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崖半山腰的草蘆外,玲瓏安靜的撫著琴。她的指未動,琴上的弦未鳴。她隻是坐著,心卻不在弦上。


    三日前去浩然殿選了山,領了門弟子羽靈,她便又回了草蘆。


    原因無它,因為她是葉仙子選的人,將來劍心的掌案。


    當年在搖籃的醉月湖畔,她一睡不醒,莫長風親自請了葉仙子救治,葉仙子留了山人袍和天璿仙子的珠子。如今,葉仙子已經辭世,劍心也成了白龍崖最破敗不堪之地。


    曾經劍心的弟子,早就另尋山頭拜師,或下山曆練再沒有回來。


    今日,玲瓏是來收拾行囊的,還有尋師尊留下的東西。


    山巔的風很猛,吹的長發狂舞,玲瓏卻很安靜,通玄者,已經不為這小小的風所動。


    進了門,修煉便是大事,她在發愁何處去弄些資源,修煉是很燒錢的,她以前就知道,如今也無法輕易擺脫。


    風中響起腳步聲,很輕,聽聲音一腳輕一腳重,用力沉穩,是個男子。


    “何事?”玲瓏沒有回頭,她知道是他來了。


    白衣不知自己為何來到‘白山草蘆’,他隻是隨意的走一走,向拋開近日來心中的煩悶,不知不覺就到了草蘆。這裏是半山腰,有一個伸向天空的斷崖,崖上放了一案,案上有琴,琴邊有人。


    遠處的天空很藍,藍的如洗,幹幹淨淨,就像琴邊人的衣裙,纖塵不染。


    白衣突然不忍心打擾她,沒有出聲,轉身回走。


    這時,玲瓏的聲音又起,“你是誰?”


    白衣停了,他望向天空,“我本沒有名字,是太師祖賜了名字,於是我便成了劍小白。”


    “你好像認識我,認識以前的我。”劍小白轉過身,看著玲瓏。這個少女給他一種特別的感覺,像認識了很久很久,讓他一眼見過後便不再忘卻,日日念著,想著,盼著可以見她一眼,哪怕在遠處看著也好。


    劍小白感覺自己生病了,病的不輕。


    “你想多了。”玲瓏沒有提及以前過往。眼前的劍小白是白衣,又不是白衣。他的記憶好像出了差錯,他認得她,也不認得她。這裏是白龍崖,她的修為如沙塵,還不足以探究這背後的一切。所以,修煉才是最重要的,她已經腳踏星輝,卻連通玄的手段都不會,說出去,枯靈都不會相信。


    “哦。”劍小白點了點頭,見玲瓏不再說話,又停了停,也許他心中還是盼著少女會說什麽,可是他失望了。於是,他轉過身,緩緩的走入了晨間的霧中。


    “師尊說,你是我的劫————殺劫。”霧中突然傳出劍小白的聲音。


    玲瓏的指尖一動,高山流水覓知音,“我的劍,不在手中。”


    “那我……也不殺你。”


    兩個年輕人好像約定了什麽,劍小白的步子輕了許多,走在霧中,連霧氣也繞著他,為他讓行。


    雲崖上,玲瓏依然在彈琴,彈的是她記憶中的曲,雲崖無水,卻有山,而且很高,也算和意境。曲很妙,身邊的霧氣仿佛聽懂了,如流水一樣起了層層‘浪’隨著曲子而動。


    玲瓏很聰慧,或者說,劍無極早就看出了玲瓏的潛力,他留的琴道傳承,沒有曲,卻有道,入了他的道,琴曲隨心,一弦斷生死。


    “這是什麽曲?”草蘆外的青石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老叟。


    玲瓏沒有見過,老叟也沒有自報家門,兩個人初次相遇,卻像老友一般。


    “高山流水。”玲瓏回道。


    “白龍山高卻無水,你這曲不應景啊。”老叟拿出一杆煙袋鍋,壓了一口老煙,點了,狠狠一吸,在吐出幾個大大的眼圈兒。那眼圈兒隨著霧氣飄向遠處,舞了起來。


    老人眼睛一亮,“水有型為水,水無形為霧,霧飄渺,煙也飄渺。倒是老夫老眼昏花,沒有看出小友的造詣。小友貴為白龍書藝劍心道傳人,琴藝卻如此精湛,佩服佩服。”


    “我隻是亂彈的。”玲瓏笑了,指尖一劃,琴音生浪,浪濤起。


    這一日,白龍崖的養牛人見到了自己等了三千年的少女。


    這一日,玲瓏彈了來到異界的第一首琴曲。


    這一日,白龍七峰敲響了早課的晨鍾。


    這一日,玲瓏收了行囊,抱著琴,上了破敗不堪的劍心道修行之所——————劍心閣。


    ……


    時間匆匆,轉眼便是半年有餘。


    玲瓏在劍心閣穩固修為,修煉劍無極留下的劍訣和琴道傳承,閑來無事,便看一看老哥哥留下、又被師尊補全的金針之鑒。或者去各峰尋嫣然、小小等人玩鬧。又或者去靈果林摘些果子,小子日過的也算充實。


    不過,好事總有盡頭,這日玲瓏剛剛收了劍,正喝一口茶,寶寶慌亂的出現在劍心閣。


    “玲瓏,皓天出事了。”隻一言,玲瓏手中的杯盞‘啪’的落地,碎成了無數碎片。


    -


    白龍崖杏林今日很熱鬧,不似平日裏說說笑笑,今日林中滿是烽火氣。


    今年的新弟子很多,人多了事兒自然就多。


    這不,那個‘整天不好好修煉、惹是生非’的皓天又惹得古族才俊生氣了。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說他一個小小的琉璃人,誰給了他膽子天天沒事找事兒?”


