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自不管那青牛的心思。


    其去下界瘋跑,闖下大禍的時候,就該當想到。這次回來,不會輕饒了他……


    隻點出一指。


    “去吧。”


    咣當,老牛應聲而倒。


    恍惚中,這青牛忘了自己的身份,經曆著凡人的悲喜。


    呱呱墜地,他茁壯成長。


    因是家中老大,便喚作大郎。


    雖身量不高,卻也算是健康。又僥天之幸,娶得個美嬌娘。


    為生活,他更加努力的走街串巷,靠賣炊餅,倒也養得媳婦兒白白胖胖。


    可意外總是突如其來,他病倒在床,需得媳婦兒調起羹湯。


    這一日,美嬌娘微笑著,端著碗過來,溫聲說道:


    “大郎,該吃藥了。”


    青牛如夢方醒,思想一時間明白起來,他拚命搖頭,伸手阻擋,卻依然擋不住那碗索命的藥湯……


    咕嘟嘟灌下,忽赤赤喘氣。


    不一會兒,便兩腳一蹬,沒了性命。


    ……


    老牛唰的站直,驚視自定,慌忙四顧,發現此處已不是那破敗木房,而是典潔素雅,靈韻內藏的兜率宮。


    他頹然跪倒,拜了拜閉目不言的老君。


    呼吸粗重,顯然驚魂未定……


    這段經曆纖毫畢現,說是夢境,於青牛而言,卻更像是轉世。即便以其高深修為,也需要緩緩神,才能認清自己是誰。


    過得片刻,老君該是覺著可以了,才睜開眼:


    問道:“你明白了嗎?”


    青牛抬起頭,張大嘴,很想問:


    “我……需要明白什麽?”


    但他還沒傻到極點,隻張著嘴,怎麽也問不出口。


    老君失望的搖頭,又伸出手指。


    青牛喊著“別別”,就咣當倒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青牛又喊著“玉燕!玉燕!”,滿頭大汗的醒了過來。


    自是一番回神。


    這次,青牛險些哭出聲,念叨說:“我對她那麽好,她為什麽要殺我……嗚嗚嗚……”


    老君睜開眼,微笑著問道:


    “你明白了嗎?”


    老牛擦擦臉。


    “弟子明白了!這凡塵俗事,不過一場大夢,何須掛在心上?就讓他隨風去吧!”


    青牛匆忙說道:“我以後定當戒驕戒躁,一心修行,再不下去胡鬧了!”


    老君微微歎口氣。


    卻也不多說,再次抬起手指。


    “嗚哇,不要啊!”


    如此這般,宮中不時傳來青牛的哭叫,以及那一句深刻的詰問。


    “你明白了嗎?”


    ……


    鐵拐李回來的時候,恰巧看見這一幕,青牛喊著什麽“嬛嬛!嬛嬛!”,傻子樣兒跳起來,接著自閉似的坐下,念叨著什麽“女人好可怕……”。


    竟然還哭出來了……忒也丟人。


    “莫名其妙……”


    也不多想,兀自拜倒,說著:


    “師尊在上,弟子這次犯了錯,也覺著是在天上待久了,合該出去走動走動,再磨磨心性,師尊勿要掛念,弟子這便往凡間去了。”


    老君點點頭,又問道:


    “你明白了嗎?”


    鐵拐李微微一愣,笑道:“雖然還不知道,師尊要讓我明白什麽,但給弟子一些時間,終歸是能明白的。”


    “嗯,去吧。”


    “是!”


    說罷緩緩起身,再拜,退出兜率宮。


    又望一眼這天上的風景,吸溜一口酒,歎道:


    “聽師尊言語,此去還不是壞事……許是能有所收獲?罷了,到時候自會知曉。”


    便樂嗬笑著,往凡間去了。


    ……


    ……


    上京城中,楊書的小院。


    他有些懵的打量著桌上的陶罌。


    所謂罌,就是種小口大腹的容器,用法看體積,有的裝水,有的盛糧。


    楊書手裏這個罐子很小,若所料不錯,裝的該是茶。


    還是好茶。


    他抬眼看了看。


    坐在桌子對麵的,是他的新鄰居陸五。


    心中嘀咕:“這人還有點自來熟……”


    陸五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敲敲桌子催促:“打開看看!”


    “嗯……”


    楊書依言打開,眼睛就是一亮。


    “唔……這味道!”


