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梅子青,四月梅子黃,五月梅子曬滿園,六月酒飄香。


    翌日一早去時,煙陽世子府居然也栽了株梅子樹,一夜風吹,落下不少果實半青半黃。


    小姑蘇梅的兒子錢堯被看押在書房,那書房裏錦瓶破碎,為數不多的書卷也全扔在了地上,居中一副飄逸靈動的八駿圖更被劍劈成兩半搖擺吊著,格外顯眼。


    原本酒色虛浮又一夜不眠,錢堯從坐塌爬起,頂著雙黑眼圈開口便求:“表兄救我!”


    年前便來了東都也不曾去過博山侯府見禮,昨日謀麵,倨傲又不曾招呼,蘇錦端詳了這前倨後恭的所謂表弟片刻,生得著急比自己還顯老成,此時的世子,也與昨日宴席之上談笑風生的那位截然不同,跟小姑眉宇相仿,同樣兩眼無光。


    自己也是一夜未眠,蘇錦扶正椅子坐下,揉著腦門道:“陳國來人頂多不過五日,鴻臚寺和永世王府的意思,便要在五日裏給出交代,畢竟那陳國雖小,卻也擁兵五萬,真要打起來,你煙陽未必能討得了好。所以,求人不如求己,門外現下無人偷聽,世子也想了一夜,不如將始末娓娓道來。”


    那錢堯聞言頹然癱在坐塌之上,像是才想起娘親過世早,煙陽與博山侯府也早已斷了聯係,他先是寂寥笑笑,又譏誚說:“原來蘇公子此來,也是要捕我下獄。”


    蘇錦無暇跟個二世祖置氣,開門見山問道:“那雪花刀可是出自府上?”


    “是!”


    “那,殺人行凶的自然也是你遣去的護衛。世子總不能說煙陽軍刀不凡,府上趕巧進了賊,專偷了幾把,還趕巧遇上陳國小王金玉傍身萌生了歹意吧,說了誰信?”


    “也是!但本世子並未讓手下那幫狗奴才殺人,更不是衝那姓陳的而去。東都不比煙陽,這點好歹我還是知道的。”


    蘇錦冷冷聽著,不是世子唆使,難不成是一幫手下吃了熊心豹子膽自作主張?他咄咄反問:“不去殺人,你趁機遣人持刀出門又是為何?難不成世子是要入宮行刺?或者是平日跋扈慣了又要欺男霸女?”


    那錢堯惱羞成怒,想要爭辯偏三緘其口,把桌上一支狼毫筆折斷捏了又捏。


    “不說結果,咱們捋捋緣由。聽說昨日飲宴,世子與陳國小王結怨,要不是旁人相勸幾乎拳腳相向,可有此事?”


    錢堯看了自己一眼,咬牙說道:“那姓陳的雜碎對賭不過,說我有娘生、沒娘養,蘇公子生在侯府自然不明白個中滋味。說來好笑,別人都有,唯獨我沒有,也不知娘該長成什麽樣。年幼時我次次問過父王,隻說我跟別人不一樣……但我即便動粗也不可能真動手殺人!”


    “我長在北疆飲馬蕩,去年九月方才回的東都,五歲時父親戰死,前年娘親也已病逝。”蘇錦平靜說到,“不過我想,小姑蘇梅,該長得慈祥才對。”


    錢堯聽後久久不言,蘇錦起身,“再問世子一句,那護衛若不曾行凶,為何你讓人入夜出府,而今,人又都去哪裏?”


    錢堯兩手捂著腦袋拚命搖晃,似那頭疼要命,他道:“我真不知,昨夜回府就沒見人,也是東都令來才知闖了禍!說了蘇公子可信?”


    “不信,但蘇某信不信其實無關緊要。”


    凶器有,動機也有,隻要再找到殺人行凶的煙陽護衛便算人贓並獲,這也是東都令李立唯一能拖著不結案的理由。可惜昨夜天色朦朧無人目睹,那幾個不見蹤影的護衛也便成了世子有罪無罪唯一的變數。


    見人死活不說實情,蘇錦轉身要出門,那錢堯才支支吾吾又喚,“表兄!勞煩……讓人送些酒菜進來,我有些餓。明日……可能去趟太學院,幾日不去,夫子定要責罰,要是傳到父王那裏,少不了又是一頓毒打!”


    蘇錦搖了搖頭關上房門,出去時外麵的梅子樹依舊婆娑,可惜滿地的梅子沒人拾撿,肯定也不會釀成梅子酒。


    依北燕律法,當街殺人者杖斃,錢堯雖是煙陽世子,即便死不了,定也不會輕鬆,何況兩國一旦交戰,生靈塗炭,又不知要死多少無辜百姓。


    蘇少爺坐著馬車出門又去了文書巷。


    巷口拐道,陳國小王命喪之處腥臭刺鼻,原本的死屍悉數搬走,壁上不知是誰臨死之前撓出五指血跡觸目驚心,滿地的血漬在塵土裏裹成烏黑,要不了多久,便會化成道旁青草綠樹的養分。


    蘇錦蹲在地上看了足足幾刻鍾,毫無頭緒之後又讓馬夫老李趕著車沿途前前後後走了好幾趟。


    這無名小巷往前是戒備森嚴的文書巷,往後是一片門庭若市的茶水坊。


    那茶水坊生意委實不錯,奇了怪百姓也是官兵來了才知道出了命案,昨夜飲茶過了戌時也不曾見有人成群出入,更不見歹人持刀逞凶。


    蘇少爺茶坊裏閑聊了半日,還順道下了幾盤棋,心不在焉居然輸多勝少,再去九子橋時小乞丐沒有再來,橋上那相師還在。


    蘇錦站在拱頂回望來路,那生了命案的巷子沿河而走,按理北燕入夜宵禁,巡防羅布也未見異常,實在想不通幾個偌大的煙陽護衛會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見那相師瞌睡,蘇錦敲了敲桌子道:“尊長昨日說要送我一卦前程,不知可還算數?”


    那相師悠悠醒來,眼睛一亮,趕忙撚著胡須笑道:“公子豈是池中物,前程之言都是鬼扯,不如,今日為公子算算姻緣。”


    阿奴識趣摸了幾錠銀子放下,那相師仿若未見,想了想吟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詩詞也就是個自抬身價的暖場,但相師後話還沒來得及出口,那公子便猛一拍腦袋趨身石欄。


    水?


    蘇錦望著眼前高漲的河水,急道:“速速去請東都令來,不不不,讓他取了東都河渠圖紙一並來。”


    阿奴聞言要走,聽少爺笑著又道:“來日小子若真能結一段良緣,定將老先生這‘鐵口神斷’的招牌鑲滿金玉!”


    那相師一喜,搓手說:“恰逢小老兒家中養有一女,生得國色天香不說,還命裏屬水,公子是不知道,那水一來,簡直大得如潑如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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