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盡管趙真一貫以仁慈示人,但君王子畢竟是君王,一旦驟發雷霆之怒,其赫赫威勢還是嚇得楊元震抬不起頭來。


    楊元震戰戰兢兢地扭過身子,捧起摔在自己腳邊的那本書冊,雙手還在止不住地哆嗦著。


    書的封皮摸起來有一種劣質紙張的粗糙感,書頁裁切得也不是很整齊,甚至有些紮手。


    還沒看到這本書的真容,閱書無數的楊元震就已經憑借手感做出了本能的判斷。


    這本書應該是什麽大書坊刊印出來的,倒像是那些貧寒士子自己動手裝訂的手抄本。


    事實也證明楊元震的判斷。


    當楊元震勉強定下心神,將書拿到麵前仔細觀瞧時,一眼就看出書皮正中的《談文錄》三字,絕非印刷而成,而是某人親筆寫就。


    聯係之前趙真訓斥他的話,想來此書執筆之人,應該就是他親手取的新科解元郭進了。


    楊元震懷著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翻開這本《談文錄》,看了前麵幾頁,很快就意識到這是一本科舉教輔書。


    作者在經義上的造詣精深之極,楊元震隻是隨意看了幾小段,竟也覺得頗有收獲。


    可眼下楊元震都快火燒眉毛了,再好的書他也沒有心思細讀,隻是忙不迭地翻找著那令趙真勃然大怒的關鍵所在。


    隻不過,這《談文錄》是本內容繁多的大部頭,前後四部分的內容加起來,足有好幾百頁。


    楊元震漫無目的地翻了好一會兒,也始終難得要領,心情越發焦躁,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眼中甚至都出現了血絲。


    見到楊元震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趙真也有些看不過眼,當下輕咳一聲,揮了揮手。


    一直沉默寡言的老內侍微微躬身,轉身快步走到楊元震身邊,替他將書翻到了後半部分的某一頁,手指落在了書頁中段一處。


    楊元震的目光順著老內侍手指的地方看了過去,頓時心頭劇震,後背汗出如漿。


    “模擬考題之七十九:小人閑居為不善,無所不為。”


    這不正是自己出的第一道四書大題麽?


    隻是少了“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這後半句罷了。


    雖然少了一段,但科舉考試講究的就是一個聯係上下文答題,因此作為考題而言,多半句少半句其實並沒有什麽本質差別。


    這下子,楊元震終於明白了趙真突然大發雷霆的原因。


    今科鄉試禹州突然爆發,一次性中了十六名舉人,這已然是極其不尋常的現象。


    而今,皇城司又在禹州籍的解元那裏找到了與考題幾乎一模一樣的原題。


    這特麽……


    想不懷疑有貓膩都難啊!


    楊元震簡直是欲哭無淚。


    自己這到底是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才會倒黴催的攤上這種曹旦事?


    楊元震此時的心情是崩潰的,差點就想再度眼前一黑暈過去。


    但他心裏也明白,事情到了這份上,裝死根本無濟於事。


    為今之計,隻有趁著趙真對自己還有耐心,抓緊時間為自己辯解。


    一念及此,楊元震的腦子開始飛速地運轉起來,絞盡腦汁為自己尋求脫罪之策。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趕緊將《談文錄》翻到最後一頁,目光上下搜尋。


    果然!


    這一頁末尾赫然寫著一行小字:“大周天佑八年五月初九”,這是郭進將整本書抄錄完成的時間!


    “陛下!”


    楊元震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趕緊將自己的發現指給了禦座上的趙真看。


    “此書抄錄於今年五月,原本成書隻會更早,微臣受命擬題時都已經八月了,這時間根本對不上啊!”


    “哦?”


    趙真聞言忙吩咐內侍將書呈上來過目,果然與楊元震所說一般無二。


    趙真當下眉頭微皺,看向一旁的老內侍:“其他禹州籍考生審得怎麽樣了?”


    這次鄉試疑似泄題,幹係重大,皇城司精銳骨幹盡出,除了封鎖了貢院以外,禹州籍的考生也全都被控製了起來,郭進隻是第一個。


    皇城司都頭顧萬一直都在帶著人來回奔波,將審訊的最新進展稟報到老內侍這裏。


    老內侍看了眼新遞上來的紙條,躬身回稟道:“查清楚了,此書成書於今年三月之初,禹州各地義學均有收藏,因其出自禹州知州衛辰之手,故而禹州士子爭相借閱傳抄,此事在禹州人盡皆知。”


    “衛辰?”


    趙真微微一愣,旋即又問道:“此書成書後,可有刪改變動之處?”


    “沒有。在這一點上,禹州考生供詞並無二致。”


    老內侍躬身道:“若是陛下不放心,老奴這就派人快馬趕往禹州,取來此書原本,一對照便知真假。”


    “不必了。”


    趙真擺了擺手。


    眼前這老內侍跟在趙真身邊幾十年,一直是趙真心腹之人,他麾下皇城司的手段,趙真再了解不過。


    即便是敵國派來的死間,落到了皇城司手中,皇城司也有辦法撬開對方的嘴,何況隻是一些未經風雨的普通士子?


    況且,此次參加鄉試的禹州籍考生足有一二百人,這麽多人,要事先對好口供,還要經受住皇城司專業的審訊而不露出破綻,根本不可能。


    】


    既然口供無誤,那麽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整件事應該就是一場烏龍了。


    楊元震出的考題,隻是誤打誤撞被衛辰的《談文錄》事先押中,而《談文錄》又因為是衛辰所作,在禹州士子之中極為流行,這才導致此次鄉試有這麽多禹州籍的考生中舉。


    至於那個解元郭進,也隻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個幸運兒罷了。


    得出這個結論,趙真一時有些哭笑不得,這深更半夜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結果居然隻是場誤會?


    可仔細想想似乎也沒毛病。


    按照規矩,鄉試會試這樣的大考是不能出截搭題的,隻能從經書原文中出題,四書五經攏共就那麽些字,押題成功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


    其實以前偶爾也有人走狗屎運靠著押題考中,隻是遠沒有這次這麽大的規模而已。


    “這個衛辰,還真是會給朕找麻煩啊!”


    趙真看著手邊那本郭進手抄的《談文錄》,有些埋怨地問道:“他為何要著此書,可是朕發的俸祿不夠他花銷?”


    趙真以為衛辰寫這種科舉輔導資料是為了賺錢,因而心生不滿。


    老內侍恭聲道:“據說是衛知州有感於貧寒學子求學問道之難,故而在禹州大興義學,並著此書藏於各處義學之中,以書代師,傳授學子聖人之道。”


    “竟有此事?倒是朕小瞧他了。此乃教化之功。”


    趙真輕輕舒了一口氣,臉色也緩和了不少,可當他拿起那份河南鄉試黃榜時,又不禁有些頭疼。


    即便已經查實,舞弊之事係子虛烏有,可隻要這張榜單一張貼出去,隻怕還是會在汴京城中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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