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日…團圓季。


    妻子不遠千裏的到洛陽,並沒有使得馬元義高興分毫,反而是讓他再一次回憶起了曾經。


    夜半時分,夫人睡去後,馬元義獨自一人到了軒窗前的案牘上,案牘顯得有些油膩斑駁,上頭筆墨紙硯俱全。


    馬元義提起毛筆在竹簡上寫下了一行字。


    ——臘日,娘不見孩兒,孩兒不能盡孝,此乃孩兒之罪孽也!孩兒…孩兒…


    他像是在給母親寫家書。


    可他又清楚,母親如此堅毅的性格,縱是自己托夫人把家書帶給他,結果怕也是…事與願違,怕是會惹得母親更加的生氣。


    每每想到母親獨自一人在涿郡,馬元義的心情就極是蕭索。


    一切的笑聲與他絕緣…


    有那麽一刻…


    他在想,如果…如果這大漢隻有一個道教,那…那該多好?


    母親就不會因為他身在太平道而與他斷絕“母子關係”,他也能回涿郡與母親一起過個團圓的臘日!


    唉…


    唉…


    長長的歎息。


    哪曾想,就在這時。


    “神上使…”


    門外傳來“沙沙”的聲響…


    馬元義警惕的行至門前,他偷偷的看了眼熟睡的妻子,繼而小聲回道。


    “是誰?”


    鬥笠取下,隔著門縫…出現在馬元義麵前的是一張熟悉的麵孔。


    “張…”


    不等馬元義開口。


    門外的鬥笠男人輕吟道:“神上使,大賢良師讓我來告訴你,局勢有變,計劃提前!”


    這…


    馬元義一怔,連忙問道:“不是,不是明年歲末才起義麽?不是還有一年準備的時間麽?怎生會這般慌張…”


    這道聲音傳出,門外的鬥笠男人輕聲道。


    “明年起義,那是汝南袁氏定下的,若處處按照汝南袁氏的圖謀,那這起義究竟是為誰?兄長的意思是,明年初就要起義,而起義前當先要除掉那個…‘心腹大患’!這是兄長的意思!也是大賢良師祈問過黃天,得到的答案!”


    唔…


    馬元義連忙追問。


    “心腹大患?誰是心腹大患?”


    門外的鬥笠男人沒有說話,而是將一個字條塞了進來…旋即,這鬥笠男人徐徐走遠了。


    馬元義展開字條…


    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眸光一冷。


    大賢良師要他除掉的人是——玉林觀柳羽。


    乃至於…


    不單單是除掉,還要將整個天師道連根拔起!


    這…


    下意識的,馬元義想到的是遠在涿郡的母親,若非天師道,若非玉林觀的柳羽…母親…母親能老有所依麽?


    若非天師道,她怕是決計熬不過那瘟疫與胡虜寇邊的大難了吧?


    可現在…


    作為太平道的神上使,他卻要…卻要…


    “咯吱…”


    牙齒重重的咬住嘴唇,這一刻的馬元義露出了無比痛苦的神情。


    …


    …


    豫州,汝南。


    富麗堂皇的袁家府邸…


    “兄長,那張角三兄弟能靠得住麽?”


    因為是臘日的緣故,袁隗也帶著袁基、袁紹、袁術三個侄兒回到了老家…拜見他的兄長。


    袁基、袁紹、袁術也拜見他們的父親…


    白日裏的祭祀完畢。


    夜半時分,袁隗獨自一人進入了袁逢的寢居,星微的燭火中,兩人低吟著議論著什麽。


    “未必可靠!”


    袁逢沉吟了許久,方才吟出這麽一句…


    “那…”袁隗深知此事幹係重大…“若是那張角三兄弟不可靠,那…”


    不等袁隗把話講完,袁逢解釋道:“原本的計劃,便隻是借張角三兄弟的起義,說服天子…解除黨錮,讓地方得到募兵、掌兵之權。”


    “如此一來,憑著我袁家的底蘊,憑著我袁家解除黨錮做出的貢獻,天下士人誰不以我馬首是瞻,而天下氏族之兵便為我袁家之兵勇!旦夕之間,我袁家便可拉出一支雄兵!至於平叛,嗬嗬…張角手下一群農民有什麽本事,可若是耗個幾年,不正是讓我們的軍隊變得更多麽?有句話怎麽說來著,養寇自重!”


    言及此處…


    袁逢繼續道:“到那時候,在外你、我有董卓的西涼兵助陣,在內以何進抗擊宦門,做我們的傀儡,隻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這大漢天下,我袁家就可取而代之!”


    盡管大幕尚未拉開。


    可袁逢儼然已經看的很遠,算的很遠。


    一連幾個月,他都在完善部署這個計劃!


