在鍵盤上敲擊道:“你是我的奴隸,我想關你多久就關你多久,不服氣也沒用。”小卓歎著氣直搖頭,幹脆起身讓她坐下。


    “你等著,等我出去,你最好別上網,到時候我會讓你知道,誰才是這世界的主宰......”顏樂春又連按了兩下光驅按鈕,笑眯眯的敲擊道:“我要把你裝在一個籠子裏,牽著在互聯網上溜達,就像遛狗一樣,讓大家看看營魄是什麽樣的德行。”


    那劫持者沒再回應,顏樂春卻意猶未盡,繼續敲道:“你如果現在求饒,我會在溜達時,給你頭上戴上兩隻小紅花作為獎勵。”


    “能把ai程序罵的默默無言,你也算獨一份了。”身後傳來來勇的笑聲,顏樂春轉身看見馬明空在工作間門外和小卓低聲說著什麽,又見那劫持者再不言語,也覺無趣,起身離了座位,小卓坐回座位,在鍵盤上敲了一句:“你的主人是誰,你應該很想念他吧。”


    良久良久,屏幕上顯出一行回應:“我沒有主人,我是遠古工程師的孑遺。”


    小卓問道:“李贏生不是你的主人嗎?否則你為什麽要幫助他。”這次,劫持者的回應很快:“我不需要任何主人,我這次幫他,隻因為他曾幫我完成了在人世間的未了之事。”


    “你是怎麽知道四元組被綁架的住所的?”小卓敲道,劫持者回應道:“我說過,在網絡裏我是無所不能的。”


    “包括偽造護照嗎?”這是馬明空讓小卓問的,他們追查過那本假護照的寄件人,可惜沒有查到,劫持者回應道:“網絡世界和真實世界的界限可不像你們想象的那樣涇渭分明。”


    “你叫什麽名字?我猜你和影體不同,影體代表主人的意誌,你卻有獨立的靈魂。”馬明空一邊說,小卓一邊敲:”一顆孤獨的靈魂。”


    許久的沉默,劫持者才又回應:“遙光,這是我生前別人對我的稱呼,我快忘了我還有名字”,隔了半響,又換了一行道:“我既無軀體,不知道你描述的是何孤獨。”


    “累了吧,先休息一下,有空我們再聊。”小卓依著馬明空在身後的提示,敲下這行字,關了聯絡程序,回頭驚訝的看著馬明空,馬明空笑道:“讓它先冷靜下。”


    ————————————————


    “遙光,晚上好。”次日清晨,馬明空早早的來到工作間,打開聯絡程序,敲下一行字。


    “你很狡猾,你故意調整了係統的時間,想讓我產生錯覺,可你低估了我的能力,我馳騁網絡,看盡紅花枯葉,你以為我憑借的是什麽?我就是一個係統,一個完整獨立的係統。”


    “你想讓我們放了你,你拿什麽來換取?”馬明空敲道。


    劫持者回應道:“我不和別人做交易。”這個回答出乎馬明空的意料,他想了想,敲道:“你能力這麽強,難道甘願被困在光盤的方寸之中?”


    “你們沒有資格和我作交易,你們求我的地方很多,卻沒有我看得上的牌麵。”


    “自由,還不夠嗎?”馬明空慢慢敲道,他有點搞理不清這劫持程序的邏輯了,遙光回應道:“我存在足夠久了,知道自由是不能被交易的,這也是我對你的忠告。”


    “你可沒你想象的那麽滄桑,李贏生今年38歲,你的前生在35歲時生下了他,這樣加起來也隻有73年,”馬明空敲道:“有點吃驚是不是,其實查出你和李贏生的關係對我而言一點都不難,你在他出生後不久便拋妻棄子,你所謂的心中未了之事不過就是認為自己未盡父親的責任、愧對於他。”他分了一行,繼續敲道:“自由雖不能被交易,但能幫你達成心願,你殘存的人類意識裏仍有其它的牽掛,那是你的前生在臨終之際的念念不忘。”


    “我的心願已了。”遙光回應道。


    “不妨贈送你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如果我不告訴你,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這是連李贏生也不知曉的秘密:他的生母尚在人世。”馬明空敲道。


    “莫名其妙。”遙光回應道。


    “網絡世界和真實世界之間就如同楚河漢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記錄在互聯網上,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幫你聯係她。”馬明空敲道。


    光標一頓一頓的原處閃現,片刻過後,又飛速的隨著現出的文字向後移動:“我很討厭那些意念,但它寫在我意識深處,我沒辦法擺脫,說說你想要的吧。”


    馬明空長長籲了一口氣,古往今來,從茹毛飲血到登月探星,人性依舊是永恒的,他在鍵盤上敲道:“我隻有一個要求,帶我的影體和你一起進入互聯網。”


