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後,收拾了碗筷,林緣背上背簍。


    羊河坡的山腳這會兒靜悄悄的,村裏的耕牛哞哞叫著,太陽早下了山,牛棚如同遺世獨立的巨人,在寂靜黢黑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林緣爬上小坡,聽到牛棚裏有說話聲,有點奇怪,她跟趙凡高接觸時間不短,從沒在他這裏見過什麽客人。


    屋裏人大概聽到了動靜,迎出來兩個人。


    何進一看是林緣,招手喊她過去,林緣有些緊張,跟著進了屋。


    趙凡高這裏簡陋,沒什麽東西招待,兩人一人捧一個邊角豁開的瓷缸喝水。


    桌上堆滿雜物和書,屋子逼仄,很難尋一處幹淨的下腳的地方,小油燈發出細碎瑩瑩的光,打在人臉上格外溫柔。何進就在這樣的環境裏挺拔如鬆,笑意溫和。


    林緣總覺得以何進的穿戴氣質,站在這裏是委屈了他,將背簍裏的草藥放去角落。


    她熟練得很,麻溜將趙凡高屋裏收拾出來,看著還是東西又多又雜,好歹沒那麽亂了。


    林緣跟何進沒什麽話說,何進和趙凡高談得鎮上甚至更大地方的事她也聽不懂。她看見桌上放著黃油紙封著的兩包東西,好像是鎮上才有得賣的甜酥餅幹,大概是何進帶來的。


    何進並沒有說多久的話,站起身將手裏的書遞給趙凡高,“趙老師你要的書不好找,這兩本多少涉及了一點,有用的話先將就,我什麽時候去省城再看看。”


    “麻煩你了何同誌,有這就幫了我大忙。”


    趙凡高雖說摘不掉頭上的帽子被困在這裏勞改,可是沒有一刻停止學習。他不能再發表自己的作品,以免有懷念資產階級的嫌疑,那好,他不再寫文章,他可以搞翻譯。


    環境雖是簡陋,生活更加艱苦,但他有一顆向上且堅韌不拔的心,寄托他所有的痛苦與希望,隻要沉浸在工作中,身體上的所有壞、思想上的所有苦,都是可以忽略的。


    何況遇見的大多數都是好人,給他無言的幫助和關懷,趙凡高知足了。


    何進和他認識的契機不算好,一直幫他尋找資料,給他的工作帶來很大的幫助,兩個人的一些見解也相投,這就大大增加了他們的交往。


    趙凡高接過書,要送何進出門,奈何腿腳不好,何進也不要他送。


    林緣杵在旁邊安靜得很,趙凡高轉頭看見她這麽害羞,招手道:“小緣,你幫我送送何同誌。”


    林緣就背起背簍告別,兩人一同下了小山坡,何進也沒問林緣為什麽跟趙凡高走這樣近,就是囑咐她不要叫村裏人看見。


    林緣聽他說話心裏就覺得甜甜的,還是對她關懷的叮囑。


    趙凡高的身份在村裏特殊,沒人願意親近,她跟何進有如此意想不到的交集,林緣感覺他們似乎又擁有了一個彼此的小秘密,獨一份的。


    當然她跟何遠的關係一如既往的惡劣,對方總是喜歡來逗她,出於畏懼討厭的心理,林緣不肯跟何遠嬉皮笑臉,看見他就躲得厲害,搞得何遠鬱悶得不行。


    徐英看見何遠總是來堵林緣,她比林緣早熟些,又是快要結婚的人,想得就比較多,跟林緣說悄悄話:“你還記得那個夏寡婦不,就是之前跟孫山三混在一起那個。”


    流言是禁不住的,即使村裏為了河子屯的形象不準大家公開議論有傷風化的行為,公社裏也少不了沒事玩笑幾句,閑話就是這樣傳播開來,愈演愈烈。


    夏寡婦屋裏經常進男人,大家心照不宣,女人們怕自己的男人出去鬼混看得緊,又樂得看旁人家的笑話。


    徐英小聲說道:“我三堂叔前幾天跟我三堂嬸在家裏鬧得雞犬不寧,聽說就因為那夏寡婦,也太那啥了。”


    林緣聽著,不好去評價人家屋裏的是非,還是同村的長輩,“不能吧,我聽人說夏寡婦也怪可憐的,都不容易。”


    “她不容易個屁,婆家娘家都怕她,過得比誰都好。何遠不是總來惹你嗎?你小心點他,前幾天我回家看見鐵牛跟夏寡婦湊在一起說話,哎喲,離得老近,說不定何遠也跟夏寡婦走得近,誰知道。”


    她其實看見鐵牛被夏寡婦一把拉住,別別扭扭跟她進了屋子,不知道幹了啥髒事。


    林緣還是小姑娘,她也害羞,不好說得太明白,隻能隱晦的暗示。


    兩人嘀嘀咕咕說閑話,也是巧得,下工之後在路上看見何遠,後頭就跟著夏寡婦,笑眯眯地跟他說話,那姿態用公社嬸子們的話說,騷得很。


    林緣跟徐英瞪大眼睛,徐英一副人贓並獲的神情,遠遠朝何遠哼了一聲,拉了林緣就走。何遠看見她們的時候已經跑出去好遠了。


    跟徐英分手,林緣去看了一下小兔子,白白胖胖的一窩,心滿意足地回家。


    何遠就在路上等著她呢,兩隻手都插在兜裏,百無聊賴,踢踢踹踹地上的小石子。


    林緣脖子一梗,轉身就躲。


    何遠早看見她,一把給人拉回來,眉頭蹙得能夾死蚊子,“你跑什麽?”


    何遠一看見林緣就渾身就癢癢麻麻的,腦子裏不由自主想那些事。他不承認自己思想齷蹉,一定是小丫頭太勾人,避免丟臉,很是躲了她一段時間。


    轉頭發現人家一點沒在意,全副心神都放在他哥那裏,何遠氣得又悶又酸。


    鐵牛那小子最近也不知叫什麽絆住腳,沒空跟他玩,何遠就自己跑去鎮上外公家待了兩天。


    今天剛回來,想去看看她,算著下工時間到她回家的路上堵人,卻先叫夏寡婦堵住了。言語上很是輕佻,開的玩笑帶顏色,惡心得他隻想趕緊跑,對方突然動起手來。


    何遠再怎麽夢裏摟著林緣,也還是個沒經過事兒的,哪裏見過著陣仗,差點被夏寡婦嚇萎了。半大的小子叫個婆娘堵了差點給她占了便宜,氣得何遠想打人。


    他也不是個好脾氣,本來準備教訓夏寡婦,對方依然妖妖俏俏往上來靠。


    何遠一下更火了,一把搡開人,“你他媽給老子滾遠點,當老子撿破爛的?”


    夏寡婦臉瞬間就黑了,何遠轉頭見林緣跟徐英跑不見了蹤跡,更氣了,狠狠剜了夏寡婦一眼,就像在看什麽髒東西,夏寡婦氣得直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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