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行數十步,就是盛氏義學了。義學平日裏不過五六十人,占地隻有二畝,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過了大門,中央是講堂,左右辟有兩齋,左齋是供奉至聖先師的祠堂,右齋則為塾師和坐館休息之處,後麵是號舍、廚房,茅房,標準的前堂後室格局。


    衛辰進來時,講堂上已經有二十幾個大小孩子,在背著手大聲溫書。


    這些少年有大有小,大的看起來有十五六歲,小的卻隻有八九歲的樣子,背的書也不一樣,有背三百千千的,也有背《論語》、《孟子》的,書聲琅琅,十分悅耳。


    看到先生還沒來,衛辰鬆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到了最後一排,找了張空書桌坐下,然後打開書箱,隨手展開一本書讀了起來。


    正在努力用功,衛辰忽然感到自己身邊一陣腳步騷動,緊接著就有一股勁風朝自己襲來,衛辰下意識地往後一躲,這才勉強避過了一個大耳刮子。


    摸了摸被掃到的鼻尖,衛辰又驚又怒地站起身,便看到一個身著錦衣的胖子站在自己麵前,仍然保持著扇巴掌的姿勢。


    衛辰的臉霎時間陰沉下來,質問道:“你想幹什麽?”


    那胖子十五六歲的樣子,比衛辰高了半個頭,身子更是足有兩個衛辰那麽粗,他滿臉挑釁地笑道:“小子,讓開,這是小爺我的位置。”


    胖子身後,還有三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幫腔:“哪來的鄉下人,竟敢占桂少爺的位置,識趣的趕緊讓開,不然有你好看的!”


    這三人摩拳擦掌地圍了上來,一副要給胖子助拳的架勢。


    四周的讀書聲為之一靜,堂中眾人紛紛將目光投來,不少人都皺起了眉頭,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衛辰說話。


    這些人大部分是家無餘財的貧寒學子,得了盛家的恩惠才能在此讀書,誰也不想因為惹事被逐出義學。


    “唉,盛長桂又在欺負新人,這都第幾回了!”


    “那又怎樣,人家可是盛家嫡係,在這盛氏義學裏,連孫先生都得給他三分薄麵,何況一個新來的鄉下人?”


    盛長桂?


    還是盛家嫡係?


    記憶裏盛家大房和二房好像沒有這個人,難道是盛家三房的子弟?


    正當衛辰揣摩胖子的身份,同時思索如何脫身之時,卻聽得一聲低喝道:“你們在幹什麽?”


    “孫先生來了!”


    盛長桂身後原本氣勢洶洶的三人聽到聲音,登時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哧溜一聲縮回了自己座位上。


    衛辰頓時壓力大減,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


    雖然這聲音的主人替自己解了圍,不過衛辰聽著卻總覺得這聲音中的威嚴有點中氣不足的感覺,隱約還透著些輕浮。


    看盛長桂幾人的表現就能看出來,那幾個跟班確實是被震懾住了,但盛長桂本人還是渾不在意地站在原地,明顯一點都不害怕。


    “這就是先生?怎麽感覺有點不太靠譜啊?”


    衛辰帶著疑惑轉頭望去,隻見來人穿著一身皺巴巴的圓領襴衫,頭上發髻散亂,滿身酒氣,站得歪歪斜斜,還不住地打著嗬欠。


    衛辰看著這人眼周泛著的青黑之氣,一臉懵逼。


    什麽情況,這先生怎麽一副縱欲過度的樣子,而且長得還這麽獐頭鼠目的,看著不像好人呐!


    不對!


    衛辰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電光。


    秀才,姓孫,還和盛家關係親近,這人不會是那位十二歲就考中秀才的宥陽神童、宰相根苗——


    孫誌高……吧?


    完了完了,越看越像怎麽辦!


    刹那間,衛辰如同遭受五雷轟頂,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一入學就遇到孫誌高這樣的頂級名師,衛辰真的很感動,感動到隻想趕緊拔腿就跑!


    這學,不上也罷!


    孫誌高哪裏知道衛辰心中的想法,懶洋洋地問那胖子:“盛長桂,你來說說,方才發生什麽事了?”


    盛長桂嬉皮笑臉地回答:“先生,沒什麽,我們幾個在和新來的同學鬧著玩呢!”


    “嗯,沒事就好。”


    孫誌高點點頭,示意盛長桂坐回自己座位,竟真就這麽相信了他的說辭。


    跟盛長桂說完話,孫誌高轉頭瞥了神思不屬的衛辰一眼:“你就是新入學的蒙童?”


    見衛辰傻愣愣地站在那裏不搭話,孫誌高重重地咳了兩聲,提高聲調又問道:“你就是新入學的蒙童?”


    衛辰這才如夢初醒,不情不願地行了一禮道:“學生衛辰,荊溪鄉溪隱村人士,七歲發蒙於溪隱社學,今日新入義學,不知先生有何吩咐?”


    孫誌高冷笑一聲:“先生?不敢當,我還沒收受你的拜師禮呢!”


    “嘖,這是想找茬啊!”


    衛辰聽出孫誌高語氣中的不滿,心裏咯噔一聲,暗歎自己真是流年不利,自從進了這學堂,就沒遇著一件順心的事。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正不是發愁怎麽退學麽,孫誌高看自己不順眼豈不是正中下懷?


    一念及此,衛辰幹脆也就不把衛如意提前準備好的拜師六禮拿出來了,就這麽傻乎乎地盯著孫誌高,實則內心暗自期待著孫誌高的怒火。


    在衛辰想來,要是孫誌高看自己不順眼,直接把自己逐出義學,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孫誌高看衛辰這副傻了吧唧的模樣,臉上的厭惡幾乎不加掩飾:窮也就算了,腦子還不好使!若不是我要防著盛維那老匹夫借此機會克扣我的用度,哼!


    “咳咳,衛辰是吧,嶽父大人和我打過招呼了,我已知你家貧,拜師禮就不必了,等你日後學有所成,再補上也不遲。”


    孫誌高的語氣依舊冷淡,並沒有因為衛辰走的是盛維的關係而有絲毫緩和,顯然他這位嶽父大人的麵子在他那裏也沒有那麽值錢。


    他板著臉繼續說道:“而今你既入義學,就好好讀經,功課不可怠慢,一個月後我要考你課業,若是不合格,輕則訓斥,重則逐出義學,你可記住了?”


    見孫誌高並沒有真的計較拜師禮的事情,衛辰心裏沒有半分慶幸,而是暗暗叫苦。


    還得一個月?


    能不能幹脆一點,現在就給我辦退學手續?


    學生才疏學淺,實在是高攀不起您這樣的頂級名師啊!


    不過衛辰也隻是暗自吐槽一下,並沒有真的把心裏話說出來。


    孫誌高剛剛一番話,倒提醒了衛辰,這個入學資格是衛如意舍下臉皮替自己求來的,自己要是就這麽回家去了,又該怎麽和她交代呢?


    想起入學前衛如意對自己的期許和囑托,衛辰心裏一陣糾結。


    要不然,就先呆一個月?


    反正除了這裏,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這孫誌高好歹也是個秀才,總該有些真材實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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