    “嘿嘿!”


    陸五得意的笑道:“不錯吧,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尋到的。”


    他當然不會說,昨個來的時候,差點被那陳茶氣死。


    “嗯,且容楊某泡一杯嚐嚐。”


    楊書每早起來,都會燒開水,算是生活習慣,這陸五來的也早,水正好是現成的。


    雖然大早上喝茶,是有點奇怪。


    但這二人都不是迂腐的,想喝便喝了。


    ……


    這茶道,可是門很深的學問,楊書對其了解並不多……約莫比書法稍微好點。


    但茶終歸是給人喝的,使鼻子一聞,嘴唇一抿,再往肚子一咽,那味道便在口腔翻湧。


    好不好,心裏自然是有數的。


    “確實是好茶!”


    楊書感歎一句,又問道:“陸兄帶著好茶上門,可是有什麽事?”


    “害,楊先生這話說差了,我在這京中也無太多熟人,咱又是鄰居,此番便來與先生品鑒品鑒。可別多想啊!”


    “嗯……行吧。”


    楊書自然不信,世上哪有這種好人?


    但這陸五不說,他也就不問,反正好茶是喝進嘴裏了。


    果然,待到一壺好茶喝完。二人從劉二本回家的閨女,聊到了合豐茶樓的小黑胖子,又說那小黑胖子走了趟親戚,居然又胖了幾圈。


    各自猜測,那親戚怕不是親戚。


    是個姘頭!


    扯來扯去,到底是陸五先忍不住。


    “咳咳,楊先生,你與我說句實說,對格物之學,是個什麽看法?可是如那些人一般,覺著是小道?”


    “格物……”


    楊書恍然,心中念叨:“物理啊……合著這人,還是放不下那點破蒸汽啊!”


    他眯著眼尋思。


    這姓陸的,該是惦記著他那天說的“蒸汽”二字,覺著他是懂一些的。


    一時有了知音之感。


    所以啊,這鐵拐李走了才兩天,便上門好幾趟。


    一次比一次有誠意!


    楊書又抿一口茶。


    這麽下去,咱確實不大夠意思,便說道:


    “唉,陸兄,這格物之學,當然不是小道,相反,你一直惦記的那罐子水汽,該是有大用途的。”


    陸五的眼睛當時就亮了:“楊先生也這麽覺得?”


    “自然,不過楊某……確實是不大懂,但陸兄若隻是要點靈感,我倒可以試試。”


    “甚好甚好,靈感才最是難得!”


    楊書點頭,便做思考神情。也真開始搜腸刮肚,從記憶裏翻找。


    許久,他才說道:


    “嗯……咱們不如再泡壺茶?”


    陸五一樂,卻也不生氣,反而直點頭。


    他也看得出來,楊書是真的在想,不是在敷衍。


    而這罐子水汽,他陸某人已經想了很久,終究不得其所。沒理由這楊先生一想就能想到……


    陸五是喜歡,這種找到同道,一起思考的感覺。


    便攔住要起身的楊書,說道:


    “楊先生且琢磨著,這一壺水,便由我來燒!”


    說罷擼起袖子,往井口走去。


    手忙腳亂的操作起來。


    倒也可憐了這陸五,其出身之高貴,那是一輩子都沒做過這種事。


    動作之笨拙,把楊書看得直樂。


    卻是慢悠悠的搖著軲轆,使了半天勁,也沒把那桶水打上來!


    就差喊號子了……


    到得最後,幹脆一動不動。


    楊書一挑眉,疑惑的看過去,心說這是怎麽了。


    卻見那陸五猛地鬆手,水桶呼啦啦落到井底。這人又唰的轉過身,臉色因興奮而通紅,大叫道:


    “楊先生,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說罷連基本禮數都不做,奪路而出,還差點絆一跤。


    直直的衝出去了。


    楊書撓撓頭:“心說莫名其妙。”


    ……


    ……


    卻說這陸五回了家,興奮地直打顫。


    拿出毛筆畫起圖紙,心中不停吼叫:


    “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我隻想著這股壓力可以爆出來,卻沒想過,隻需加個轉輪,他就可以一直工作啊!”


    尋思著,還拍打自己的腦袋。


    “你可真笨!”


    但他這邊興奮著,卻又一個太監掩飾行藏,悄咪咪的摸進了門,才一見他,便小聲哭叫道:


    “陛下!不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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