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場了嗎?”


    荀濟坐在首座,階下熙熙攘攘的站著不少人,左側之人大多羽扇綸巾,右側之人皆是鎧甲佩劍,文武之序井然。


    “老太師,各地負責人都已經到位了,唯有蜀地負責人缺席。”居於左側首位的中年男人答道。


    老太師!這個稱呼,自然是屬於荀濟的,荀濟隱姓埋名數年光景,今朝重回大燕故地,為的,就是光複前朝。


    那日,大夏的鐵騎攻入大燕皇城——郫都時,大燕文臣的領頭人物,荀濟,卻不見蹤影。


    都說武死戰文死諫,按理說像荀濟這樣的權臣重臣,天下讀書人的領袖,理應是與國共存亡的,可不管怎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吧?


    可翻遍了郫都,都沒有找到荀濟的一點消息。後來也隻得不了了之了。


    或許有些人覺得荀濟是出逃了,但天底下那些自命清高的讀書人可不這麽認為,荀太師那肯定是與國偕亡了啊,一時間,各地文人披麻戴孝,給這位文壇領袖送行。


    偏偏荀濟此次回來,並沒有隱姓埋名,反而是刻意的放出消息,告訴世人自己還活在世上,以此來獲得天下讀書人的支持和擁護。


    畢竟輿論是把殺人不眨眼的刀,有時候比真刀殺人還要快,握住了天下讀書人,就等於握住了半個天下。


    荀濟點了點頭,“蜀地近來動靜不小,他應該是走不開,也罷,今天叫大家來,就是要告訴大家,時機到了!”


    荀濟一拍大案,聲音斬釘截鐵。


    堂下眾人聞言皆是麵麵相覷,表情各不相同。有的麵露笑意,似乎在說: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有的麵帶憂慮,似乎是覺得有什麽不妥,一時間,堂下鬧做一團,吵的不可開交。


    荀濟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他們的爭吵。


    “敢問,老太師,起事之後,這國號?”


    右側一個豹頭環眼的彪形大漢一步走出,拱手發問到。


    從他剛才站立的位置可以看出,他的身份在這些人中,算是比較靠前的。


    荀濟看了他一眼,“即是複國,當然是原國號,打出燕字王旗,怎麽,你還有別的什麽想法?”


    那人聽得此話,猶豫了一下,還想再說什麽,卻還是歎了口氣,“不敢。”


    “可是,王族血脈早已凋零,就算我們豎起燕字王旗,敢問,領頭之人當是誰?”另一人從左側走出,向荀濟發難。


    “原來你們是怕我坐這個位置?”荀濟笑了,有些心酸,有些悲涼,雖然這些年,他把當年舊部中還算忠心的人聯絡了起來,可不要說同心同德了,現在甚至還沒有開始起事,就已經有人在心裏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了。


    甚至有人懷疑他荀濟,要坐這個位置。


    他也明白,他們也有顧慮,因為大燕的皇族血脈,早已經凋敝殆盡,若是事成之後,沒有一個有說服力的統治者,那又會造成一個分崩離析的結局。


    “各位不必憂慮,相信老太師已有法子。”那中年男子出言替荀濟解圍到。


    “老太師乃是大燕三朝元老,諸位切莫生疑。”


    荀濟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此人名為鄒龍,鄒姓在當年大燕王朝時代乃是數一數二的大姓。他本人也是鄒氏當代的嫡長子,年僅二十二歲就舉孝廉入仕,再過五年勝任禮部侍郎,原本一片光明的前程卻被突如其來的改朝換代殘忍的毀了去。


    讓荀濟沒想到的是,這鄒龍是出了名的敢說話,跟他荀濟不能算是政敵,卻也對他的一些理念有所排斥,經常直言不諱的在上朝時批判荀濟的一些做法。


    以荀濟的身份,就是當朝皇帝都得讓著幾分,所以他的那些批判之言,隻是被人當做他想要出人頭地的跳板罷了,以荀濟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和他過意不去。


    可如今一想,他當年的某些話,確實是有一些道理的。


    而現在,這鄒龍竟破天荒的幫他說話,讓他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靜一下,聽我說。”荀濟手指點著大案,說話的聲音不是很大,但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也許我最初找到你們的時候,你們都是一片赤誠,是真心的,是沒有心裏的那點小算盤的……”


    荀濟的目光一一劃過在場所有人的麵龐,“可現在,時間衝淡了這一切,或許是天下大亂,你們之中有些人也開始變得有些蠢蠢欲動了。”


    “我敢說,若非我在渤安郡搞出了一點動靜,那武榜上多出了我的名字,不然,我這半截身子都已經入土的老頭,可叫不動你們咯。”


