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建國三百七十五年。


    這樣算來。


    蘆葦鎮的人,差不多生活了十幾代。


    所謂的髒帝璽碎片,很好理解。


    帝王玉璽,不僅是身份的象征,還承載王朝氣運。


    隨著大順太祖顛覆前朝,髒帝璽也在最後一戰中裂成碎片。


    想不到蘆葦鎮中,竟然埋藏一塊。


    更加想不到的是蘆葦鎮的人竟是前朝帝裔。


    既然“不複存在的烈武帝國煞風重騎”重現人間,並屠鎮收集帝璽碎片,是不是說明髒沒有死?


    畢竟,煞風重騎是髒帝帝軍,有且隻有他才能指揮得動。


    而他在暗中收集碎片,準備還原帝璽,試圖複國?


    再聯係陳平說“蘆葦鎮的人是髒帝疑塚守墓人”這句話。


    這種猜測,有點令人頭皮發麻。


    疑塚的意思就是假墓。


    有沒有真墳還是兩說。


    前朝帝裔的蘆葦鎮鄉親,作為疑塚守墓人,又說明這疑塚不同尋常,何種規格的疑塚需要帝族血脈守護?


    陳風不禁想起了潭州眼下的混亂局勢。


    又是頭皮一緊。


    假設髒帝沒死,那五裏源隱而不發的屍傀墓場,陰靈守護,就有了合理的推測。


    十八獄陰間監牢鎮壓著前朝僵族大凶。


    鎮獄的人同樣是已改名為不死族的前朝僵族。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兩股僵族達成合作,配合髒帝準備複國。


    而背屍人作為十八獄陽間行走,從潭州州軍手裏買來屍體,大量煉製屍傀,等待時機。


    再看大順朝近似遲鈍到生鏽的反應來看。


    大順朝廷是不是知道什麽,所以在以整個潭州做棋盤,準備最後關頭,一氣提子?


    如果這推測是正確的,那當今皇上,可謂大心髒的雄主。


    不過,就陳風從陰陽冊上吃過皇室的一次瓜來看,高堂之上那位是雄主還是熊主,還真不好說。


    如果這推測是錯誤的,那……天下盡是活死人,第二次陰陽大亂,近在眼前。


    接下來陳平的話印證了陳風的某些猜想。


    “作為這一代的疑塚匙人,我去過溶江水穀,發現疑塚入口有人為開啟痕跡。”陳平的情緒稍顯激動,揪著陳風的衣領搖晃,“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陳風,“……”


    他一頭霧水,疑塚入口有開啟痕跡,與我何幹?


    陳平搖晃一陣,又鬆開陳風衣領,失神搖頭道:“不可能是你,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是下一代的疑塚匙人。”


    陳風腦海中又是嗡地一道閃電,劈得他差點當場去世。


    前身……竟是髒帝疑塚匙人,是開啟髒帝疑塚的鑰匙,難怪他是唯二的蘆葦鎮存活人士。


    依據呢?成為疑塚匙人的依據呢?


    陳平失神似的自言自語給了陳風答案。


    “蘆葦鎮上髒帝血脈越濃的人,除了我就是你,你沒有經曆過帝璽碎片的紫氣洗禮,不可能成為正式的疑塚匙人。”


    難怪……陳風腹議……難怪前身能在煞風重騎屠鎮時躲過一劫,難怪我煉製大毛、二毛跟開掛一樣,上手就是兩具隱隱化僵的巔峰銀屍,一切都歸於血脈。


    “既然蘆葦鎮被煞風重騎屠盡,那我們現在見到的鄉親又怎麽解釋。”浣紅雖然沒有完全消化陳平所說,但她問出了蘆葦鎮詭異的關鍵。


    不消陳平解釋。


    陳風從在定城稱魂所裏稱到那幾個被二次拘魂,活在別人記憶中的怨魂生平,再結合剛剛在廣場上看到的一切,指著陳平懷裏的黑球,推測道:


    “如果我沒有猜測,一切的根源都與你懷裏的東西有關吧。”


    “這應該是一件拘魂法器,蘆葦鎮上的鄉親,早已死亡,魂魄也消散不見,你利用法器的拘魂特性,用無妄海的魂牽因果斂容師手段,將鄉親的記憶,複刻在拘來的魂魄上麵,強行拘魂入體。”


    “或許,我可以這麽理解,如今蘆葦鎮上的鄉親,因為有髒帝血脈的緣故,擁有異與常人的不死之身,哪怕這種血脈極為稀薄,卻也能使得屍體不腐,而被魂牽因果的魂魄,其記憶被鄉親的記憶取代,造就“我以為我還活著”的記憶假象。”


    “記憶碎片的抽取、融合、裁剪,以假亂真,這才是斂容師真正的終極手法吧。”