    袁隗卻是搖搖頭。


    “兄長構想的是好,可張角三兄弟不那麽可靠,西涼的董卓就可靠麽?還有…何進,他會按照我們的計劃麽?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數!”


    “不…”袁逢打斷道:“這天下的氏族,包括你在內,都沒看清楚局勢,如今的大漢已經積重難返!”


    言及此處…


    袁逢頓了一下,緩緩起身。


    “代漢者當塗高也,我袁家乃是舜帝的後裔,土德也勢必將代替火德,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術,我們需要做的,就是讓命術不要出現任何差錯!而唯一有可能出錯的地方在於…”


    說到最後,袁逢有些咬牙切齒。


    袁隗似乎預測到了袁逢想說的…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玉林柳郎!”


    沒錯…


    在汝南袁氏看來,如今對他們最大的威脅那便是玉林柳郎。


    更有甚者,近來…根據汝南袁氏的暗哨探查…


    在玉林柳郎的謀劃下,南陽的一幹氏族集結起了一支兩萬人的兵馬趕赴幽州,且都…都挖出金子來了!


    這要是再放任柳羽這般發展下去,鬼知道,他的勢力會變得多大。


    不誇張的說,如今的“柳羽”已經成為了汝南袁氏“爭冠”路上的最大威脅!


    “兄長打算怎麽辦?”


    “太平道的唐周是我的人!”袁逢語氣低沉。


    “這…”


    “唐周的身份特殊,若是用好了,不僅能助你、我一臂之力,勸說天子解除黨錮,更能替模你、我除掉那個心腹大患!”


    袁逢的眼眸已經緊緊的凝起。


    “兄長這是要…”


    “哈哈…犧牲一個唐周,若是能換取柳羽的命,那…劃算的很哪!”


    …


    …


    玉林觀內。


    在無數次的嚐試、改良過後。


    柳羽下定決心要做連弩,對此…曹操是大力支持,他的想法很簡單…也很單純。


    既然幽州對抗烏桓的重擔交給公孫瓚了…且要以“騎兵”之力立克烏桓!


    那麽…


    馬就那麽多,哪裏還有多餘的馬給他曹操?


    他曹操是要做“征西將軍”的,未來勢必會與鮮卑決一死戰,那麽…沒有馬,如何與鮮卑對抗。


    連弩…


    這玉林連弩,便是答案!


    當然…


    玉林連弩的稱呼也是曹操起的,柳羽本提議叫“諸葛連弩”,可曹操質疑,什麽諸葛不諸葛的,這玩意就不是姓“諸葛”的做的,幹嘛起“諸葛”的名字,他也配!


    倒是劉備…


    自打聽聞柳羽要做連弩後,他可高興不起來。


    人言,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劉備可是細細的算了一本帳的。


    “大哥,三弟…先別忙著說做連弩,我來給你們算一筆賬…”


    此刻,劉備展開一卷竹簡,上麵密密麻麻是他記錄的,大規模製造連弩所需要的開銷…


    劉備一一類舉…


    說到底,這種機擴類的兵器,製作起來對做工極為講求,而若是要讓連弩中的箭矢威力更強,也需要用上好的镔鐵。


    這些都是錢哪…


    “我粗略的算了下,不說別的,單單製造一萬枚連弩的開銷怕就超過幾萬萬錢,而甄家那邊本是有錢的,可此前幽州封城時,全賴甄家的幫扶,如今…再讓他們拿出,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點…我致信詢問過甄兄,他至多隻能拿出一部分。”


    講到這兒,劉備頓了一下,繼續把難點痛點全盤道出。


    “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連弩工藝的要求如此之高,開銷如此之大,怕是要實現邊防軍人均一枚,難於上青天!所以…我提議…”


    劉備是想提議…造一千枚得了,壓力不大。


    要知道,自打劉備與曹操、柳羽義結金蘭後,這玉林觀的開銷可是他負責…這算是完美繼承了荀彧以前的工作。


    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呀!


    “二哥就是二哥呀,算的這般精細…”柳羽看著竹簡上密密麻麻的數字,好生感慨…


    劉備心細啊…


    隻不過。


    “一千枚哪夠?”曹操擺擺手,“當年秦朝滅六國時,秦軍之所以讓人聞風喪膽,那便是強在秦弩,萬弩齊發…就是幾萬人,頃刻間也能射成篩子!可現在,鮮卑號稱控弦之士二十萬,一千枚…都不夠給人家撓癢癢的!至少也得兩萬吧!”


