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城南,繁華的吉陽街上,坐落著一座宜園。


    宜園依著溪河而建,逶迤裏許,望去林木蔥蔥,亭台樓閣不可勝數。


    這裏曾是天德十七年江南省鄉試亞元陳瑾置辦的產業,而今的主人卻是江南省有名的富商,宋德全。


    宋德全之所以這麽有錢,除了廣有田產莊園外,還因為他是一位大榷商。


    所謂榷商,就是指從事專賣品交易的商人,比如鹽、鐵、酒之類的國家壟斷商品。


    這些商品雖然名義上由官府專賣,但官營起來各種問題層出不窮,因此如今慣常的做法,都是由某些個人或者商行接受官府委托,代行專賣之權。


    這些被委托的商人,就是榷商。


    想要成為榷商,必然要有深厚的背景,而宋德全的背景,就是江南巡撫劉洵。


    宋德全的姐姐,是劉洵最為寵愛的小妾,宋德全也靠著抱姐夫的大腿,成為了江寧府僅有的幾個官營酒商之一。


    昨晚,宋德全召集一班狐朋狗友,在家裏飲酒作樂,到半夜才擁妓而臥,要不是有事被叫醒,定要睡他個日上三竿。


    宋德全打著哈欠,懨懨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在丫鬟的服侍下梳洗穿衣。


    宋德全來到前廳,便見自己的狐朋狗友之一,撫台衙門的黃師爺,已經穿戴整齊,在用早點了。


    “黃兄還真是精力充沛,起得真早……”宋德全笑著坐到黃師爺身邊,接過侍女奉上的一碗燕窩粥。


    這位黃師爺也是跟在劉巡撫身邊的老人了,奈何能力不濟,還愛貪小便宜,始終受不到重用,隻能辦些跑腿打雜的粗活兒,在衙門裏頗受冷落。


    宋德全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才認識了黃師爺,二人臭味相投,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內外串通,打著劉巡撫的名號,做下許多巧取豪奪的惡事。


    如今圖謀盛家的酒坊,也是與往日一般無二。


    “心裏有事,睡不踏實,索性就早起了。”黃師爺頂著一對黑眼圈說道:“想不到那盛紘捏起來軟趴趴的,他堂兄盛維卻是塊滾刀肉!”


    宋德全吐出一口濁氣道:“本以為稍一嚇唬便能讓盛維就範,誰知道這廝竟然死挺到了現在,連我姐夫的印信都給他看了,他還是借故拖延。”


    黃師爺和宋德全要想吃下琥珀酒這塊肥肉,自然繞不開盛家商行的官方靠山,揚州通判盛紘。


    原本二人還顧忌著盛紘這個進士出身的六品官,行事間頗為謹慎,沒成想他們隻是稍稍展露身份,盛紘就直接繳械投降了,連象征性的抵抗都沒有。


    倒是盛維這個沒有官身的草民一直在苦苦支撐,大出宋德全所料。


    至於宋德全口中的印信,自然不是巡撫衙門的大印,而是劉巡撫的私印,一直由他的愛妾,也就是宋德全的姐姐保管。


    偷偷拿印信出去狐假虎威,對宋德全和黃師爺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隻要用完再放回去就行,有宋德全的姐姐幫忙遮掩,倒也沒讓劉巡撫發現什麽端倪。


    黃師爺此次前去威逼盛維,事先也帶上了這枚印信,可結果卻不盡如人意,都過去兩天了,盛維還是沒有鬆口。


    宋德全冷哼一聲:“這種冥頑不靈之人,哪裏都有幾個,非得給他嚐嚐厲害不可!”


    “唉,按說憑咱們的權勢,擺弄個小小酒商,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黃師爺臉上陰晴不定道:“可是旨意中隻要進貢十缸琥珀酒,且沒說是原酒……,而且和買的價格也縮水了大半……”


    “這有何不妥?我好不容易才替你在姐夫麵前搶下這和買貢品的肥差,還不就是為了借機多撈些油水?”


    宋德全理直氣壯道:“再說了,我也不是要霸占那姓盛的酒坊,隻是看那琥珀酒賣得不錯,想跟著入一股,大家一起賺錢,何樂而不為呢?”


    “這些我都懂……”


    黃師爺苦著臉道:“可誰知道那盛家還有沒有什麽靠山,畢竟咱們做的這些事,巡撫大人都不知情,萬一被捅到明麵上,後果不堪設想啊!”


    “怕什麽!我早就打聽過了,盛家官麵上的倚靠,也就是一個盛紘罷了。”宋德全滿不在乎道:“那盛紘什麽德行你也知道,他哪敢招惹我姐夫?”


    “但願如此吧。”


    黃師爺剛要打住話頭,先把早點吃了,便聽見外麵傳來腳步聲,抬頭一看,卻是自己家的小廝到了門口。


    “什麽事?”


    黃家小廝如實稟告道:“今早,江寧知府沈度沈大人派人來咱們府上,說是聽聞咱們江寧的琥珀酒榮登貢品,舉府與有榮焉,沈府台命人在江寧城的各大彩樓上,掛起了慶祝的橫幅,特來請老爺您前去觀禮。”


    “苦也,大事不妙!”


    黃師爺和宋德全同時心頭一沉。


    沈度這麽一折騰,豈不是把琥珀酒進貢的事情鬧得滿城皆知?


    這樣一來,他們還怎麽對盛家的酒坊上下其手?


    二人再也坐不住了,來到前院牆下,登上梯子,朝外麵望去。


    隻見大街上,一座座用彩帛搭起的高大彩樓上,果然掛上了鮮豔醒目的大紅橫幅。


    “琥珀美酒,揚名四海,待詔恩貢,舉府歡顏!”


    “我的娘咧!”


    看到這喜氣洋洋的場景,黃師爺一陣頭暈,險些就要從梯子上栽下來,還好一旁的小廝扶住了他。


    “這下想要瞞天過海,是瞞不過去了……”宋德全也沒想到,沈度會搞出這一出。


    “難道這沈度是盛家請來的救兵?也沒聽說盛家和沈度有什麽交情啊?”


    宋德全一時間也有些糊塗了,這沈度到底是誤打誤撞,還是故意為之?


    不多時,宋家的門子又來稟告:“老爺,剛剛府衙來人,說是沈府台擺下了慶祝琥珀酒入貢的流水席,專程請您過去。”


    “去個屁!”


    宋德全聽到這話,氣急敗壞地從梯子上跳下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請黃師爺也就罷了,畢竟他是官麵上的人,管的就是貢品的事。


    可專程來請宋德全,又是幾個意思?


    在外人看來,宋德全可和這貢酒的事一點也不沾邊兒啊!


    這個時候,就算宋德全再遲鈍也能看出來,沈度這是在將他的軍呐!


    “宋兄啊,這是怎麽回事?”黃師爺將宋德全從地上拉起來,也慌了神道:“莫非那沈度,真是盛家請來的救兵?”


    “還是小看這盛家了!”


    宋德全拍拍身上的塵土,陰沉著臉道:“定是那盛紘暗地裏找到了沈度,請沈度幫他出頭,畢竟都是在江南省官場上廝混,彼此間七拐八繞總能攀上點關係。嗬,這群讀書人,向來就是如此,蛇鼠一窩,狼狽為奸!”


    “你是說,那盛紘是在扮豬吃老虎,故意以退為進,然後趁我們不備,驟然發難?”黃師爺瞪大眼睛,震撼不已。


    “這盛紘好隱忍的心性,好凶惡的計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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