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儒不是接觸文書嗎。


    知道些斬妖使的齷齪事可不少。


    這廝又不願意同流合汙,看不慣。


    還知道一件機密事。


    這斬妖殿裏不少人賺外快。


    怎麽個賺法呢?


    人斬妖使不是專職對付妖的嗎。


    不少人偷偷摸摸的,把些女幼妖擄來,偷偷調教出什麽小兔嘰啊,小腦虎啊,小福泥啊,小凶許啊等等等。


    總之大戶人家,有錢沒地花,盡想著法子開洋葷。


    韓德儒決定把這事捅出去。


    剛開始偷偷寫匿名舉報信,石沉大海。


    再後來直接實名舉報,石沉大海,還被人半夜敲暈棍。


    最後,索性大鬧斬妖殿,被同僚一頓毒打不說,還告他個汙蔑罪。


    韓德儒說我有證據,咱去尋了那些買家來對峙,一問便知。


    買家?


    嗬嗬噠。


    人的確來了,不是來對峙的,是誣告韓德儒勾結妖族,是混入斬妖殿的奸細。


    之前舉報信沒反應,這會對付韓德儒倒是效率嘎嘎高。


    審都沒審,就給定了個腰斬之刑。


    誰定的啊,嘿,林小牧定的。


    這斬妖小旗,涉及到妖事,權利可不就這麽大,有自行便宜之便利。


    這事處理那叫一個快,韓大員都不知道呢。


    大牢裏,林小牧問,還有啥想說的不。


    憔悴的韓德儒頹然坐地,掩麵而泣,道,隻恨我一腔熱血,報國無門,想我堂堂大順好男兒,好衙門,何故腐敗如斯,我無能啊,我無能。


    到這會,韓德儒還是一番壯誌未酬的好青年呢。


    林小牧說,不是你無能,是這個大順朝無能,有沒有興趣同我一起改變這操蛋的時代。


    啥?


    韓德儒把個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啥意思?你要造反啊,造反咱可不幹,雖說咱看不慣,但還不至於造反。


    林小牧開導說,不是讓你造反,這殺頭的事,當然不能幹,是這麽的,咱啊,就從改造這斬妖殿開始,你想啊,你為什麽會被人汙蔑,你手中沒權啊,想要改變,想要大舒胸臆,至少要做個說話能算數的人吧,你這光憑一個人單幹,不僅魯莽,還愚蠢。


    韓德儒聽完這話,茅塞頓開,心道我這幾年鑽林子,鑽傻了啊,我韓家有權有勢,我當什麽愣頭青啊。


    林小牧見韓德儒開竅了,教他讓韓府去給那些個女幼妖買家或遞銀子收買,或以官身壓人,或索性殺人滅口,總之不管什麽方法,原告撤銷,那汙蔑之事就成了子虛烏有。


    韓德儒還猶豫呢。


    林小牧直接祭出殺手鐧,這事完了,我收你進我的斬妖小隊。


    韓德儒早就心癢難擋,聽到這話,二話不說,就應下了。


    接下來就很俗套了。


    韓家鈔能力開路,官身壓人,還沒殺人滅口呢,買家們一個個都撤銷了。


    韓德儒也很高興,進了斬妖小隊。


    剛開始吧,做事板正得很,偶爾還看不慣同僚的行事作風,還阻止。


    這行事風格,當然被孤立不是。


    林小牧又來開導了,小夥砸,你不行啊,你得先這樣,然後再那樣,最後再這樣,明白了吧。


    韓德儒哦哦哦明白了明白了,懂得起懂得起。


    不就打入“敵人”內部,不要裝清高嗎,韓家世家富裕,韓德儒假裝當個紈絝子弟還不是手到擒來。


    金錢?拿。


    反正我不缺,拿了存著,以後出事交出來充公。


    美女?睡。


    逢場作戲罷了,我堂堂韓公子,怎瞧得上這些庸脂俗粉。


    權利?要。


    區區斬妖使怎麽能讓我施展抱負,起碼得小旗以上。


    這一來二去,腐化之缸滾一滾,沒事也是一身騷氣。


    何況,韓德儒此時的心態,已經發生了改變。


    日久天長,假戲就成了真做,壞事做絕,比原本的斬妖使做得還過分。


    可不嘛。


    不怕壞人作惡,就怕好人變壞。


    這壞人作惡,他本身就壞,怎麽說呢,有壞人的固定思維,壞的程度也壞在鍋裏。


    這好人變壞,他知道好人的弱點,壞起來,就跳出了壞人的固定思維,拔高了壞的新定義。


    韓德儒還自欺欺人呢,我這是為民趟雷,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這家夥,可不就入了林小牧的眼,嗯,孺子可教也,我這有些事,交給你打理。


    這其中就有往妖市運人,給妖獸剁了販人肉的事。


    還有就是跟京都長盛賭坊的勾當,往裏送魂魄。


    看到這裏,陳風恍然,難怪之前妖市的魂,沒有想象那麽多呢,原來送長盛賭坊了。


    欸?


    這長盛賭坊好像好熟啊。


    陳風往前翻了翻,翻到楊細妹的生平,才發現這老板就是那個給黃老爺出主意,買賣細妹的那中間人。


    這人還在生死墟出現過。


    當時陳風沒注意,五號大叔還說“這麽大個老板,總不會昧我百兩銀子”,把用冥鈔兌的銀子托給他交給雨前巷的妻兒,後來第一次出走鎮魂司,大槐樹下看秦淑芬許願那出,知道銀子是到手了的,陳風還以為這老板人不錯呢,當然出了楊細妹那事,陳風對他的好感自然蕩然無存。


    陳風對賭深惡痛絕,本以為今生都沒機會跟他有交集。


    沒曾想,在這韓德儒生平上看到了。


    為啥往賭坊送魂魄?


    是做什麽用的?


    這生平到這,基本上就沒了後續,因為這事林小牧辦得隱秘,隻讓韓德儒跟人交接,不讓他知道身份。


    韓德儒之所以知道接頭人是長盛賭坊的,還是去耍錢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陳風把視線從韓德儒生平收回,不禁一陣唏噓。


    這韓德儒的一生,用三句來概括,前半生“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意氣風發,滿腔熱血的好兒郎。


    中間,“把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淋漓盡致地抒發自己報國無路、壯誌難酬的悲憤。


    後半生,“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被逼無奈,既然改變不了,就同流合汙,一黑到底。


    這是一個青年才俊被現實擊倒,逐漸黑化的過程。


    這是一個自詡為俠士的人,卻在最後關頭值得拔劍出鞘的時刻,下意識選擇了退縮,退縮,一退再退,退無可退,最終退進深淵的故事。


    命運轉折,前後對比之強烈,逆命兩字,名副其實,難怪陰陽冊給了個逆命尺。


    他記得前世法外狂徒張三的締造者羅大大,曾經提出過一個圓圈正義的觀點:


    人類畫不出絕對完美的圓,我們無法追求到絕對的美。但我們不能由此判斷出這個世界沒有美,這個世界一切都沒有意義。


    人最大的痛苦,就是無法跨越知道和做到的鴻溝。


    可為的界限和有為的理想之間,總存在一些現實中的偏差,人還是要抱有希望的星火,否則星火滅去,良心也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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