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離年滿六歲的時候他的家庭就因為殘忍的世道讓他成為了孤兒。


    在他身綁生了鏽又被自己磨亮的柴刀跟著大批流民遷移時,在樹木的藤蔓下撿到了一個被遺棄的女嬰。


    餓紅了眼睛的拾荒者們吃掉樹皮藤蔓,無數隻雙手伸向了這個身世淒慘的嬰兒。


    蓋離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麽,也許是因為這個被父母遺棄的女嬰沒有哭鬧,安靜的用黝黑的眼瞳看著他們這些展現了人心醜陋的拾荒者,讓他下意識不想讓這雙純淨的眼睛消失在世間的醜惡之中,等他回過神時已經抱起了女嬰,握住了綁在身上的柴刀。


    而他自己隻是一個六歲的孩子,拖著對於他來說沉重無比的柴刀站在饑餓的荒民麵前,瞪著眼睛極其冷靜的揮刀劈砍。


    想要讓這些餓瘋到喪失了理智的荒民不把好欺負的女嬰分食,隻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出現一個更好欺負的能塞進肚子裏的東西。


    蓋離砍倒了一個骨瘦如柴的拾荒者,這個人趴在地上,被劈砍到血湧如注的腦袋緩緩抬起,失神的雙眼盯著蓋離。


    不,是蓋離抱住的嬰兒。


    伸向嬰兒的手一雙雙轉變方向,被他劈砍倒地不起的拾荒者代替了女嬰成為了荒民們充饑的食物。


    蓋離抱住不哭不鬧的嬰兒,看著活的不像人的行屍走肉們把地上的拾荒者活生生啃噬。


    死不瞑目的拾荒者瞪向他手中女嬰雙目放空的眼神,一度成為蓋離連做數年的夢魘。


    人連飯都沒得吃的情況下,不論做出什麽事你都沒有理由說他是錯的。


    哪還講什麽道德人倫?


    你不吃你就會被餓死,沒得吃你就得去找吃的,不論是爭還是搶你總得把能飽腹的東西填進肚子裏,什麽都吃完了你就隻能吃人,不論是挖埋在土裏的屍體還是剛剛餓死的同伴又或者是活活被打死的同類。


    所謂的道義區別,就是你吃的是活人還是死人。


    蓋離他知道人肉不好吃。


    蓋離和女嬰不可能永遠逃過饑餓荒民的覬覦。當天,蓋離抱著女嬰離開了這批流民。


    抱著她流浪到山林,抱著她做陷阱捕獵物,帶著她砍山賊殺強盜,帶著她參軍征戰在中北戰爭中打響名號。


    他們遇見了慘絕人寰易子而食的人間悲劇,遇見了收養他卻對女嬰不懷好意的獵戶,遇見了教會他拳腳功夫建議他去投軍的退伍殘疾士兵,遇見了帶領著他打仗教會他馬術和槍法,被人稱為殘陽五將之一的阿絕將軍。


    蓋離這小半輩子什麽陰損的事都做完了,卻很小心的護住了這雙幹淨黑亮的眼睛,那些事從來沒有讓女嬰的雙眼看見過。


    他護住了剛剛出生幾個月的女嬰平安長大。


    屏南城裏一間房鋪的床上,蓋離抱住木藤的冰涼的小腳在睡覺。


    木藤曾經問過蓋離為什麽給她起這個名字,蓋離說當初是在樹木藤蔓下撿到了她,所以就叫木藤吧。


    也許是因為蓋離把木藤撿回來那一天很冷,在樹藤下不知呆了多久的木藤落下了病根,過分體寒,四季手腳冰冷。


    天氣逐漸回暖,蓋離捂著她涼涼的小腳丫也不會覺著太涼,他想起從他將木藤撿回來已經過了將近十年,原本小小的團子已經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這個年齡已經可以開始考慮未來嫁人的事了。


    他忽然覺著身體有些燥熱。


    蓋離晃了晃木藤的腿:“明天開始我們分床睡。”


    木藤在夢中輕應一聲,也不知有沒有聽到。


    “我大概理解你為何會退出江湖了。”


    黑衣暗礁者之中的流黃偏頭望向懷金成。


    訕笑著的懷金成扶著體態豐腴氣質優雅的夫人從窗口翻進來,眼底盡是溫柔。


    又是位甘願陷入溫柔夢鄉的昨日浪客,流黃默默想著。


    等到他們站定,流黃開始談正事:


    “我們需要你幫忙找到一個人。”


    懷金成提醒他:“我現在隻是一個沒有任何勢力的普通人,發揮不出多大作用。”


    “以你的聲望,隻要你願意,隨時能回到''銘門''繼續當門主。”流黃強調著。


    懷金成無奈的搖頭:“你似乎對我們銘門有些誤解,即便當初我還是銘門的首領時,銘門也不是我的一言堂。”


    流黃注意到他用的是“我們”這個詞,可見即便懷金成已經不在江湖仗劍闖蕩,他下意識還是把自己當成銘門的人。


    “你現在隻需要讓他們幫你解決一個小麻煩。”


    “要找誰?”


    “現在藏在屏南城的西域蕪國蘇淩月。”


    懷金成和剛剛靠在牆上的夫人同時懵怔了一瞬:“是我想的那位嗎?”


    “是的,”流黃詳細的回答他:“是那位西域蕪國的王女,這一代''月櫻''劍主。”


    這一瞬懷金成想了很多,為何這些人會要找蘇淩月,為何蕪國的王女會來到屏南城?以及威名赫赫的蕪國蘇武卒與其中負責王室守衛的“天羅”。


    銘門做為身處在蕪國與陳國夾縫中發展的勢力,位於其兩國邊境的屏南城,是銘門重點發展的地盤。


    也正因為屏南城位於兩國邊境,城中不論是流動人口還是常駐人口魚皆是龍混雜,很難從中找到一個一心要藏起來的女人。


    暗礁組織尋不到藏在屏南城裏的任務目標,隻能先去尋找可以找到目標的勢力,於是他們就找到了身為“地頭蛇”的銘門。湊巧的是,銘門的前任門主恰好欠了“醫仙”人情債,還是救命的恩情。更加湊巧的是“醫仙”秦婉與''暗礁''首領相熟,似乎關係還算不錯。


    至於銘門會不會被蘇武卒遷怒,那是他們自己需要解決的事情。


    “你隻需將她找出來,不用驚動她,至於後續會發生什麽,那都與你們無關。”流黃適時解釋他擔心的問題。


    懷金成居然真誠的感受到了麵前這群黑衣人的誠意。


    意識到這一點,他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最終懷金成苦笑了一聲:“這是小麻煩?她可不好惹,不論從哪看也不像是個小麻煩。”


    “你的決定呢?”


    懷金成回頭看著他的夫人,獨自抱臂靠牆而立的夫人回望他,從他的眼中望出了如實質般的擔心。


    夫人知道,懷金成不怕危險,但怕危險威脅到他的家人。懷金成無疑天生是個雄心勃勃喜歡抓住機遇拚搏冒險的人,卻為了她甘願拴住了自己。


    但她想要同他一起走他想走的路。


    “恩人需要我們幫忙。”


    懷金成的夫人忽然開口:“所以我們會盡己所能幫助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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