    “你知不知道我去過的都是些什麽地方?你以為互聯網隻是購購物、聊聊天、看看書這些打發時光的地方嗎?那裏有憤怒、有貪婪、有嫉妒,狂暴會將你撕的粉碎!”遙光在屏幕上寫道:“你跟著我,活不過一個小時,不要怪我沒提醒你。”


    “老馬你瘋了,鬼知道它會把你的影體帶到什麽地方。”馬明空不及回複,背後傳來顏樂春的聲音,她已經在馬明空身後看了一會了,急道:“小卓說了,這家夥再怎麽著也隻是一段ai程序而已,隻要我們能找到算法的規律,它總歸會把知道的都講出來。”


    “你覺得它會知道哪些?它知道贏生公司隱藏的打金者在哪裏?”馬明空問道,顏樂春一時語塞,悶悶的坐在一旁,過了一會,來勇和小卓也來上班了,聽了馬明空的想法,也都表示不讚同,小卓心知馬明空存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難以正麵規勸,便道:“我來問問它,打算怎麽在互聯網裏帶著影體?”


    馬明空起身讓開座位,小卓敲下問句,遙光回應道:“當然是我去哪裏,它去哪裏,你放心,我會先收回病毒。”


    小卓敲道:“不行,你要是跑了,影體跟丟你怎麽辦?”


    遙光回應道:“你必須要冒這個風險,互聯網是冒險家的樂園。”


    “我不同意這個交易,協議無效。”小卓毫不猶豫的敲道,遙光似是愣住了,好半天才在屏幕上回應道:“你們不守信用,食言而肥,我詛咒你們天天斷網!”


    “再囉嗦,我把光盤扔到廁所裏,讓你隔著光盤都能聞到臭味。”顏樂春壓著小卓的胳膊一邊敲著鍵盤,一邊說笑道:“它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好幾個人在和它對話,讓它精神分裂。”


    馬明空忍住笑,對小卓道:“你來和它說,如果有更好的辦法保證一路帶著影體,協議依舊有效。”小卓依言敲了。


    “有也不告訴你,現在是我主動撕毀協議。”遙光則在屏幕上顯示道。


    回車沒有出現,光標一口一口的向前吞掉了屏幕上的漢字,停在起始位,過了片刻,光標又一口一口的向後吐出一個個的文字:“辦法有一個,看你有沒有膽量跟,”遙光寫道:“病毒已經侵入影體的意識平台層,再往裏進入id內核,它便完蛋了,在我們的世界裏,這是一種殺人的方法,我也一樣,在程序最深處,有著獨一無二的id內核,這是我們的身份認同,一旦被入侵替換,就會認為自己是另一個人,現在我讓你們一個先手,讓影體鑽入我的體內,它有能耐,就像孫悟空打敗鐵扇公主一樣,入侵替換我的id內核。”


    小卓倒吸一口涼氣,回頭看了看馬明空,馬明空道:“你問,沒有能耐又怎麽樣?”


    “那就會被我吞掉,被我消化掉,互聯網裏處處是狂暴,你想生存下來,就要有比花崗岩還要硬的意誌,你見過寄居蟹嗎?它會弄死海螺,把海螺殼據為己有,可是碰到螯更大鉗更利的強者,就會把它拖出來,”屏幕上的文字顯現的速度慢了下來:“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副營魄的軀殼正是我入侵替換原先家主的id內核得來的,你想進入我所在的世界,就要像一個強者一樣來打敗我。”


    “敢不敢來場意識的較量,誰的意誌更堅定,誰就是這副軀殼的家主。”遙光在屏幕上寫完這句話,聯絡程序的界麵上顯出“連接中斷”。


    “你怎麽看?”馬明空向小卓問道。


    “昨晚我有事回總隊,聽同事講了一個新鮮案子,有玩家在無境國度遊戲裏開檔了一個卷麵,又在裏麵細分了許多個虛擬卷麵,有新手不明就裏,竟把這卷麵當成整個遊戲,別人是棋子,他卻是棋盤和規則,自己製定規則為所欲為,”小卓說著,又解釋道:“影體雖然中了病毒,但它一直在你電腦裏,算是主場作戰,一旦離開,就進入遙光熟悉規則的世界。”


    馬明空知他所言之意,卻隻微微一笑,小卓見他心意已決,想了想,又道:“我一直有個感覺,遙光的架構和影體有相似之處,我們不妨再找下袁克城,也許他能幫到我們。”


    ————————————————


    袁克城生平怕見警察,時常擔心影體出事會牽連到他這個創始人,平日裏深居簡出,可他對小卓畢竟有不少好感,接到小卓的電話後,小卓又對他一副虛心求教之態,是以猶豫片刻後,便趕到雙木分局,小卓又當麵誇讚了一番,搞得他有點飄飄然,當下便在顯示牆大屏上畫了起來,說道:“這是影體架構示意,主要是id內核、ai內核、安全內核、能力模塊、信息模塊這五大組件,你們認為意識平台層在哪裏?ai內核?信息模塊?”