    荀濟自嘲似的一笑,“如果可以的話,我何嚐不想終老山林,做一回閑雲野鶴?實在是皇室的恩情,一代重過一代,讓我荀濟不得不拚此殘軀,以命相報。”


    “各位的小心思,勸你們還是收回去,我荀濟不佩刀斧,空有一杆劣筆……”


    他突然加重語氣,“請諸君不要成為我的筆下亡魂才好啊……”


    在場眾人心中一淩,有的甚至微微的低下了頭,的確如荀濟所說,他們大多,已有權柄在身,如今天下當亂,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


    荀濟在瀾滄江揮毫破百甲的事跡如今已是傳的人盡皆知,他們是不想來,可他們也相信,這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老頭真的會容忍他們……


    “最後,告訴你們一件事,這領頭之人,我會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答案,時機到時,你們自會看得到。”


    “現在,回到你們該去嗯地方準備去吧。”荀濟大手一揮,就向堂內走去。


    眾人紛紛抱拳,緩緩離去,隻有張釗留在原地,因為這裏本就是他的地方。


    “鄒兄,大家都走了,你為何還不走?”張釗收起了荀濟的大案,就欲進後堂找荀濟,卻發現鄒龍坐在堂下,沒有離去。


    “我還有事,想要當麵問一問老太師。”鄒龍說到,“還望張兄帶路。”


    “這……”張釗知道這鄒龍以前跟荀濟的一些過節,若是平時,張釗自然是不會讓他進去的,可剛才,當著那些秘黨的麵,鄒龍出言幫荀濟說話,同樣是讓張釗側目。


    “好吧,你跟我來。”張釗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他。


    鄒龍拱了拱手,跟在張釗身後進入了後堂。


    剛一進門,就見荀濟對牆上擺著的一張碩大的地圖指指點點,時而點頭,時而搖頭。這張地圖上,用不同顏色記錄著九州十八郡大部分地區的兵力部署,糧草儲備等等,相當細致。


    鄒龍剛一進門,未等張釗通報,就開口道:“所謂兵法,在乎一個奇字,若拘泥於直麵上的實力部署,無異於紙上談兵,毫無作為。”


    張釗聽到此話嚇了一跳,心中暗道此人果然敢說話。


    荀濟聽到他的話,轉過頭來,發現是鄒龍,沉默了一下,並沒有說什麽。


    他的做法的確過於保守,與主張激進的鄒龍相比,互有利弊。


    “你說得對,”荀濟負手而立,“若是我激進些,或許……”


    “老太師,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鄒龍搖了搖頭,“老太師,我來找你,隻是為了確認一件事情。如果老太師能夠回答我,那我鄒家,必當全力支持。”


    荀濟聞言皺了皺眉,聽這語氣,這鄒龍,還有其他什麽想法?


    或許是猜到荀濟心中所想,鄒龍接著說道:“我就明說了,我鄒家,畢竟是百年大族,我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家族考慮,還望老太師理解。”


    荀濟點了點頭,這確實也是人之常情,“說吧,你想知道什麽?”


    “老太師,我想知道,那日之事。”


    “那日指的是哪日?”


    “大同六年三月初七。”


    聽到這個日期,荀濟的麵色陡然一變,因為那個日期,他記憶猶新。


    大同六年三月初七,王師攻陷郫都,各地望風歸降,大燕延續四百餘年,亡。


    在大夏的史書上,是這樣記載的。


    大概是回憶湧上心頭,荀濟的麵色都變得有些陰沉,或許是怕荀濟誤會,鄒龍連忙道:“老太師,我不是想知道那日的細節,那日我雖外出公幹,卻也知道城內之事,我不是想知道這件事,我是想知道,一個人!”


    “誰?”荀濟的麵色恢複了過來,問到。


    “雖然後來放出來的消息是皇室無一人幸免,全部遇難,但我卻意外得到了一個消息,此來,也是為了請老太師分辨一下這則消息的真偽。”


    鄒龍走上前去,俯下身,在荀濟耳邊低低的說了點什麽。


    “果然還是走漏了風聲啊。”荀濟搖了搖頭,說到。


    “看來我的猜測沒錯,這個消息果然不是空穴來風。”鄒龍笑到。


    張釗在一旁看著好似在打啞謎的兩人,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麽。


    “那麽,老太師,你的答複是?”鄒龍笑著問到。


    荀濟看著他,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問道,“我可以相信你麽?”


    鄒龍表情變得肅穆起來,“老太師,我鄒家,天地可鑒。”


    荀濟歎了口氣,隨即衝著他輕輕的點了點頭。


    看到他的樣子,鄒龍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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