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本可掉頭離開。


    但他沒有。


    在築城司並肩築城數月有餘,潛移默化的將每一個築城人,都當做自己的兄弟。


    所以,這事他絕不能撒手不管。


    木門被他“吱嘎”一聲輕輕推開。


    “誰啊?”


    林氏的聲音略有沙啞,精神頭卻十足,與林明記憶中大不相同。


    “娘,是我,林陽。”


    蘇城學著林陽的腔調,邁步上前。


    “兒啊。”


    林氏情緒激動,一把摟過蘇城,道:“你可回來了!你不是去卜奎了嗎,沒事了?”


    蘇城說道:“我去那裏築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苦了些,總歸還活著。提司大人看我幹活認真,放我假回來探親,明一早還得回去。”


    林氏心疼的摸著蘇城額頭,歎道:“瘦了許多……好,好,人沒事就好。就是不知道以後有沒有刑滿釋放的可能?”


    蘇城微微猶豫,撒了個善意的謊:“隻要活幹的好,到了年限,有機會的。”


    “太好了。”


    林氏笑道:“以後努力幹活,千萬別偷懶,爭取早日釋放。家裏不用擔心,別總想著回來,再讓提司大人費心。”


    蘇城點頭,疑惑的問道:“娘,您這身體?”


    林氏指了指身旁的女子,感激道:“你被發配卜奎之後,多虧了白檀姑娘照料,娘的身體好多了,這兩天還能下床走動了。”


    蘇城望向白檀。


    這女子正麵目平淡的望來,一雙丹鳳眼,細眉如柳,唇紅如棗,用兩個字形容就是精致。


    這樣一張幹淨的臉,瞬間與腦海中的一個影子緩緩重合。


    陳老七的老婆。


    一頭撞死在城牆上的陳老七。


    他們一家老小,就是因為他老婆掛在家中的肖像畫,記錄了知縣的醜陋,被那狗官弄得妻離子散。


    陳老七的記憶力,他老婆並沒死,而是被知縣擄走,下落不明。


    蘇城曾猜測,這麽一個妖嬈多姿的女子,多半是被糟蹋了,沒想到居然出現在這裏。


    再看牆上栩栩如生的紅眼妖魔,畫者是誰不言而喻。


    “多謝了!”


    蘇城不想當著林氏的麵,破壞溫馨的氛圍。


    白檀微微欠身,道:“林公子莫要言謝,小女子能苟活至今,多虧夫人收留,否則早就凍死了。”


    林氏笑嗬嗬的說道:“白姑娘,您這是哪裏話,我這老婆子還不是靠你照料。”


    蘇城雙眸微微一眯,若想探清虛實,一看便知。


    窺心術!


    法術剛一施展,腦海中頓時傳來一道刺痛。


    蘇城大驚失色,自從學會此術之後,這是第一次失敗。


    這女子絕不簡單!


    白檀溫婉說道:“林公子披星戴月而歸,定是餓了吧,小女子為您下口麵可好?”


    蘇城雙手負於身後,道:“家裏煤石不足,不要浪費了。我出去找些野果充饑便可,姑娘若不嫌棄,陪我同去可好。”


    林氏見二人聊得投機,高興的說道:“快去吧,不用擔心我。”


    白檀意味深長的看了蘇城一眼,掀開門簾,率先走出門外。


    夜晚風涼,隻穿一件薄衫卻並不嫌冷。


    蘇城問道:“姑娘眼生的很,我從小在村中長大,卻並未見過。”


    白檀應答自如,“我從永樂縣而來。”


    蘇城又問,“家中可還有其他親人?”


    白檀嬌軀一頓,道:“再無他人。”


    蘇城沉默,全家老小皆因畫亡,自是再無他人。


    白檀頓住腳步,轉過頭,笑道:“東邊有棗樹,我願陪你……”


    “我不餓。”


    “不餓?那為何還要……”


    “你應該清楚。”


    白檀笑道:“看來公子還是要問。”


    蘇城答道:“畫中魑魅魍魎,妖氣衝天,難道我不該問?”


    白檀自顧自的坐在一塊半人高的石岩之上,自如說道:“人與妖魔並無本質差別。”


    蘇城搖頭,這些天在卜奎,不知多少築城人死於妖魔之手,在他看來妖魔之中,並無善類,人人得而誅之。


    白檀嗤之以鼻,似是嘲諷的說道:“人便都是好人了嗎?前任知縣貪贓枉法,強搶民女,被他禍害的人不知幾何?你告訴我,他是好人嗎?他不該殺嗎?前五品官員蘇大勇,兢兢業業,兩袖清風,隻因如實在妖魔傳記中記載了人麵犬魔,卻成階下之囚。


    害他之人至今逍遙法外,你覺得這應該嗎?”


    蘇城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反駁。


    白檀並未停歇,繼續說道:“書中有雲,妖魔常有善類,很多都沒有害人之心。這一點別說是你,就連京城斬妖司都不曾過問。你告訴我妖魔,都是惡的?”


    蘇城更加語塞。


    沉默許久,有些許尷尬。


    忽感一陣涼風襲來,將他猛然吹醒,驟然抬頭,道:“妖魔與人無異,皆有善惡之分。可你卻偏偏屬於惡的那一類。”


    白檀神態自若,轉動靈巧的美眸,淡淡的說道:“何以見得?”


    蘇城抬臂,遙指屋內,道:“就憑那些畫,畫中的妖魔,魑魅魍魎,詭氣撲鼻,你難道是要害死我娘不成?”


    白檀並不驚慌,說道:“你沒發現你娘的病情,日益好轉?”


    蘇城點頭說道:“是又如何?”


    白檀忽然間笑了,笑得很甜,很好看,任何一個男人瞧了,都有上前憐惜的衝動。


    “你娘,就是在這鋪天蓋地的妖氣中,滋養病軀,仔細瞧瞧,你娘的白發中,黑絲是不是比以往更多了?”


    “混賬!”


    蘇城心頭發怒。


    白檀笑盈盈的說道:“這是事實!”


    蘇城深呼一口氣,莫名的轉開話題,說道:“你是一名畫師?一名專畫肖像的畫師?”


    白檀微微一怔,神情略不自然,道:“你如何知道?”


    蘇城說道:“陳老七是我朋友,他曾給我看過他妻子的畫像,給我講述過他們的故事。”


    白檀今晚第一次動容,俏臉上竟帶著一絲祈求的神色,道:“求求你告訴我,他現在過得如何?”


    蘇城猶豫了,暗歎一口氣,還是直言道:“他生前托我為他報仇!”


    “生前!”


    白檀嬌軀一震,瞳孔渙散,身周有白色妖氣衝出,雙眼赤紅,怒道:“林陽,既然你知曉我的故事,那你告訴我,那個知縣,他是不是該死!他是不是該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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