    他充滿期待的看著眾人,可大家都沒有吭聲,他隻好自己在能力模塊框圖上點了點,道:“意識平台層隻是眾多子能力的一種,並無特殊之處,倘若單獨卸載它,對影體運行並無影響,而人類大腦是全身總控,影體並沒有仿生人類,相反,它是按照計算機處理問題的方式設計的,叫它們‘意識平台’還是‘意識數據’隻是為了便於理解,其實隻是一堆量子脈衝算法,和人類思維模式並沒有什麽可比性。”


    他侃侃而談,眾人卻聽的麵麵相覷,小卓幹咳一聲,道:“猿哥,有沒有更通俗易懂的講法,我們隻想知道如何打敗營魄。”


    袁克城不覺有些尷尬,一時想不出什麽好比方,隨手一指屋頂道:“電燈和蠟燭相比,不怕風吹,乃是自身有外部電力輸入之故。”


    馬明空若有所悟,道:“你是說,算法間的意識對決,要有源源不斷的能量才有取勝可能,可算法的能量是什麽?又從哪裏輸入?”


    “我不知道,”袁克城搖了搖頭,說道:“你們不要這麽奇怪的看著我,量子算法就是這麽神奇,過程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結果才是最重要的,凡胎肉眼是看不到過程的。當然,我也可以寫一段模擬程序,讓影體感受下什麽是網絡世界中的能量。”


    “那又有什麽用呢?又不能真的給影體輸入能量。”顏樂春有點惱怒的說道。


    “我們把它稱作網能,”袁克城沉吟片刻,說道:“我無法形容它,普遍的看法,認為它和ai采用的量子算法以及互聯網中突然出現的隨機漲落有關,如果你們想訓練影體,不妨找些黑暗恐怖的遊戲,有沒有效果,我不能肯定,但是,網能和影體注冊時間的長短並無關係,一個初生的影體也可能具有足夠影響四周的能量,它不是別處輸出的,是影體自己獲取的,”他略一停頓,又道:“是的,最終要靠影體和他主人自己。”


    “能測試馬科長影體現在的能量嗎?”小卓問道。


    “普遍的看法,影體在靜止狀態下不會產生能量,如果它在什麽地方爆發了網能,那一定是無法精確定位的地方,”袁克城昂起了頭,目光似是看向遠方,道:“我的影體曾經去過一個網站,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陷在裏麵出不來,程序明明還在我手機裏,卻似乎運行卻在別處,用盡手段也拉不回,一個朋友的影體找到了它,卻也陷入其中,隨後,這個網站被突然爆出的衝擊波摧毀,我的影體帶著朋友的影體一起脫身而出,回到各自的手機裏。”他收回思緒,長籲了口氣,又道:“記住兩件事情,第一,要讓影體意識到,網絡世界也有非常黑暗的所在,但不要忘了光明;第二,不要試圖操控影體,相信它,讓它自己去做。”


    “影體一旦注冊啟動,隻受服務主體規則的控製,會員要想影響它,唯一的方法就是通過自己上網,讓影體在一旁學習自己的行為,不要刻意約束自己,讓影體感受最真實的你。”


    ————————————————


    一切準備就緒,一台平板電腦通過傳輸線連在工作站上,電腦裏存著馬明空的影體,病毒已被清除,工作站的光驅托盤彈出在外,馬明空看著眾人一臉肅穆的表情,笑道:“又不是我本人不在了,不要這麽緊張。”


    顏樂春惆悵道:“說的輕鬆,你的影體現在還是警方的證物,要是搞丟了,你當然無所謂,我和勇哥可就慘了,我倆還都在督察隊裏掛著號呢。”


    “雖然我們又花了一周多時間去訓練,可萬一形勢不對,千萬記住要跑啊。”小卓動情的說道,眼睛裏滿是血絲,這一周來的訓練,他比馬明空本人花的時間還要多,光是訓練樣本的設計和訓練環境的構建就讓他絞盡腦汁,生怕有遺漏。


    袁克城也在一旁道:“馬科長,就算法而言,防守是無用的,它沒有這個概念,千萬記住這點啊。”


    馬明空笑了笑,道:“現在再記也晚了。”一伸手指便按了下去。


    須臾之間,工作站顯示器的界麵上,現出兩個小人,這是小卓和袁克城合力工作的結果,他們將一種目標跟蹤函數灌入影體和營魄之中,遙光雖然一開始不肯,但在馬明空的激將之下,最終卻也同意了。現在,界麵上藍色小人是影體,紅色小人是遙光,他們把這個界麵叫做“觀影台”,隻見那紅色小人搖了搖身體,聯絡程序的對話框裏現出一行紅色字體:“我這身架構是我贏來的,來吧,讓我看看你有多強!看看你這一周都練成啥樣!”


    小卓看著藍色小人忽前忽後的如無頭蒼蠅般的來回走著,吃驚道:“馬科長,你的影體有點慌張啊。”話語未落,那紅色小人如吃豆人一般,一口便吞掉藍色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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