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淮低歎一聲,將事情細細說來,看見蘇煦折返,他也曾猶豫要不要回去幫忙,還未糾結出結果,便看到二人齊齊向外飛來。


    然而已經晚了。


    蘇煦畢竟是築基期,速度遠不及林辰,首當其衝受到氣流衝擊,若非林辰回身甩出防禦法器,他怕是當場就被爆炸的餘波撕碎,根本撐不到現在。


    雲梨神情複雜,她能猜到當時的情況,蘇煦是最後一個衝出洞外之人,承受了最大的自爆餘波,甚至第一波氣流湧來時,他用身軀幫林辰擋了。


    五髒俱碎啊,這得多疼,她抿著唇,慢慢攥緊拳頭。


    “咳咳咳……”


    紀若塵不愧是天賦絕佳的靈醫,他的藥丸之下,林辰很快轉醒,“蘇……蘇師弟,怎麽樣?”


    紀若塵讓開身體,“自己看吧。”


    “蘇師弟!”林辰瞳孔一震,提氣撲了過去,卻觸及傷處,身體一軟,又倒回墨淮懷裏。


    “都怪我,若不是為了救我,蘇師弟也不會……”


    林辰聲音低低,愧疚、自責、後悔猶如潮水般包圍了他。


    雲梨指甲幾乎嵌進肉裏,才止住到口的質問,蘇煦救人,在她看來再正常不過,換做是她,自己親近的人深陷險境,她也不會一走了之。


    可是脫險後,林辰卻隻顧自己,明知他是築基期,速度遠不及他這個金丹,卻沒有拉著他一起逃。


    她甚至忍不住懷疑,他是故意的,故意讓蘇煦在後麵做他的人肉護盾。


    突然,蘇煦長睫輕顫,緩慢地睜開了眼睛,她驚喜叫道:“他醒了他醒了,紀若塵你快看看,他醒了!”


    紀若塵歎氣,拿出銀針紮在蘇煦的脖子上,麵上閃過不忍:“有什麽想說的趕緊說。”


    內心巨大的喜悅剛升起,便被一盆冷水澆滅,心中念頭閃過,已經無力回天,這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雲梨隻是不願承認。


    “蘇師兄。”她低下頭,低低喚了一聲,眼前已然模糊。


    蘇煦艱難地掀起眼皮,聲音細弱蚊呐,“小……師……祖……”


    雲梨心中一顫,沒想到蘇煦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關係表姐。


    她使勁兒點點頭,哽咽著說道:“我知道,我會保護好她的,你放心。”


    “多……多謝。”


    說完此話,他閉上眼睛,艱難地吸了口氣,終於蓄得一些力氣,完整的說完一句話。


    “林師兄,小師祖為人最是識大體、顧大局,她隻是重情,若是有天她犯了錯,請你看在我的麵上,原諒她。”


    這句話不知情的人不懂,雲梨卻知他在說什麽,他這是擔心哪天自己身份暴露,表姐因此受到牽連。


    眼中熱淚再也包不住,瞬息滾落出來,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還在擔憂表姐的安危。


    林辰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麽,墨淮急急喚道:“林師兄。”


    他這才抬眸,眸光輕輕掃過幾人,最後深深看著蘇煦:“我答應你。”


    得了他的應承,蘇煦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父母、爺爺、族人,他都不擔心,有蘇家在,他們自然安好。


    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便是心中那抹明麗身影,她那般重情,雲師妹的身份若是暴露,以她的性子怕是會毫不猶豫地承認;她又那般驕傲,打心底認定的事情絕不會認錯,也不會服軟。


    他的身體不再緊繃,眼神也漸漸渙散,低低輕喃:“爺爺,煦兒不孝。”


    閉上雙眼,往昔曆曆在目,父母的殷殷關懷,爺爺的切切期望,還有她驕傲明麗的笑靨。


    生命的最後,他到底是不甘心,往昔曾那般美好,一夕之間,毫無預兆,為何她突然就變了。


    他攥緊拳頭,忍著識海裏翻江倒海的痛,用最後的心神,調動破碎的神識,傳音道:“雲師妹,小師祖她為何突然就變了?”


    收到傳音,雲梨微愣片刻,眼淚流得更凶了,斟酌片刻,她委婉回傳:“她不是不想學攻擊術法。”


    蘇煦猛然睜開眼,眼中有震驚一閃而過,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麽,一開口卻大口大口嘔著血。


    鮮血鮮紅了眾人的雙目,那雙明亮的雙眸漸漸暗淡下去,緩緩闔上。


    “蘇師兄!”