    在錢上,曹操沒啥概念。


    畢竟,他爹曾經是個大貪官,如今又執掌大漢國庫,還有個這般多金又有財的賢弟,他從來都不差錢…


    “大哥這是為難甄家呀…唉…”劉備再度感慨。“若是當時沒有幽州的瘟疫就好了,二弟囤馬賺得的錢,本是足夠這些開銷的,關鍵是…按照二弟的想法,還不隻是這連弩,還有戰車…還有一些特殊的兵刃,這些都需要鍛造,都是錢哪…要我說,二弟在南陽挖出的若不是煤,而是鐵那就好了…”


    煤換算成鐵…終究還需要一個過程。


    再加上無煙煤的推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這才臘日…酷寒才剛剛開始,把煤換算成镔鐵,再換算成金子開設工房,雇傭匠人進行鍛造,還不知道得等到什麽時候。


    “鐵…”柳羽口中輕吟…


    他這麽一沉吟,曹操一怔,“莫非三弟腦中還藏著鐵脈的埋藏之所?”


    “有也沒用。”劉備提醒道。“镔鐵的開采均是朝廷下屬的‘鐵坊’,可不同於煤…除非三弟能挖出金子,用金子買什麽都方便!”


    提到金子…


    柳羽自然想到的是南陽的這群族長,這些家夥…不顧危險,不聽勸阻,當聽說遼東能挖出金子後,一個個就像是“淘金者”一樣,帶了幾千人浩浩蕩蕩的往幽州去了。


    這都一個多月了,怎生什麽響動也沒有?


    不會被烏桓人給殺了吧?


    想想也是…在遼東的地盤上,挖金子,這也忒不把人家胡人當回事兒了,不能忍哪!


    可…


    這就引申出一個全新的問題。


    如果說甄家囤馬賺得的錢已經快要耗幹,那麽…幽州那邊的補給、訓練、糧食…可就都要出現問題了。


    白馬義從,還不知道啥時候能訓練出來。


    一想到這兒,柳羽無奈的搖頭。


    就在這時。


    簡雍匆匆的闖入此間…他的手中提著一封信箋:“急件…幽州來的。”


    唔…


    柳羽連忙接過竹簡…迅速的展開,一雙眸子盯著竹簡上的字眼。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雙眉挑起…


    “哈哈…”他當即笑出聲來。


    劉備連忙問道:“三弟何故發笑。”


    “二哥方才說什麽來著?除非挖出金子是麽?哈哈…借二哥吉言,遼東那兒真的挖出金子了,因為這金子,南陽的氏族們請公孫瓚占領了盧龍塞,一月多月更是在這邊建立起了一座城扈,更是修繕城牆、哨塔,從今以後…幽州以北又多了一處防護!”


    “而金子的數目之大,怕是要讓兩位兄長大吃一驚了,咱們這幾萬支連弩看起來是有著落了。”


    言及此處…柳羽爽然起身。


    曹操也很興奮,“那就是說,未來…為兄這‘征西將軍’還有戲咯…”


    “自然有戲,而且很有戲!”柳羽笑著回答…


    劉備卻仿似覺得這一切都是在做夢一般…


    金子?


    遼東就…就挖出金子了?


    這次倒省事兒了,不用囤馬,不用囤驢,不用囤積居奇…直接挖出來的就是金子,這是完全沒有中間商賺差價呀!


    “三弟…你…你是神人嘛!”


    劉備喃喃開口…


    柳羽卻笑著拍了拍劉備的肩膀,“二哥,大哥要做征西將軍,這供給征西將軍的軍械還望二哥操心了,三個月,一萬枚連弩,二哥…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


    言及此處,柳羽朝劉備眨巴了下眼睛…


    “三個月,一萬支連弩,二哥…你辦事兒,愚弟可放心著呢!”


    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


    劉備還在算…


    賣草鞋、草席多年,讓他養成了精於計算的好習慣。


    三個月,權且以一百天去算,一萬連弩…一天就是一百個…這…似乎…


    劉備想說有點困難…


    可轉念一想,如今錢的問題都解決了。


    這點兒小事兒,他…作為二哥?怎麽能言及困難呢?


    “大哥…三弟放心!”


    “這連弩包在我身上!”


    這邊廂,三兄弟有說有笑…


    那邊廂…


    皇宮,千秋萬歲殿內。


    收到幽州急件的天子劉宏,一雙瞳孔幾欲爆出…整個人像是陷入了無窮無盡的震驚之中。


    羽兒啊羽兒…


    ——讓你守幽州,沒讓你打到烏桓的遼東地盤呀!


    盧龍塞…拿下了?


    還…還在烏桓人的眼皮子底下建起城扈來了?


    這…


    這烏桓人?能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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