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大事!”青竹站在一邊,手不自覺的握緊了桃花燈杆,她的另一側,聽雪依然平視前方,沒有絲毫波瀾。


    天,不知何時暗了下來。


    晝夜顛倒,日落月升,如此天地異象直接讓滿城的人心跳加速,一抹恐懼的情緒慢慢滋生。


    “夫子說,十六年前那一天,也是如此。”玲瓏懷裏響起一個好聽的童音,湯圓兒似的小娃娃醒了,正好奇的看著天空。


    “那一天,發生了什麽?”玲瓏問。


    “夫子說,那天雪娘娘走了,這世間便再無雪,天地都因而悲傷,日夜顛倒。”


    “雪嗎?”玲瓏依稀記得她醒來的那一天,下雪了。六月飛雪!


    然後,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小姐?”青竹的臉色很不好,非常不好。因為夜色下的小姐,是孤山大公。聽雪拉了一下她,搖了搖頭,兩女看向天空。


    天空的黑暗中央,一團光明正打開天際,有光落下,籠罩了整個神洗台。


    “還真是大手筆呢。”一雙黑色的眸子閃動著好奇,紅衣睜開了眼睛,此刻,她已不是玲瓏,也是玲瓏。


    “是哪個搶了我的娃?”九層龍淵閣的上麵傳來一聲怒吼,緊接著,一個彪悍的身影從天而降。四周的孩子們驚叫著倒了一片,遊船震動。


    來人身高兩仞,身穿紫色蟒衣,是個侯爺。


    “將我兒交出來,否則……”


    “否則又如何?”紅衣笑了,將懷裏的娃娃抱入懷中,用下巴在娃娃的頭頂磨了磨。那七八歲胖嘟嘟的小娃娃竟很是喜歡,主動的向後麵靠了靠,半分也沒有想要找爹爹的意思。


    “哪個給我娃娃施了什麽妖法?想死不成?”彪悍的漢子滿臉的猙獰,一條條血管如蚯蚓一樣亂竄,怒火已經將眼睛燒的紅了起來。


    “侯爺,侯爺使不得……”一個婦人盡量克製著聲音,努力的分開人群跑了過來,一把拉住了暴怒的漢子,“這位是孤山大公,孩子又沒事,你發的什麽火喲。”婦人的聲音很柔,柔的像水,漢子的火一下子就熄了,臉上也多了憨憨的笑,“嘿嘿,嘿嘿嘿,那個,那個……”


    他用力的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旁邊的婦人用胳膊頂了他一下,他頓時醒悟,“關內侯英王丘拜見孤山大公。”說著,就要行禮。


    紅衣的笑容很甚,兩眼看著眼前的關內侯。按爵位比侯更低一些,可名前有英王二字,便不同了。他這一拜,也很是不同。看起來粗魯彪悍的漢子,心細的卻如毛發,心機頗重。旁邊的娘子也不攔著,這是要拖她下水?


    “好啊,你敢拜,我就敢接。”紅衣將懷裏的娃娃抱得更緊了,身後的聽雪退了一步,青竹便退了一步,而芍藥,薔薇,桃冉和晨露已經扶起了孩子們,帶著他們去了另外一船。


    旱蓮上星光點點,空中有水隱隱出現,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在每個人的心底,“孤山莫紅衣,你有何德何能坐在一層,這裏盡是三德童子,你……算是什麽?”


    “唰”的一聲,英王丘頭頂的空氣燃燒,一襲黑鬥篷懸浮在空中。連帽,千層黑羽微動,紅衣很眼熟。


    她笑了,一把劍鞘出現在她的腳下,她的身邊多了一襲白衣,“殺了她。”


    天地間忽然起風了,原本沒有風,風因白衣而起。


    白衣動,白龍出,一把三尺青鋒出現在紅衣手中,被她丟給了白衣。雲崖在手,白衣的雙眼多了一絲靈動,他向紅衣眨了眨眼,然後在紅衣的驚訝中一閃即逝。


    九層龍淵閣上下,無數雙眼睛都‘掉’在了地上,神廟的掌燈祭祀死了,死在了神廟廣場,神洗大典。


    “嗆啷…………”一片銀白劍光從龍淵閣六層出現,無數的黑鬥篷從上方跳下,撲了下來。


    “孤山大公,神廟之前刺殺巫祭,還不伏法?”一襲金袍從夜空的光明內緩緩而落,是個老嫗,手持黃金權杖,頭戴紫金冠,比君王看起來都像君王。


    紅衣的笑容更甚,她將懷裏的孩子丟給了他娘親,心中一動,黑紅二色的金屬鱗片遊龍一樣從她的右臂爬上了身體,鳳鳴鎧第一次顯露人前。


    “嗡————————”一聲劍鳴,斬天劍在手,紅衣的身影瞬間在原地消失。


    “孤山大公?”銀白匹練劃過天空的瞬間,一聲冰冷的聲音響徹天地,“你們既然咬著孤山大公不放,隻字不提黃金血脈,更不提你們這些黑鬥篷在草蘆的刺殺之事。那麽……”


