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馬隊向洛陽城相反的方向疾馳。


    袁術已經棄了馬車,他騎在馬上,「噠噠噠」的馬蹄聲,仿佛…將他內心中的不安與悲壯悉數的顯露。


    「三公子,三公子…為何跑的這麽急?」


    一名袁家的老仆也騎著馬,一路追問著…


    可袁術根本沒有回答,隻是拚命的揮動著馬鞭,仿佛隻要慢了一刻…他的命就要永遠留在這無窮的黑暗中。


    終於。


    到了一處茂密的樹叢,袁術下馬…小跑到一棵古樹前,脫下褲子…隨著淅瀝瀝的聲音,他開始放水!


    可哪怕是放水…


    如他的心情一般,抖得厲害!


    那老仆總算追上…「三公子…三公子?這是要去哪…咱們…咱們不是要回洛陽麽?」


    「洛陽?」袁術猛地轉頭,那如在寒冰中淬過的眼神,讓老仆渾身一個哆嗦。


    嗬嗬…袁術冷笑道:「洛陽,已經回不去了…還有…」


    他的眼睛愈發的寒芒陣陣,讓人觀之遍體生寒,「以後別叫我三公子,我沒袁本初這樣的兄長!」


    這一道聲音落下…


    袁術已經翻身上馬,「快,回汝南老家…那裏更安全!」


    他一邊吩咐著馬隊,一邊小聲嘀咕…


    「袁本初啊袁本初,汝南袁氏…要讓你害死了!」


    素來不靠譜的袁術,這一次…卻格外敏銳。


    他仿佛天生帶著「危機意識」…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袁紹被捉拿之後的連鎖反應!


    牽連汝南袁氏…


    嗬嗬…目前的境況,似乎還不足以牽連汝南袁氏,更不足以讓汝南袁氏滅門…


    可…架不住,這袁紹一定會走出最昏的一招。


    對這個丫鬟生的「兄長」,袁術太了解了…


    他的求生欲,比誰都強!


    而這…


    恰恰是汝南袁氏如今遭逢的大難與弱點!


    「快…都打起精神來,今夜必須…必須逃出司隸!」


    袁術的語氣愈發的焦急。


    就像是——千鈞一發!


    等等…


    袁術驟然想到了一個人,他的大哥袁基還在洛陽,當即…袁術的眉頭凝起。


    可隻是一個瞬間,袁術果斷的搖了下頭,這種時候…他自己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裏…哪裏還能考慮那麽多呢?


    ——要怪…就怪那袁本初好了!


    …


    …


    刑室內,袁紹第一次被提審。


    他低著頭,一步一步的走入此間,這刑房小而昏暗,顯得陰氣森森…牆上有重枷,有皮鞭,有洛鐵…罕見的是,這刑房內卻沒有刑吏,唯獨桌案後坐著一人。


    此人正在凝望著袁紹,他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從容的生澀,還是故作高深。


    「爾等都退下,我單獨審訊下此人!」


    「喏!」隨著一道聲音,押送袁紹到這邊的刑吏拱手退去,昏暗的屋子裏,隻剩下袁紹與這邊的長官…


    「大膽!」


    隨著一道巨大的聲音,此間長官豁然起身,他提起一枚燒紅的洛鐵就踏步行至袁紹的麵前。


    袁紹一怔,正琢磨著,這什麽也沒問,怎麽就上大刑了呢?


    可隨著長官的靠近,燭火之下,他看清楚了這人的臉。


    「許子遠?」


    「噓…」


    審問的長官正是許攸許子遠…


    是袁紹、曹操的少時好久,曾經也一道在太學讀書。


    當然,許攸從


    小就心思活絡。


    太學時…他不是袁紹、曹操那一屆的學生,卻通過各種方法結識二人,不為別的…隻是因為他們的家世。


    從小許攸就意識到,在如今的時局下,「攀高枝」、「抱大樹」是最容易功成名就的方式!


    不誇張的說,這個時期,許攸是袁紹的死忠!


    「你怎麽在這兒?」


    從驚訝中醒轉過來的袁紹,連忙壓低聲音問道。


    呼…


    許攸長籲口氣,他眼珠子連連轉動,最後示意袁紹把耳朵湊過來,他像是有什麽計劃一般!