    “自卑的唄,你不知道,很多人越是自卑,越想通過挑戰偉大的存在,來證明自己。”


    “哎……兄台此言不妥,不妥。別人可能自卑,這位少年公子可不會。”


    “喲……”


    “為何?”


    “就是啊,怎麽說?”


    “這位………………可是劍心道傳人的弟弟。人家的姐姐可是掌管著一座懸空靈山。雖然破敗,可破屋也有三寸釘。”


    “……”


    “哎呀,你們快看,他又被踩著吃土啦。哈哈哈哈哈哈……笑,笑死我了。”


    “……”


    杏林的喧鬧中,不時響起幾聲說笑,合著大笑,痛苦的悶哼,還有劍的碰撞聲,傳了很遠。


    這聲音,玲瓏很不喜。


    她喜歡靜,尤其是學琴以後,越發的不喜爭鬥了。


    乾寶寶走在前麵,急的如熱鍋螞蟻。玲瓏卻走的很慢,她一點都沒有急的樣子,好像那挨揍的不是她的弟弟,和她沒有半點關係。


    皓天吃痛的聲音越來越大,到後麵成了慘叫。


    他是一個要強的人,能讓他如此扛不住,可以想象那攻擊是如何的重。


    杏林中,走出木白的身影。他也是趕過來的,走的很急,路過的杏花遭了秧,落了一片,杏樹也倒了不少。


    “大姐頭。”木白的眼中帶著火,可見了玲瓏,依然沒脾氣。


    玲瓏沒有說話,依然慢慢的走著。


    她今日沒有穿葉仙子留給她的白龍山人袍,而是穿了當年認祖歸宗時的那一身紅。紅色,劍鋒上的顏色,身上穿紅,流再多的血都看不出。


    她今日不是白龍弟子,是孤山之劍。


    “讓開。”木白推開了擋路的閑人。四周傳來惱怒的喝問,他理都不理,轉過身,給玲瓏讓出了路。


    杏林中央的地麵上,被人圍了一個圈。


    很簡單的一個圈,卻將曾經驕傲的少年困在了裏麵。困住他的不是人,是人心。


    好像感覺到了什麽,倒在地上滿臉是血的皓天,努力的睜開眼睛,看了過來。見是姐姐到了,扭過頭,卻是不言。


    “哎呀,還叫了幫手。來了幫手你又能如何?嗯?”動手的人依然沒有停手,當著玲瓏的麵抬腳便踹。


    隻是……他的腳抬了起來,卻落不下去。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他的身側,不前不後,剛好在他的死角,這個角度殺他,他沒有一絲反抗的餘地。


    少年的心顫抖了一下,下意識的收回腳退了一步。


    是玲瓏,她剛才還在人群邊上,一眨眼,到了。


    玲瓏看也未看那古族少年,她的眸子看著皓天,眼神平靜。“還能站起來嗎,孤山之子?”


    這是當年在西陲戰場,孤山男兒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在白駝城的大街小巷,三歲娃娃跌倒了,家裏的老人都會喊一嗓子。


    皓天的身上突然多了什麽,怒吼一聲,“怎麽不能!”他咬著牙,吃力的站了起來,突然踉蹌著倒下,再站起。他的腰杆直直的,雙眼如星。


    “孤山的血不是流在這裏,是在戰場,不要忘了你的根。”玲瓏一揮手,木白上前抱著皓天走出了人群,沒有人敢上前阻攔。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平靜少女眼中的殺機。


    玲瓏看著皓天走遠,目光掃過四周的人,“三日後,劍心道玲瓏拜劍七峰。諸位既然都是男人,想來應該不會避戰。”


    “她瘋了嗎?拜劍七峰?她們劍心閣才多少人?”


    “人也不少吧?今年琉璃新弟子就七人呢。近來那個水墨嫣然用盡手段,也攏絡了不少人心,助戰的應該很多。”


    “她說的是劍心道,如今劍心道傳承的,隻有她一個人。”


    “一人戰七峰?就算都是同一批的新弟子,她用什麽去戰,就憑劍心閣那裏的破爛兒?”


    “劍心閣還有破爛兒?不是早就被養牛的老頭兒拿去搭牛棚了,連個木杯子都沒留下?”


    “……”


    杏林中議論聲四起,玲瓏已經不見了。沒有人能看清她是如何離開的,但所以人都知道,她很強,強的離譜。


    當劍心拜劍七峰的消息傳遍白龍崖時,挑起這烽火的少女卻一臉笑容的擼貓。貓還是那隻泡芙,隻是貓的雙眼多了一分慵懶,一臉享受。


    “嗯…………終於找到發財的機會了。”貓咪的腳下堆著十幾個錢袋,小泡芙的爪子時不時的抱起一個,一臉嫌棄的又丟掉。


    玲瓏的身邊坐了嫣然、寶寶,小小和香香。木白坐在門口的大木墩子上,他的身邊是躺著的皓天,和聞訊趕來的九歌。九歌身後,跟了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女,正是剛剛走出搖籃的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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