    “姑奶奶就讓你們這些機關算盡,行誣陷,嫁禍,綁架,刺殺之事的小人看一看,什麽是孤山的怒火!”


    “嗷————————”


    白龍一聲嘶吼,隨著銀白劍光盤旋而上。白龍生雲,流雲入劍,劍鳴之下,一縷銀白自紅衣手中沿著劍身流至劍尖,突然,天空多了一輪明月,在黑暗中照出一片光明。


    整個夜空都顫抖了起來,一片金色裂痕自空中顯現,無數道金色閃電轟下。


    “當六條紡線崩斷,紫色雙月的光芒重臨三界,黑鴉的羽毛將燃起白之火,點燃紅血之殤。”


    -


    “啪”的一聲,天碎了,夜碎了,無數的人驚叫著、逃竄著、哭喊著……一團團傳送靈陣閃現光華,一條條遊船浮空遠行。


    流星,從金頂王帳飛出,如滅世的業火,停在了神洗台上空,化成一道道身影。一片金色的銀杏葉從其中一道身影手中緩緩飛出,瞬間追上了紅衣…………


    “想不到,三千年了,你還是如此火爆脾氣。”一個男子披頭散發的站在九層龍淵閣屋頂,他的手中有酒。“本王傾盡琉璃所有,專門為你打造的鳳鳴鎧,可好用?


    如今,你隻是一個凡人,所以,你便隻能以凡人之身死去。十六年前,因你……我的雪兒去了。如今,我的侄女,由我來守護。你休想再像傷害我兄長那樣,傷害到她。”


    ……


    天空中的明月慢了下來,金袍正在月光中化為一捧金色細沙,隨風而去。


    “世人都害怕預言。可本王不信,既然預言已現,那本王不如便推一把,將它完成,豈不快哉?嘿嘿,嘿嘿嘿嘿…………”


    “哢嚓!”夜空完全的碎裂,無數碎片落下,每一片碎片上,都有一片藍色的雪,開的正豔。


    雪的上麵,夜空之後還有夜空,隻是不在黑暗,而是一片冰藍和赤紅,一左一右的籠罩三界。


    “月呢?紫色雙月呢?”突然,九層龍淵閣上的男子狀若瘋狂,天地間,無數雙還能睜著的眼睛看向天空,紅衣手中的明月正在熄滅,鳳鳴鎧在月光下正縮回她的右臂,化成一副護臂。


    橙色霓裳如舞,三千青絲如雪。


    月不在,月光之下,唯有紅衣。


    ……


    “我又錯了嗎?”


    “……”


    “我這是怎麽了……為何會在這裏?”


    “這是什麽…………我幹了什麽,發生了什麽?”


    四周的聲音消失了,隻留九層龍淵閣上方的一道。那聲音,仿佛被人放大了許多,響徹在每個人的心底。神洗台上空的一道道身影有些顫抖,下方的神廟正在坍塌,露出了神廟裏正準備神洗的靈秀之女。


    那裏,一片血色汪洋,一個巨大的紅色靈陣正失去光華。


    “該死的,亂神陣怎麽會在這裏?”天空中一道身影疾射而下——正是白龍崖老劍聖君白。他的身後,一道嬌小的身影隨後而至,而其他的,卻遠遠離去。


    “你們要去哪兒?”那嬌小的回過頭,滿臉怒容,正是彩彩。


    有聲音傳來,“百族靈秀,血祭亂神。亂了君王的心,亂了困妖的塔。這裏的天破了,遠古的妖靈將脫困而出,是非之地,早去不回。”


    “我呸!”彩彩狠狠的啐了一口,“怕死就是怕死,賣菊花還要立個牌坊,你們就不怕後裔被暗靈盯上,永世不得超生?”


    “小鳳凰,宙劫將至,萬物凋零。既然如何都逃不過這生死輪回,為何還要管它天崩地裂?”