    …


    …


    龍樓鳳闕的皇宮,陰雲蔽日。


    皇宮台階上,橋玄與蔡邕守在千秋萬歲殿的門外…沒有天子的通傳,他們還不能進去。


    不過…


    這期間,椒房殿的王美人被押入殿中。


    橋玄與蔡邕聽到…


    ——「將公主迷暈送出宮…王美人?你有幾個腦袋也不夠朕砍!」


    儼然,龍顏震怒…


    王美人一個勁兒的哭泣,這一聲聲悲鳴的哭泣,讓橋玄與蔡邕聽得動容,可他們知道,這種事兒…沒有背景的王美人怎麽可能去做。


    何況…這裏麵還牽扯著一個何進。


    何進與何貴人的關係…


    ——「誰教唆你的,還是不招麽?來人,免去王氏美人位份,押入掖庭,著大理寺卿嚴加審問!」


    ——「陛下…臣…臣懷有龍嗣啊!」


    ——「哼,你還知道你懷有龍嗣?就不知道為這肚子裏的孩子積些德麽?朕再問你一遍,是誰教唆你將公主迷暈,送出皇宮,你不說朕也會查,早晚會真相大白!」


    ——「是…是何貴人!是何貴人威脅於臣妾…」


    終於,王美人扛不住如此重壓,她脫口說出了何貴人的名字…


    而直到這時,劉宏方才滿意的點頭。


    他故意做出憤怒至極的表情。


    ——「朕就知道,是何貴人所為!」


    ——「傳朕旨意,召何貴人進殿!」


    劉宏的這話脫口,橋玄與蔡邕彼此互視,算是如釋重負…這案子,通過王美人牽扯到何貴人,通過何貴人牽扯到何進,而通過何進…汝南袁氏的罪名根本無法洗脫,陛下這次是動真格的,他是要將汝南袁氏連根拔起!


    與此同時…


    含章宮內,一片風聲鶴唳。


    一名小宦官連滾帶爬,踉踉蹌蹌的衝入殿內,尖聲呼道:「貴人…貴人,不好了,不好了,那王美人…那王美人都招了!」


    此時的何貴人嚇得麵無人色,煞白如紙的臉上寫滿了驚悚…她緊張的對著門,「陛下問起來,我…我該如何作答?我…我…」


    周圍的婢女、宦官默契的後退…這種時候,任憑誰都能看出,何貴人這是大廈將傾!


    這種時候,該想辦法與他保持距離!


    …


    …


    洛陽,牢獄之中。


    「砰」的一聲,袁紹竟是不顧身份的拍案而起,「你是說…劫獄?」


    與拍案的聲音形成鮮明的對比…


    袁紹的語調壓得極低,一雙眼睛更是飽含著不可思議。


    「本初…」許攸也壓低聲音,細細的解釋道:「這一次…事關公主,又是陛下親自過問,你犯下是死罪…若然…若然不劫獄,你…你必死無疑!」


    這…


    袁紹瞬間感覺一個頭兩個大。他還在努力的掙紮…「沒有…沒有別的辦法麽?」


    許攸重重的搖頭,「醒醒吧,本初…


    這是唯一的機會,這一次…本初組建的奔走之友都會想方設法加入行動,昔日你救過我們,這一次…輪到大家來救你!」


    許攸的語氣無比的嚴肅,「還有…牢獄之中許多獄卒已經被我們買通,劫獄不過是一個行事,連帶著你與何進…顏良、文醜,一股腦的全部都救出去,然後…我們往汝南去,那裏是你的老家,汝南袁氏在當地盤根錯節,就算…就算朝廷要緝捕於你,也…也沒有那麽容易!」


    是啊…


    汝南袁氏有著豐富的反追捕經驗。


    兩次黨錮之禍,他們救助的黨人就藏在汝南,可…無論是宦官集團怎麽找,愣是找不到。


    如今…到袁紹這邊,隻要能逃出洛陽,隻要能到汝南,那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


    可是…


    這中間存在著一個巨大的問題,那便是…


    突然間,袁紹的表情變得落寞,他低下了頭,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那冰冷的地板。


    「本初…你還猶豫什麽?今晚就行動…一定…一定能將你救出去!」


    是啊…


    袁紹並不懷疑,許攸聯合一幹黨人有這個本事能救他出去。


    可是…汝南袁氏呢?


    他袁紹一走,汝南袁氏就出了一個公然與陛下對抗的公子,那龍顏震怒之下,汝南袁氏…還有活路麽?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袁紹這算是犯罪逃逸啊…這等罪名,在如今這個「連坐」之法盛行的年代,汝南袁氏根本不可能博得絲毫的同情,無論是氏族、黨人…都會堅定的站在天子的那邊,站在公理與正義的那邊!


    這…


    「子遠,若是我逃了,是不是汝南袁氏就…」袁紹喃喃問出了這一句…


    許攸抬高了聲調,他雙手按在袁紹的肩膀上,「這是代價!是你袁本初活命的代價呀!現在…你還能顧了其他人麽…」


    驟然間,莫大的壓力排山倒海一般的席卷到袁紹的身上。


    這讓他突然感覺…後背有千斤重擔。


    一邊是自己的命…


    一邊是汝南袁氏的興衰存亡…


    他…他要如何選擇呢?


