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蔚藍,滿山高聳,那雪白的山頂勾勒在薄薄的雲層裏若隱若現,像個身著輕紗的豆蔻女子,招人眼,招人羨。


    聽說張家的琉璃,便要人徒手爬上數百丈高的山頂,采石人肯定沒閑工夫多看風景,九死一生還未必每趟都有所獲,故而那天生琉璃再貴,掙的也是血汗錢。


    湍急的白狼水繞著山腳流淌,兩岸陡峭的山崖怪石林立,好看得驚心動魄,偶爾還有幾隻野猴站在樹梢眺望,人一吆喝,也學人跟著興奮啼叫。


    船工說,過了滿山就是煙陽境。


    蘇少爺站在船頭,等到樓船靠邊避讓,才看清水裏全是滾滾圓木成排而來。打頭不搖不晃的一根之上,站了個砍山伐木的壯實工匠,那人赤膊裸足,一路高歌,一路撐篙掌著方向,就這般險之又險的領著成百上千的梁木,如長蛇,順江而下。


    聽說北王要擴建長壽宮,用滿山最直的百年老樹,修一座北燕最大最金碧輝煌的佛殿。宮中太後信佛,除此之外,每年東青之行,還要請得道高僧在東青城做一場法事,也要人早晚陪著念經、聽講禪理。


    北王投其所好,至於會不會勞民傷財,從來不是燕楚照需要考慮的事。


    果然,滾木之後不遠,還綴著一隻輕盈竹筏。


    那竹筏無人掌舵,幾個布衣和尚望著兩岸青山輕聲而談,誰知打夾江轉拐處過時,突遇暗流,眼見前方滾木在片漩渦裏一陣打橫連撞,有個袈裟僧人輕嗬一聲跺了跺腳,勢大力沉不見竹筏傾覆,卻激濺起周遭水花噴湧而出,麵前堆積起來的如山梁木瞬間被轟散,等竹筏再過時,那河道自又通行無阻。


    好個吃齋念佛的和尚,這不顯山露水的一手,驚得連打坐養神的劍一也刮目相看。


    定睛一瞧,其間有兩人蘇少爺居然識得,便是那東都大佛寺裏的一老一小。那喝酒吃肉不認賬的老和尚還好,衝自己雙手合十點了點頭,可那小沙彌做完鬼臉躲在人背後,瞟向自己的眼睛依然還是幽怨居多。


    那日與老和尚閑談,他說小沙彌法號道阻,說萬般皆苦,唯有自渡,又道阻且長,所以,他給自己徒兒賜下法號道阻。


    當初那道阻不肯承認佛陀送子被罰抄書,抄了許久今日再見,竟得人額頭點了朵純白的蓮花印。那蓮花印可是代表了千佛宗嫡傳,而千佛宗不僅執佛門牛耳,光是天下信徒便有千千萬。同樣是抄書,別人抄出個慧根嫡子,可那阿奴一炷香不到就能呼呼大睡,不禁讓人感歎,林子大了,真是什麽鳥都有。


    與竹筏錯身而過,蘇公子抱了本藥書怏怏回屋,轉身便見那常伯誌歡喜迎來,他說師妹可算醒了,但目光遊離還有些神誌不清,再三詢問,那日除了三人同食,頂多口渴喝過一碗茶水。


    這一日,常伯誌親眼見蘇公子又紮過一次針,那銀針輕輕紮在百會,不痛不癢,效果卻出奇的好,隻是師妹緣何中毒,又緣何蘇醒之後沉默寡言,始終讓人不明不白。


    好在就這般一日無恙。


    天黑時樓船不停,船家打亮探燈急急趕路,說本就耽擱,何況煙陽近來並不太平,誰知熄滅滿船燈火,經過煙陽碼頭時還是被根跨江的鐵索生生攔住。


    那鐵索兩頭栓在岸邊豎立的巨石之上,機括一拉,便嘩啦啦橫出水麵,濕漉漉的鐵環一環扣著一環,整條鐵索繃直了比人大腿還粗。


    所以,撞在鐵索上船身猛然一晃,蘇少爺便抹著唾沫從燕素素柔軟的小腹跌了下來。他幹笑兩聲穿好了衣服去看,白狼水上已近亮起了無數火把,水麵兩艘艨艟大艦,如彪形大漢把樓船孤零零夾在中間。


    對麵戰船上的強弩繃緊,滿船的軍甲持刀,這劍拔弩張的陣仗哪有人見過,等人咒罵著搭木板過來時,船家與船客一樣,惶惶不知所措。


    那打頭的煙陽官軍拍掉幾錠討好的銀子,凶神惡煞扯著張畫像逐一比對,說是煙陽來了采花賊,糟蹋了人不算,還殺了人滿門,誰要膽敢是包庇,便同罪而斬。


    煙陽兵卒人手一柄雪花刀在樓船裏外鬧得烏煙瘴氣,搜捕時更是連老實巴交的船工也不放過,但凡存疑的男子,都要潑水試試有否喬裝。


    可即便如此,折騰半天除了幾包金玉疑是失竊的物證,樓船裏真沒發現誰有那本事采花。許是人群中格外耀眼,那官軍最後懶得比對,徑直上來拽著自己領口往外拉,說總得找個人模狗樣的公子哥交差。


    蘇少爺沿途跌跌撞撞還貧嘴,說從來都是少爺我被花采,哪有主動采過花。


    那燕素素幸災樂禍,看著人被帶上了戰船還故意揉亂頭發鬼嚎了兩聲,哭得梨花帶雨,仿佛一旦姓蘇的坐實了罪名,恨不得第一個出來指證。


    蘇少爺被人牽著跨過顫巍巍的木板之後,便被塞進間黑燈瞎火的屋子裏,等那士卒關上門走遠,才見屋裏有人嘿嘿笑著掌上燈。


    看清麵孔,蘇少爺無奈捋正了衣冠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當日東都受辱不僅不是因我,說起來還是我救了你的命,表弟莫非,就這般睚眥必報?”


    錢堯吊兒郎靠在一張軟塌上回話,“表兄說的勞什子話!要不是因為等你,今晚,說不得有幸睡在了小琴仙床上,誰知熱臉貼了人冷屁股,沒良心不是?”


    東都有十美,但與南衛的小琴仙相比,終究還是稍遜一分。


    聽說那小琴仙才十五那年,就有皇子擁兵造反攻入衛都,衝冠一怒不為別的,隻為聽她一曲《殤流水》,送她一身霓裳衣。後來那皇子兵敗之後被人幽禁,求來個畫師一心學畫,每日心如死灰足不出戶,但畫的,張張都是小琴仙。


    錢世子狗改不了吃屎,美色麵前估計與那南衛皇子一個德行,蘇錦沒好氣,閑吃桌上瓜果時又問:“小琴仙來了煙陽?”


    “來了,去北海路過,聽說也要去劍閣,又因為龍靈教多停了兩日。”


    也沒聽說過小琴仙會舞劍,她去劍閣,肯定跟爐中劍陳打鐵當年不一樣,蘇少爺翹腿跟人擠在一起,吐出口中果皮,問:“千佛宗和兩界山知道,就連朱蛾雪山也有所耳聞,但這龍靈教又是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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