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師道聽聞當今閻羅王以一敵九,一統地府,雖然是積了幾代之功,並非僅僅憑借一人之力,但能在當代閻羅王手中成就如此大業,委實了不起,心中頗為震動。


    他知道白無常此刻所言風輕雲淡,當日地府之中,必是經曆了一番血雨腥風,天翻地覆,不得不佩服當今閻羅王的雷霆手段。又想,閻羅王這樣的雄傑之士,去了紫府神宮,卻不能全身而退,到底是遭遇了何種情境,又會是失陷在哪裏?


    白無常見袁師道聽得入神,正要接著述說地府之事,隻見半空中仿佛臨空寫出一筆長長的飛白,衣帶破風聲中,一個黑影掠到白無常身後,隨即一個金屬鏗鏘之音在他耳後炸響:“無恥狗賊,胡說八道!”


    隻見那黑影在白無常身後頓住,雙手下垂,手臂之上生出兩條粗大的鐵索,黑氣氤氳。那黑影雙手一擺,兩條鐵索一左一右,如同兩條靈蛇一般,牢牢地套在白無常的脖子和腰部之上。電光火石之間,那黑影雙手猛地一分,白無常頓時被扯爛成幾截。


    袁師道看得分明,轉頭向黑無常看過去,隻見黑無常向後一閃,身影定住之後,身旁多出一個人影,正是白無常。那原地支離破碎的,又是一個紙人。


    袁師道見識過了黑白無常的紙人保命之術,不以為意,那黑影卻是一擊不中之後,似乎頗為意外,呆了片刻,方又凝神聚力,向黑白無常撲了過去。


    黑白無常雙雙抽出身後的骨杖,與那黑影戰成一團。三人你來我往,鬥得不可開交,隻見一道黑煙在一團黑影一團白影之間盤旋纏繞,那黑煙中生出的兩條粗大鐵索,仿佛化身為兩條黑色巨蟒,在黑白無常骨杖幻化成大樹上盤旋飛舞。大殿之上,頓時天昏地暗,鬼影憧憧。


    三人激鬥良久,始終分不出勝負。袁師道見黑白無常似乎心意相通,出手之際極為默契,有如一人,但是二人相加,功力修為並未倍增,隻堪堪與那黑影打個平手。


    袁師道心中還有許多疑問,需要黑白無常剖明,見他們相持不下,便從隨身的乾坤百寶囊中取出萬寒盅,抓了一把冰精,向地上扔了出去。隻見冰殼破碎之後,冰精迸出,四散彈跳,打在混戰中的三人身上,黑白無常頓時身形被定住,那飄忽的黑影也動彈不得,迅即聚攏成形,卻是一個黝黑精瘦的漢子。黑無常的骨杖直指那漢子的眉心,白無常的骨杖卻指向對方的臍下,那漢子左右兩條鐵索分別格擋招架,三人形如一組石雕,被凍在了那裏。


    袁師道做了個停戰罷鬥的手勢,開口說道:“你們三位暫且吧手,有何恩怨過節,袁某願洗耳恭聽,做個中人。”


    黑白無常三人被冰精凍住片刻,已然解凍,見袁師道出手勸和,迫於他的厲害手段,隻好停手罷鬥。黑白無常齊齊將骨杖插回身後。那精廋漢子狠狠地看了他們一眼,收回雙手的鐵索,對袁師道拱了拱手,說道:“在下秦廣王殿下弟子秦幽之。這黑白畜生是個沒有脊梁骨的敗類,袁仙師休要聽他在那裏顛倒是非。閻羅老兒若是像他說的那般仁德,地府又怎會空空蕩蕩?他們閻羅王殿若是沒有做下傷天害理之事,大江之上成千上萬的浮屍又是從何而來?這黑白畜生若不是墮入魔道,又怎會獨吞那麽多的鬼湯圓?”


    黑白無常聽到秦幽之連珠炮似的控訴之中,提到浮屍、鬼湯圓,臉色都是一變。白無常眉頭一皺,還沒說話,黑無常陰狠狠地說道:“酆都地府中的往生者,曆來遺體都是投入化生池中,化有為無,複歸自然。我道這次怎會浮屍遍江,原來是你幹的好事!哼,天下之事,本來便是能者居之,你但凡多一分能耐,便不會怨我們獨吞了一鍋鬼湯圓……”說到這裏,陰笑兩聲,又說道:“那鬼湯圓是個什麽來曆,你可敢讓袁仙師知道?”


    袁師道對大江浮屍、黑白無常夜食鬼湯圓種種奇詭異常之事,本來就是一肚子疑問,這時見到冷眼旁觀的黑無常居然也開口反駁,好奇心油然而生,便向秦幽之看了過去。


    秦幽之猶豫片刻,孤注一擲說道:“袁仙師,你是得道高人,當世泰山北鬥,今日之事,便請你主持公道,還酆都地府一個朗朗乾坤。”說罷伸出右手兩指,指尖化成兩把黑色利刃,迅捷無倫地在自己臉上劃了兩下,隻見一張黑臉頓時皮翻肉綻,鮮血淋漓。


    秦幽之強忍住臉上抽搐,厲聲說道:“秦某今日毀容立誓,若不能為地府九殿討個公道,今生便以這副麵目示人!”