    “蘇師兄!”


    “蘇師弟!”


    雲梨緩緩閉上眼睛,世事弄人,若不是扶玉的陰謀,他們也不會走到今日。


    同一時間,太一宗,宛清殿。


    安染掐訣的手一頓,藥香四溢的丹爐忽然冒起了青煙,一爐丹藥盡數作廢。


    她愣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


    剛推門而入的何田田驚訝不已,安師叔數年前便已通過七品煉丹師考核,經驗何其豐富,便是學習新的丹藥,也沒有炸爐的道理。


    她快步走過去,擔憂道:“安師叔,你沒事吧?”


    安染撫著心口,有些奇怪,就在剛才,心頭忽而閃過一陣慌亂,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對上小姑娘擔憂的眼神,她輕輕搖了搖頭,又問:“結金丹交給他了?”


    說起此事,何田田忍不住撅起了嘴:“這可是安師叔您煉製的第一顆結金丹,就那樣白送人了。”


    安染淡淡:“當日若非他的靈果,蒼劼也不能順利進階,後來又因此事生出許多事端,是我們欠了他。”


    “那也不用把第一顆結金丹給他吧,給了他不能對外說,還要假裝沒煉製出。”


    何田田任嘟著嘴不高興,嘟嘟囔囔,此事她著實不痛快,丹考之後慕少尋便一直賴在宗門不走。


    看在丹陽真人的麵上,宗門也不好趕他,他竟得寸進尺,仗著真人的勢,在天雲城作威作福,這不是敗壞丹陽真人的名聲嘛,著實討厭。


    安染一邊清理丹爐,一邊說道:“他一個寄居太一的客人,若是讓人知道他得了結金丹,小命難保。我們是了解因果的,不是結仇。”


    當日借著他才換得九重樓,不得已之下,搶了九重樓也未付報酬,結金丹給他,這個人情也算是還了,總算不負表妹所托。


    她望向窗外,說起來表妹他們進入九黎淵也五年多了,不知是否一切安好?


    她忽而想起方才的心悸,神色驀然一變,難不成是表妹出事了,還是蘇煦……


    “安師叔,怎麽了?”窺得她神色變幻,何田田有些納悶,旋即緊張起來,“是我說錯了什麽?”


    安染疾步向外走去,一出殿門便禦劍飛起,等到何田田反應過來,她已經消失在雲霧繚繞的天際。


    “大師兄!”


    一路奔至丹寅真人的源木峰,喚了丹寅真人,她卻突然不知如何開口。


    “小師妹?”丹寅真人驚訝不已,“你怎麽來了?”


    小丫頭小時候還挺喜歡來源木峰逛逛,後來學了煉丹,除偶爾跟林惜那丫頭去天雲城走走,便一門心思窩在她的宛清殿煉丹,已經許久未曾來過源木峰。


    抿了抿唇,安染問道:“小蘇蘇的魂燈可有派專人看著?”


    丹寅真人愣怔片刻,緊張地邁了幾步:“你可是有什麽消息?煦兒怎麽了?”


    安染笑笑,“沒事,就是剛才突然想到他們也進去五年多了,也不知裏麵什麽情況。”


    丹寅真人就笑了,小師妹怕是但心了,他柔聲安慰:“放心吧,此次不僅是築基期,還有五名金丹期進入,林師弟又是咱們宗門翹楚,有他在,不會有事的。”


    安染默然不語,林辰若是靠得住,表妹與衛小三也不會是如今的境地。


    “煦兒他們的魂燈都有專人看著,前些天關泰才匯報了掌教師伯,核心弟子雖也有隕落,但煦兒等人都沒事。”


    見她依舊擔憂,丹寅無奈,這些消息本是機密,不過對小師妹,透露一些也無妨。


    “那就好。”


    安染終於吐出口氣,他沒事,表妹實力不俗,又有衛小三護著,應該也沒事吧。


    她微微欠身,“如此便不打擾大師兄了,安染告退。”


    說完,退了出去,剛到門口,天際一點虹光直直向這邊掠來,眨眼便落在殿外。


    一名築基同門踉踉蹌蹌從飛劍上跌下,顧不得與她見禮,幾乎連滾帶爬闖進殿內,“真人,不好了,蘇師兄的魂燈滅了。”


    殿外的安染腦子嗡得一聲,什麽也聽不見了,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短短一瞬……


    九黎淵。


    雲梨望著寶藍天幕中的幾朵淡雲,傳音衛臨:“師兄,你說我們是不是錯了?”