    “沒錯。”陳平掏出懷裏的黑球,苦笑著朝浣紅報以歉意,“千麵一人,魂牽因果,莊周蝶夢,是斂容師手法的三大核心,莊周蝶夢類似於幻境手法,但針對的不是意識,是記憶,意識是短暫的,一旦蘇醒,會判斷真假,而記憶的篡改就不會,會是永久保留。”


    他指了指黑球,望向陳風,“你的猜測也沒錯,斂容師沒有拘魂手法,我所依仗的正是手裏的攝魂珠。”


    “這是髒帝疑塚入口,鑲在墓門入口前的鎮墓珠,非帝族血脈,一旦靠近墓門,都會被攝去魂魄。”


    “三月前,煞風重騎屠我村鎮,掘起髒帝璽碎片,我第一時間就想到是不是髒帝疑塚出了問題。”


    “於是,我裝瘋賣傻,暗中潛進溶江水穀,查探究竟,果然發現異常。”


    “屠蘆葦鎮的重騎,不僅回到溶江水穀,還進出過墓室,而鄉親們真正的魂魄,被黑霧裹挾,卷進墓中,我追尋而去,想要搶回鄉親的魂魄,與守墓石獸大打出手,最終不敵,隻能搶回來這顆攝魂珠。”


    “後來……”陳平搖了搖頭,歎息一聲,臉上疲倦之色盡顯,“我趁雞穀教反叛,潭州亂成一鍋粥之際,用攝魂珠拘魂,篡改魂魄記憶,融入鄉親屍體,不斷嚐試,想要重塑僵族的不死軍團。”


    “我承認,我的做法有違天合,但我也不想的,我隻是想帶著蘆葦鎮的鄉親,衝進髒帝疑塚,找回屬於自己的真魂。”


    “我沒有傷害那些拘來的魂魄,在他們承受不住的時候,已經盡可量替換新魂了,你也看到了,每七天就要替換一次,否則,記憶錯亂,不禁會毀了他們,還會毀了蘆葦鎮的鄉親。”


    “潭州的局勢比你想象的複雜,你沒想到的是,拘過魂的那些人,已經被人煉製成了屍傀,比如五裏源的村民。”陳風接過話題道:


    “拘魂過後,你應該去過五裏源,想要在頭七不出的日子,以斂容師魂牽因果手段,讓五裏源的村民還魂,結果沒想到,五裏源村民的屍體都不見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人在暗中布局。”陳平渾濁的眼神,漸漸濕潤,他揪著自己心口的位置,懺悔不已,“我從來沒真正想過要去殺人,我隻想失去魂魄的蘆葦鎮鄉親,將來有一天,回魂歸位,還有自己的皮囊可選。”


    陳風沉默不語。


    站在陳平的位置,他的做法,無可厚非。


    隻不過,暗中之人,比他更加高明。


    眼看他拘魂,而自己隱在幕後,煉製屍傀墓場,就算事後有人追查起來,第一個倒黴的也隻能是陳平。


    這個人是誰?想必也是知道蘆葦鎮之事,竟不聲不響,所圖不小。


    浣紅則是另一番心思。


    她眼帶憂桑,滿臉憤慨,“說什麽帝裔血脈,煞風重騎都屠了蘆葦鎮鄉親,就連魂魄也不放過,師傅,我與你同去溶江水穀,下墓將鄉親的魂魄解救出來。”


    她指了指陳風,又道:“他如今是稱魂師丘臣,作為輪回行走,能讓鄉親們輪回無憂。”


    “可是……”陳平有所猶豫,欲言又止。


    陳風知道他所擔心的是什麽。


    陳平施展手段,將蘆葦鎮重歸“複原”,目的自然是想要有朝一日恢複昔日正常。


    浣紅所說的輪回,並不合他心意。


    陳風想了想措辭,盡量不在言語上刺激,這個為了蘆葦鎮,已經不擇手段的平叔叔。


    “以潭州眼下的局勢,蘆葦鎮的現狀肯定維持不了多久,其他村鎮都基本上成為廢墟,唯獨蘆葦鎮一切如常,如此尋常的事,對比起來,就是詭異,到時候如果被伏魔堂的人盯上,反而會害了蘆葦鎮。”


    “平叔,你試著想一想,以煞風重騎的手段,裹挾鄉親的魂魄有何用?會不會被煉製成什麽邪物,據我所知,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法器,就以魂魄作為原料。”


    “我們姑且不論後事如何,第一步,是不是應該解救鄉親的魂魄出來。”


    陳平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陳風說得在理。


    他沉默良久,默默點頭,算是認同了陳風的話。


    “明日一早出發吧,今晚你們且養精蓄銳。”