    袁師道見他行事如此決絕,下手如此狠辣,心中頗為驚訝。轉念一想,知道他多半是與黑白無常相爭多年,一直處於下風,積憤已久,這時適逢袁師道在場,認定良機難得,方才以極端手段相激。但他如此行事,形同要挾,又將自己這個中人置於何地?


    袁師道雖然心中不悅,還是取出再生散,交給秦幽之,讓他止血療傷,說道:“秦道兄不必如此,袁某來到酆都,原本是有要事相求,無心介入地府之事。今日事情到了這一步,你們雙方有何恩怨是非,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袁某洗耳恭聽便是。”


    秦幽之用再生散將血止住,不再顧及臉上的創口,振聲說道:“袁仙師今日到了地府,鬼湯圓之事,想必已經知道了大概。此事不瞞袁仙師,鬼湯圓最早確實是出自我秦廣王殿。早在第一代十殿閻王之時,當時地府秉承賞善罰惡的宗旨,在人間則宣稱主宰人世輪回報應,地府十殿弟子窮搜猛捕,將無數窮凶極惡之輩抓入地府受罰。那時的一殿秦廣王便發覺,這些惡人的體內精氣異於常人,收集之後,稍加煉化,對於我輩修行大有補益。便是從那以後,地府在將凶惡之徒打入十八層地獄之前,便要抽取他們身上的精氣,煉製九陰大補丹。因為最初服用這丹藥是在每年的正月十五,也就是陽間的上元節這一日,於是眾口相傳,稱之為鬼湯圓……”


    袁師道見秦幽之言辭激烈,對地府陰私並不避諱,心想地府懲罰的這些凶惡之輩,大多在人間為非作歹,幹盡傷天害理之事,其中即便有錯枉無辜之人,想來為數極少。這些人下到地府之中,被抽去精氣,也是罪有應得。地府如此作為,說起來並無大過。隻是,那一夜在大江之上所見的浮屍,男女老少都有,怎麽瞧著也不都像是邪惡之徒,這其中必有蹊蹺。


    袁師道想到這裏,不禁向秦幽之瞧過去,看他接下來如何自圓其說,隻見秦幽之臉上血流已經止住,但是臉上血漬斑斑,皮肉綻開,五官扭曲,顯得一張瘦臉猙獰無比,甚是可驚可怖。


    隻聽秦幽之接著說道:“這煉製鬼湯圓始於秦廣王殿不假,初衷卻並非見不得人。至於後來怎麽就變得禍害人間,袁仙師可得問問這黑白無常!”


    袁師道聞言向黑白無常看過去,白無常眉頭一動,說道:“適才我已向袁仙師說過,在家師閻羅王整頓地府之前,地府九殿都是亂象叢生。本來地府抽取凶惡之徒的精氣,在各殿並非什麽秘密,彼此心照不宣,大家都知道不逾越過分,共分一杯羹便是了。壞就壞在,有些九殿弟子心術不正,貪欲太盛,不經地府十殿裁決,私下竟然恣意抽取活人精氣。此風一開,地府各殿群起效仿,便是家師閻羅王,也無力轄製。以致後來被抓到地府之中待罪的活人,乃至酆都城中無辜的將死之人,都成了某些不肖弟子煉丹製藥的原料……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豈能一味怪到我們閻羅王殿頭上?”


    秦幽之聽到這裏,冷笑一聲,說道:“你倒是巧舌如簧,撇得幹淨,壞事都是我們九殿幹的,你們閻羅王殿一個個幹幹淨淨,須得問問,這地府中的無數冤魂答不答應!你處處宣說閻羅老兒盛德大才,如今閻羅老兒何在?地府中為何隻剩下我們寥寥幾人?”


    白無常似乎被刺中痛處,一張臉耷拉下來。黑無常的眼睛如鐵耙一般,在秦幽之的破臉上緩緩耙過,隨即盯住秦幽之的雙眼,森然說道:“此事無須諱言,世上的事,本來便是弱肉強食,能者生存,你今日能站在這裏,敢說手上沒有沾染幾位同門的鮮血,肚中沒有吃下幾個同門煉成的鬼湯圓?”


    袁師道聽到這裏,心中大驚,心想同門相殘,已屬大忌,更何況同門相食?又想,地府規模如此宏大,當年興盛之時,隻怕聚集了不下百萬之眾。這麽多人,難不成因為同門相食,最後損耗殆盡,落得地府之中空空蕩蕩?果真如此,這地府即便不是陽間傳說的陰森可怖的地獄,也是貨真價實的人間地獄了。又想,那九殿閻王不知去向,以致九殿弟子風流雲散,凋零殆盡,他們如若不是去了紫府神宮,隻怕也未能幸免,早就成了閻羅王口腹之中的鬼湯圓……想到這裏,不禁汗毛倒豎,脊背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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