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城西有座逍遙宮,占地百畝,賓客盈門,別看燙金牌匾上的名字寫得超然,卻跟蘭台海風花雪月不同。


    逍遙宮進進出出之人,有的一日之間暴富,有的傾家蕩產,哭笑瘋魔,大約隻需一日光景,就可在此看盡人世間眾生百態。


    所以,以賭聞名的逍遙宮,私底下又被人稱作萬鬼窟,賭的哪裏是明麵上的黃白物,時常是命。


    逍遙宮今日開業極早,迎門的小廝搭了條白巾在肩上,擦過額頭之後,遠遠看見個光頭和尚下來,逍遙宮自然三教九流來者不拒,那小廝見慣不怪,扭身便笑嗬嗬去幫忙牽馬,開口迎道:“佛爺趕早,二樓天字號早有人溫好了酒相候,就等著佛爺您開食。”


    那灰衣和尚口誦一句“南無阿彌陀佛”,合十一禮,之後便麵目肅然,繞過大堂,赤著雙腳往二樓而去。


    灰衣和尚步履輕盈,隻在旋梯上層回眸掃了一眼如織的人流,而後徑直上了二樓,循著道輕輕一推,裏間,果然坐著個獨自飲酒的白麵書生。


    他鼻息一哼,那書生匆忙回頭,一笑之後分說道:“閑坐無聊,酒就忍不住開了封。聽說你個野和尚昨日才給富家翁做了場法師,足足賺了三百兩,今日喝酒吃肉,可得你請!”


    那和尚穩穩坐下,朝窗下張望,正好看見樓下一隻碩大的鐵籠。


    逍遙宮對賭,從蟋蟀雞狗到女色力士,想必全都放在了這血跡斑斑的鐵籠子裏。他聞到淡淡的血腥微微皺眉,也不搭腔,轉首又朝門外喊:“再來幾壺老酒,幾斤牛肉。”


    原來真是個酒肉和尚。


    書生折扇一展,露出扇葉鋒利如劍,沉聲道:“出門前算過一卦,卦象說好事多磨,怪得很!以我之見,若事不可為便隻能作罷。”


    信佛哪能聽道士胡謅,況且自己連佛主都管不了,“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和尚說完,旋即修起了早禪《小咒》,等酒肉來時,嘴裏念念有詞,不理喧囂,索性連眼睛都閉上了。


    書生見狀,難免又是一陣喋喋不休的奚落,半晌後聽樓下一聲鑼響,忍不住好奇下望,原來逍遙樓對賭已開,大堂中央的鐵籠子裏,兩個獸皮蠻人赤膊扭打到一起,周遭賭徒圍了裏外三層,個個麵紅耳赤,開始搖拳呐喊。


    “寧王殿下還真是神通廣大,連北蠻力士都能弄來!”


    逍遙宮背後便是好賭的寧王,那寧王不貪權戀勢,唯獨喜歡經營這吃人不吐骨頭的逍遙宮,可謂大惡不行,偏偏小惡不斷。


    “非也非也!”野和尚道:“不過十萬大山中的異人,身量高大跟北蠻人相像而已。”


    書生點頭,繼續去看,力士比鬥雖無章法,卻拳拳到肉,登場便讓人看得血脈僨張。


    “勝負已分!”那書生搖了搖頭,杯酒下肚時,其中一個力士已經匍匐在地,強撐了幾息跌倒之後,兩眼一鼓昏死過去。


    籠外賭徒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熱鬧時有侍從默默上前,一劍正中心窩,刺死了那力竭昏倒的蠻人之後,台上迅速換上一批助興歌姬,個個隻著片縷,踩著噴濺未幹的血漬瑟瑟起舞。


    那書生舉目,正好看見對麵窗前一位錦衣公子看人舞之餘對著自己遙遙舉杯,書生一笑回敬,寧王好手段,競價買賣幾個歌姬,倒是間歇時不錯的暖場。


    “那和尚你可認識?”


    逍遙宮還真是什麽人都有,身後的劍一漠然搖頭,“不認識,倒是聽說過千佛宗有個叛出的酒肉和尚,法號玄真,就不知是與不是。”


    蘇少爺收回目光,舉著酒杯要喚阿奴,才想起那廝早跟著十三叔去了三降城闖蕩,順勢靠了靠臉色煞白的燕素素,看她躡手躡腳斟酒,調侃到,“你看,跟著本少爺吃香喝辣多好,不然到時候你冰州抄家滅族,三郡主就得跟樓下待價而沽的婢女一個樣,這輕紗穿得,還沒人一條絲巾多!”


    露骨的婢女燕素素沒心看,倒是把剛才鬥敗之人被一劍刺死的場麵看得清清楚楚,她握著弓角往後退,強作鎮定,“你敢!”


    蘇少爺不以為意,繼續飲酒,不一會兒便又是比鬥。按逍遙宮的規矩,連贏三場才能活命,也不是平白活命,而是三場之後才能被人買走,畢竟以命相搏,活過三場之人那都是有真本事的,達官貴人買回去看家護院,足矣。


    蘇錦慢聲道:“再買他輸!”


    燕素素聞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才一千兩銀子打了水漂,還死不回頭,明眼人都知這蠻人孔武,哪能輕易輸,不過她也樂得這惡人吃癟,轉身便去下注,說不得留著銀子不花,這惡人還會買些惹人惱的鶯鶯燕燕。


    劍一倒是無所謂,隻想不通少爺何以來了興致對賭,他道:“寧王十賭九贏,開的盤口也多有蹊蹺……”


    話未說完,卻是房門輕啟,蘇錦起身笑道:“疊兄來得巧,不如說說,我這把是輸是贏?”


    疊浪如今貴為綠柳司丞,卻跟蘇府少爺混了個熟,他也不見外,坐下時先幫人滿杯才道,“隻以為錦公子貪杯,不想還嗜賭如命!不過若是依我來看,這把,你還得潑出去千兩銀子。”


    蘇少爺不信,目光緊盯方才贏了一局那蠻族力士,那力士果真如有神助,不消片刻便將對手打癱,興奮正得趴在鐵欄杆上嗷嗷叫喚。


    蘇少爺溫怒不已,回頭瞪了一眼捏背的三郡主,揚手道:“再去!一萬兩,還買這蠻人輸!”


    疊浪目瞪口呆,早知道不勸還好,苦笑時舉杯,見鐵籠裏正好推進來個馬臉漢子,那漢子長發胡亂剃去一半,渾身也鞭痕累累,看著不堪一擊,可他眼神一凜,有心再勸,卻見三郡主跑得飛快,隻得怏怏說道:“錦公子可知這馬臉漢子何人?”


    “何人?”


    “前東都城捕快,鐵手韋長春!”


    蘇公子一臉茫然,一旁劍一開口:“這韋長春我知,當時入城,他擋我三劍不死。”


    “哦?快快快!再去下注!”蘇少爺忙從懷裏掏出一堆厚厚的銀票,來不及數便悉數塞給了人,心想能擋劍一三劍不死,這趟,不贏才怪。


    疊浪古怪看了人一眼,這蘇府少爺,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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