    「本初…」許攸再度猛地晃動起袁紹的肩膀,「事不宜遲,你必須即刻就…就…就做出決斷,遲…遲則生變!」


    呃…


    袁紹咬著牙,他突然感覺到…一抹巨大的淒涼感席卷全身。


    可短暫的遲疑過後,恍惚中…他喃喃道。


    「子遠,這從來…就…就不用選!這根本就不是一個選擇題…是…是麽?」


    …


    …


    千秋萬歲殿內,天子劉宏一雙瞳孔中釋放出無限的冰霜,他冷冷的瞪著跪地不起的何貴人。


    「你初入皇宮,不過是掖庭的一個丫鬟,朕觀你踏實肯幹,頗有姿容,故而臨幸與你…待得你為朕誕下皇子後,朕將皇子養在民間,冊封你為貴人之位!」


    劉宏的話冷若冰霜。


    「整個皇宮宋皇後之後,唯獨你一個貴人,後宮以你為尊,這樣…你還不滿意麽?你膽大包天到要唆使王美人迷暈公主,將之送出皇宮去配合你那混蛋哥哥的卑鄙伎倆、小人行徑,如此蛇蠍女子,朕竟把你留在後宮!」


    龍顏震怒…


    「陛下…陛下…」


    何貴人嚇得連連扣頭,猶如搗蒜一般,她慘叫著,「陛下放過我吧,臣妾也…也是豬油蒙了心,信了…信了我那混蛋哥哥的鬼話,這才…這才做出這等混蛋行徑,臣妾…臣妾已經後悔了…求陛下念在,臣妾為陛下誕下唯一的皇兒的份兒上,饒過…饒過臣妾吧!」


    「哼…」


    劉宏對她的話充耳不聞,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他毫無半點憐香惜玉之態。


    一路將其拖到了大殿門前…


    何貴人那嬌弱的身子,哪裏能經得住這般折騰,腿上已經磨出了血痕…看得人觸目驚心!


    可哪怕如此,何貴人死死的拽住劉宏的腿,生怕…這次要一放,就失去了最後求生的機會。


    門外等候的蔡邕與橋玄看在眼裏,何貴人那淒厲的神態比之王美人不知道淒慘了多少倍!


    「你這樣的蛇蠍女人,如何能做皇兒的母親,今日你敢害萬年公主,他日你就敢篡奪我大漢天下!」劉宏一把甩開何貴人。「自己去掖庭吧,朕不想再看到你!」


    話音落下…


    一旁的張讓大喊道:「陛下有旨將何貴人貶為奴婢,關入掖庭,一生不得出!」


    這尖銳的聲音…


    此刻高揚於皇宮之內…


    伴隨著何貴人「嗚嗚嗚…」的哭泣聲…


    但橋玄與蔡邕敏銳的注意到,陛下卻是繞開了王美人…或許是因為王美人懷有龍嗣的緣故,或許…是因為陛下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她!


    「朕處理此事,兩位卿家見笑了,來,進殿來…」


    劉宏像是雲淡風輕的揭過去了這一回…


    蔡邕與橋玄彼此互視,莫名的…兩人心頭同時生出一些想法,覺得這事兒絕不會這麽算了!


    還有汝南袁氏,陛下…對汝南袁氏打算如何做呢?


    跟在劉宏的身後,兩人進入了大殿。


    張讓關上門,主動退了出去…儼然,這是天子特地交代過得,一君二臣要聊些什麽,張讓很是好奇…卻又無從探知。


    天已經漸漸的昏暗了起來。


    …


    …


    玉林觀,一處書房。


    桌子上擺放著上好的青梅酒…與袁紹那次不同,這裏的青梅酒都是玉林觀自己釀製的,別有一番滋味兒。


    「文若…怎麽不喝呢?」柳羽主動推了下荀彧的酒樽。


    荀彧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還在思考,陛下會如何處置袁紹,如何處置汝南袁氏麽?」柳羽張口問道。


    荀彧轉過頭,「我是替你擔心,若是…若是這一次沒有重創汝南袁氏,那…汝南袁氏定然會對你進行更瘋狂的反擊!」


    「他們反擊三次了…」柳羽笑著說道。「隻可惜,都輸了!」


    「這一次不一樣!」荀彧的麵頰上露出了無限擔憂,以往…柳羽對於汝南袁氏那隻是一個威脅,可這一次過後,他怕是會成為汝南袁氏的眼中釘,肉中刺!


    「文若…何時變得這般膽小了。」柳羽替荀彧舉起酒樽,「喝完這一杯,我來告訴你,汝南袁氏的結局!」


    啊…


    汝南袁氏的結局。


    荀彧一怔…


    他迅速的接過酒樽,一飲而盡。


    「現在可以說了?」荀彧迫不及待的問…


    柳羽嘴角微微咧開,淡笑道:「我篤定,汝南袁氏過不了這一關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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