    衛臨挑了挑眉,沒有回答,她也不需要他的應和,自顧自道:“我們應該相信他的,如果我們將扶玉的所作所為告訴他,他或許可以與我們站在一起。”


    她吸了吸鼻子,“可是一想到他為救林辰折返,林辰卻沒有帶他一起逃,我又覺得,我們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否則,死得就是我們。”


    她的內心很矛盾,一方麵,她覺得因為他們警惕性太高,沒有告訴蘇煦事情的真相,導致他與表姐到死都沒說清楚。


    或許他與表姐的關係,可以有另一種可能,知道真相,縱使蘇煦不能對扶玉做什麽,以他的品性,想來也不會揭穿表姐。


    這樣,他與表姐會相處得很好,他也會在扶玉處幫著表姐打掩護,多一個信任的人,或許表姐可以更加自由。


    可另一方麵,她又覺得這種想法十分危險,扶玉畢竟是蘇家掌舵人,德高望重,蘇煦很是敬仰他,萬一他頭腦一熱,直接去找扶玉對峙,他們都得完。


    聽到她前一句,衛臨眉心直跳,這種想法太危險,若是一個人未曾作出傷害之事,便要對其掏心掏肺,他們得死多少回。


    一個穆妍,莫名其妙就開始維護,什麽都對她講,已經很危險了,再來這麽一個人,他真的要心力交瘁而死。


    聽到後一句,他懸著的心又放了回去,雖然多愁善感了點,到底還是知道輕重。


    既然她沒有那些可怕的念頭,他決定安慰安慰,小姑娘嘛,情緒上來了,多愁善感點也正常。


    他輕歎一聲,回傳道:“若是告訴了他,他便要在扶玉和公主中反複糾結該相信誰,一個是尊敬的長輩,一個是契合的夥伴,這種拉扯,更加痛苦。”


    “另外,哪天扶玉對公主出手,無論誰弄死誰,他都痛苦……”


    雲梨黑著臉打斷他的傳音:“師兄,你這是安慰人的話嘛,你的意思是,他死還是對他好了。”


    衛臨:……


    許久許久,震動終於停止,原先高聳入雲的山峰徹底傾塌,斷石泥沙堆積,青木被折斷、掩埋。


    逃出生天的修士們沒有慶賀劫後餘生,紛紛詢問棋盤蹤跡。


    “我記得當時你離棋盤最近,是不是被你拿走了?”一位麵容剛毅的男修眼眸一眯,指著一八字胡男修,語氣冷硬。


    八字胡男修翻了個白眼,瞥了眼對麵一人,“他離得也不遠啊。”


    ……


    一番指認,最後連推帶猜,終於尋得棋盤蹤跡。


    幻影宮僅存的一位修士,在眾人如狼似虎的目光中,憋屈地拿出了棋盤。


    楚風看向林辰,道:“舍弟於陣法一途有些天賦,棋盤乃是陣法師的武器,又有灰影一生陣法造詣,不如讓給我們可好。”


    沉浸在蘇煦慘死,正悲傷不已的楚南,聞言抬起了頭,看了看自家兄長,又望了望地上蘇煦的身體,掙紮片刻,道:“此番太一宗損失慘重……”


    他剛開了頭,就被楚風一記淩厲眼神瞪了回去,太一宗死了蘇煦就損失慘重,他們天心閣如今隻剩他們兄弟二人,全員覆沒的門派世家也不是沒有,夜蕭兩家都是如此。


    蕭家暫且不提,除了蕭衡這個少年英才,金丹期的天才一個也沒有來,而夜家年輕一輩天資最高的夜初寧都隕落了,死一個蘇煦算什麽損失慘重。


    林辰顯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擺出一副就事論事的樣子,隻揪著最後灰影身死,並且他不親自上陣,而是朝一旁的鄭瑞使眼色。


    事已至此,便要竭力為宗門爭得利益,鄭瑞收拾起難過,沉聲說道:“灰影的自爆殺死三人,我太一宗就占了兩個,蘇師兄是蘇家未來家主,隗玉師弟也是太一峰資深執事,對付灰影,我們貢獻最大。”


    他頓了頓,“況且,若非蘇師兄擋住了灰影自爆的最大餘波,在座的諸位怕是不一定全須全尾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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