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六年嚴月初一,晴,太卜擲龜甲以測天象,曰:角宿出雙星,東方青龍醒,禮拜祭祀、年開春雨,謂之,大吉!


    是日北燕廟祭,宮中起了大壇,列法架儀仗,擺犧牲玉帛,立鼎焚香,又上建十二重明黃華蓋於天闕台,高約十丈,城外遙遙可見,壇東北為小壇,複建九重華蓋,亦高九丈。


    午時,文武百官、諸藩使節紛紛入賀皇庭,各執方物以獻,北燕八州戍守之臣望闕遙拜,同祈天子福、祈北燕福。


    寒風獵獵,北燕皇帝手持一劍,穗花血紅,他提擺而上天闕台,幾乎一階一停駐,良久方止。


    高台下校場車馬甲胄如龍,所列四象精兵總計八萬,結營而陳,甲士個個身著鮮衣戎裝,乘高頭駿馬矚目而待,場麵蔚為壯觀。


    登頂天闕台時,燕鎮川下望陣中軍將,小聲喘息幾口,回頭說道:“昔年太祖開國,也曾讓大劍師吳越人鑄劍一柄,長三尺四寸,銘曰安邦,以保我北燕萬世太平,可惜,太久了,已鏽蝕多時!”


    左右丞相攜文武百官落後數步,左相王佑知年事已高,垂首勉力答道:“不想陛下還記得這般舊事,如若老臣所記不差,那劍至今還高懸在太廟之中,以鎮世間邪魅,就不知陛下這劍?”


    燕鎮川素來崇文不喜刀劍,他笑望自己,不談手中寶劍,轉而問道:“令公子可已無恙?”


    王佑知愕然,不知陛下告天之際為何突兀問起此瑣碎之事,又暗暗發狠回府得再把人揍上幾棍才消氣,但最可惡還是那首《少年遊》,狂妄不說,明眼人一看便知拐著彎罵了自己一個體無完膚。他誠惶誠恐答到,“謝陛下掛念,那小畜生不過喝了幾口水,歇息幾日已然無恙,我罰他閉門思過,但願從此長了記性不再與人爭執,也早日成人成才為我北燕效犬馬之勞。”


    身後兵部尚書拿眼睛瞟了人一瞟,陰惻惻道:“響鼓還需重錘,不瞞左相,犬子能文,那也是下官每日一番棍棒調教得好!改日有暇,下官也給左相大人尋幾根趁手藤條去。”豹芝堂說話麵無表情,可誰都知道這廝心裏肯定樂開了花。


    見人拌嘴,燕鎮川微微一笑,抬手一揚,光芒下耀出一片華彩,他道:“此劍,名曰‘中興’!乃朕親鑄!上斬佞臣,下斬蛇蟲……劍身還好,就是這劍匣用金太多,又鑲嵌了無數珍寶玉石,拿在手裏太重……”


    掂量幾下,燕鎮川又道:“有人說朕殺兄弑父,這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朕不降罪,也從不屑爭辯。太祖曾言,得民心者得天下,朕信,但朕不信命!”言罷,燕鎮川稍作調息,上前了兩步,“鏘”一聲拔出劍來,以袖撫之,靜靜觀望。


    傳言先帝病逝,本應傳位前太子,卻無故臨危改詔傳給了看起來最為不爭的七王爺燕鎮川,廢太子隔日更是自掛寢殿。彼時,北燕正值南北交戰,燕鎮川燕鎮河兄弟二人先後議和北蠻和南衛,又重兵洗刷了皇城一遍後彈壓西秦,而後才漸漸扶正了社稷江山。


    這等皇室秘辛民間偶有私議,可身為臣子如何敢言皇帝陛下殺兄弑父,何況北燕日愈強盛,已肉眼可見。


    “陛下當心!”


    一陣狂風卷來,吹得王佑知身形趔趄,自己尚且如此,陛下已行至天闕台邊沿,稍有不慎,落下去便是劍毀人亡。


    左相眯著眼睛伸手欲拉,不想燕鎮川卻哈哈一笑,他仰麵而視,劍指東方,一聲疾呼,氣沉丹田道:“風!”,


    台下眾軍士群情激昂,人人以拳撞胸,齊聲呐喊,“風!風!風!”


    呼聲如春雷早至,響徹皇城,經久不息……


    燕鎮川猛然回頭,額前流蘇劇烈晃蕩,他對人笑言,“諸君且看!這些都是朕的好兒郎,是朕的依仗!也是朕的天命!”


    王佑知探出腦袋張望,台下旌旗十萬,迎風招招,那雄勢可說氣吞萬裏如虎。


    他道,陛下說得在理!


    嚴月一日,雲開霜散,北燕皇帝燕鎮川命人豎大旗、起車架,端坐車鸞,擺駕巡遊。沿途屏蔽黎民閑雜,軍仗開道,數萬人馬從宮中校場出,穿金市,過朱雀門,一路自西向東緩緩而行,百官左右相陪,每到宏偉之處,多獻吉言,謂之曰北燕昌盛……


    也是嚴月一日,燕鎮川於金鑾殿內連宣兩詔。


    一詔太子燕穆清舉止端莊,少而有威,允東宮開府議政,又賞金玉五車以嘉其德厚,群臣聞風而賀,皆附議稱善!


    二詔,為彰國威、懾蛾賊、靖宇內,於東都另立新軍一校千人,冊封長公主燕靜姝為“永世王”親領,起壇樹大旗,錦衣鎖甲,日夜操練,威武勇猛以伴天子來日東巡。


    天子詔如雷霆,可曆朝曆代都不曾有過女子封王的先例,即便貴為長公主,群臣審慎之際,兵部尚書豹芝堂率先高聲唱和,餘者不甘示弱,一番歌功頌德後皆大歡喜,人人彈冠相慶。


    ……


    東都盛事,蘇府別院書樓開窗也隻能看個模糊。


    皇城裏夜夜笙歌照舊,第二日醒來時,堂兄蘇弘毅一早來訪,他說堂弟昨晚睡得死沉死沉,不過幾杯下肚,便已酩酊大醉,殊不知,你被人攙回香閨歇息時,聽風樓裏又出了大事。


    那聽風樓與蘭台海齊名,不僅廊回百轉,還引了大河水開閘遊船,每夜華燈初上,畫舫上絲竹管弦齊鳴,輕歌曼舞可說不輸江南。


    見錦弟睡眼惺忪似未醒酒,蘇弘毅附耳說道:“你可知昨夜鄭蒙鄭將軍醉酒,更衣時恰好遇到船板脫鉚,他一跟鬥撞碎了陳木護欄摔進了水裏,又恰好夜半無人察覺,一早撈起來時,人已經泡得浮腫如豬……”


    “當真?”


    “這還能有假?說起來那鄭蒙也是倒黴,據說才將將攀上了東宮太子,又行將赴任南州統兵十萬……”


    蘇少爺喝了阿奴遞來的化渣苦藥,一邊聽堂兄絮叨,一邊又慢慢煮上茶,他打開窗戶說,堂兄你看,這雪,還肯定要下。


    有人說鄭蒙死得可惜,北燕良將本就不多,而今又少了一個挑大梁的;也有人說,這畜生死得好,死得妙,鄭人屠坐陣雲州十年,打著堅壁清野的幌子,不知道殺了多少燕州婦孺百姓冒領軍功。北風吹來,平樂巷那個閉著眼睛乞討的女子扯了扯留仙裙擺,正好蓋住小腿幾片淤青,她心想著,再聽一陣子落雪,等開了春,師傅肯定會著手教自己練劍,練少爺說的大義滅親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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