    陳平說完話,就地往地上一躺,和衣而睡。


    他摟著攝魂珠,微閉雙眼,進入極淺的睡眠狀態。


    “師……”浣紅剛張嘴,就被陳風捂住了嘴巴。


    他目視浣紅,輕輕搖頭,從虛空梭裏掏出幾床被褥蓋在陳平身上。


    陳平眼睛微睜,接著又安心的閉了。


    陳風朝浣紅打了個手勢。


    兩人退居很遠,遠遠站在廣場的邊緣,看著陳平睡夢中都緊蹙眉頭的樣子,不禁心酸。


    “師傅真不容易,為了蘆葦鎮,他不惜亂殺無辜。”


    “為家人,為朋友,為親族,屠盡天下的行為,可敬但不可取。”


    “如果,有一天,你處在師傅的位置,你會怎樣。”


    陳風默然片刻,最終嘴角的笑意漸漸蕩開,平淡道:“我估計會自私到滅世吧,天下人與我何幹,我隻在乎我關心的人和關心我的人。”


    和我父親一樣呢……浣紅看著輕鬆說出滅世言論的陳風,內心想到,如果我此去霖山不順,不知道他會不會一怒滅蠱雕一族。


    浣紅自嘲輕笑,將這個自己都覺得荒唐的念想排出腦外。


    “你笑什麽?”


    “沒笑什麽。”


    “沒笑什麽那你笑個屁。”


    “是啊,我就在笑個屁。”


    浣紅轉身揚長而去,獨留陳風風中淩亂。


    ……


    新房的大紅喜字高掛,紅燭尚未燃盡,一切的布置還是新房擺設。


    屋內卻早已坐了四個黑臉的人。


    “你們大半夜的,做什麽去了。”陳父一臉黢黑,臉色極為難看。


    陳母、陳景言、陳大嫂,也是一臉嚴肅,眼神不善地盯著剛剛進門的陳風、浣紅二人。


    他們的眼神,好像……好像在看一對兒死人。


    浣紅下意識攥緊了陳風的手,緊張中帶著焦急的眼神,不敢與四人對視。


    陳風暗暗拍了拍浣紅的手,攥起她的手,十指交叉,舉到胸前示意,“和小丸子成親了不是,我想了想,蘆葦鎮上就平叔算是她的娘家,平叔平嬸白日裏不是沒見著嘛,夜裏他家裏肯定有人,我兩回個門。”


    這漏洞百出,連浣紅都覺得是鬼話的說辭,竟然讓四人信以為真。


    “我就說嘛,風兒打小就聽話,怎麽可能知道我們的秘密。”陳母臉上的慍色轉為喜色,眉開眼笑,數落陳父,“就你疑神疑鬼,我撕撕看,看你臉皮下,是不是我那死鬼當家的。”


    陳父揮了揮手,還沒搭話,就自己把自己的臉皮撕扯下來,“呐呐呐,我就是我,你撕開還是我。”


    他撕完臉皮,又旁若無人地覆好,完全無視了浣紅的詫異。


    陳景言也是轉怒為喜,歎道:“別怪當大哥的絮叨,二弟,我悄悄給你說啊,鎮上的人啊,都不是人,幸好你兩不是外人,要不,要被撕臉皮的。”


    陳大嫂一聽這話,一反常態地拍手叫好,指著自己的臉皮撕拉一扯,一張不屬於陳大嫂臉的女子呈現在眾人眼前。


    “秦寡婦?”陳父、陳母同時一愣,不敢相信神態有些扭捏的陳景言。


    “爹,娘,你聽我解釋。”陳景言大窘,示意陳大嫂趕緊把臉皮蓋上。


    “還有什麽好解釋的,你個砍腦闊死滴,我當初就不同意你和秦寡婦來往,現在好了,你竟然趁這次廣場換臉,來了一手狸貓換太子,氣死我了。”陳母一臉忿然,越過陳景言就朝陳大嫂撲去,“你還我兒媳婦。”


    陳父氣得直咳嗽,手掌順著自己的氣管,顫巍巍指著陳景言,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索性也不說了,轉身提起掃把就開始抽向陳大嫂。


    陳景言護住陳大嫂,拉著她東躲西藏,直往門外衝去。


    陳風拉著浣紅,側身一躲,陳父、陳母追打著陳景言,緊隨而去。


    “這……”浣紅指著四人消失在黑幕中的背影,望著陳風良久無語。


    “我大哥打小就多情。”陳風尷尬一笑,自然不會告訴浣紅自己使用了夢入神機,原本是想蒙混過關,沒曾想還吃了個瓜。


    他微微搖頭,內心歎道:風起蘆葦鎮,潭州眼下的亂局,不就是家裏的寫照,誰知道誰的臉皮下,掛著的是怎樣一副臉。


    陳平費勁心力的好意,或許正在培養藏在蘆葦鎮人心中的惡魔,在可以披著別人臉皮生活的前提下,或者這頭惡魔會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成長。


    畢竟。


    “別人眼中的我,不是我”的心理暗示,可以讓人甩掉包袱,滋生為所欲為的想法。


    蘆葦鎮。


    終將會成為一顆定時炸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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