    “滾!”彩彩眼含熱淚,看向下方。


    四周大地燈火通明,火光映天,無數的的傳送靈陣還在閃爍,弱小的人族依然沒有放棄,他們在盡最大可能保留紅之血。


    旁邊,君白抬起手想再喝一口酒,才發現,自己的青藤葫蘆,已經送給了六妹,一聲長歎。“一樹桃花一壺酒,劫又如何?劫後仍是一片桃花開,酒香依然在。”


    說完,他好像解脫了一樣,渾身一抖化成一隻白虎,白虎兩肋有翼,一展萬裏,騰空飛向破碎的夜空。


    “君白!”彩彩口中一聲鳳鳴,化成一頭七彩鳳凰,緊追不放,“我第一次覺得,你這個老頭兒,不錯。”


    “滾回去,這裏有我足矣。”白虎尾巴“啪”的拍到鳳凰身上,將躲閃不及的鳳凰打落天空,怒吼一聲,衝入了夜空。


    “嗡——————————”


    一片銀白漣漪在空中出現,白虎笑著回頭,再看一眼這地,這天,這自己眷戀的紅塵,毅然回頭,化成了滿天的刻靈古篆。


    天空的黑緩緩變白,撕裂的夜開始恢複。白越來越多,無數碎片從大地升起,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隻是,不知為何,卻少了一片,隻是一片。


    “君白————”


    鳳凰泣淚,哽咽著站起來,化成一個淚流滿麵的小女孩兒。她的手中有一個雞翅膀,那是她一直想留給某個老頭兒的。


    九層龍淵閣頂有光亮起,人王莫千夜平靜的看著鳳凰和神廟內的那血色,抬起頭,又看一眼天空中缺少的那一角,“錯了就是錯了,即便那不是真正的我。彩彩,替我照顧好玲瓏,我對不起兄長。”


    “你特麽又要做什麽?”彩彩猛地回頭,一雙眸子吐出赤許的光焰,她很想殺人。


    莫千夜突然笑了,“我那老娘坑了夫君坑兒子,這鎖天大陣,隻能由莫氏的嫡血才能修複。要不然,你以為憑什麽我莫氏的血脈,才成為黃金之血?”


    “轟隆!”日夜開始顛倒,但停在了灰。


    天空中缺少的那一角,如此刺眼。


    “你錯了。”彩彩突然想笑,卻笑不出來。“補天的,其實是我,一直都是。而黃金之血,一直都是鎖鏈,僅此而已。”她一聲長歎,再次化成鳳凰,衝天而起。


    “我……可是天生的王,怎麽會錯呢?”莫千夜看向大地。下方離去的,沒有離去的,近處的,遠處的,有眼睛的,沒有眼睛的,都在看著這裏,聽著這裏。


    “老娘,還是你狠啊。人族的兩大守護你不放過,親兒子,依舊不放過啊。”


    “轟——————”


    天空,鳳凰已經衝入那一角缺口,卻始終無法完成補天,她燃燒著,瘋狂著,卻於事無補。


    一團血光從九層龍淵閣上升起,飛入天空,帶著一絲嘲笑融入了那一角。


    時間,慢了下來。


    灰色的天地之間,一雙灰色的眼睛猛的睜開,然後化為一把刀,直射而下。


    “哢嚓——————”


    “轟……”


    神廟所在的浮空山頃刻跌落,整個琉璃城也隨之開始坍塌,大地震動,黃沙如海浪一樣翻滾而起,拍向了京都。


    變天了。


    天空的灰色變成了白,然後是藍,湛藍如洗的天空上,卻沒有雲。


    有的,隻是下麵正遮蓋蒼穹的沙浪和連接天際的龍卷風。


    天空之下,是正從裂開的大地深處瘋狂湧出的妖獸。


    “跑……”


    一道意誌在天地間傳向四方。


    這不是天地的意誌,這是每一個生靈的內心。


    !


    一刹那,便是永恒。


    永恒有多久?


    有人說,隻是瞬間。


    有人說,當所有的靈都忘記了時間,那一刻,便是永恒。


    於是,永恒出現了。


    在出現的刹那,大地已經一片白色。那白色不是雪,更不是花,隻是白,白衣的白。


    白衣的海洋中,唯有一點顏色顯得突然。


    那是一抹紅,桃花的紅,紅的讓人心碎,紅的讓人不忍打擾。


    醉臥三千雪,月下有紅衣。


    這世上,再無紅衣,有的隻是那席紅衣,和穿著紅衣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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