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玄歧正在胡思亂想,忽然看到圍著龍椅的人散開了,沿著那回廊似的小道,四散站著,看向那個沙盤。


    他也走過去看了起來。隻見沙盤的西麵,平地之上,一對衣衫簡陋的人馬正在行軍。


    當頭一人,手上擎著一麵大旗,大旗迎風招展,甚是威武。大旗上寫有幾個大字,但是因為旗幟極小,而且文字古拙,張玄歧認不出寫的是什麽字。


    這一隊人馬向著沙盤的中央前進,一路上,不斷有人馬匯入,漸漸的,隊伍的聲勢越來越壯大。他們來到沙盤的中央,與一隊衣甲鮮明的隊伍狹路相逢。雙方一觸即發,立刻大戰起來。


    那西麵的人馬雖然裝備簡陋,但是氣勢如虹,銳不可當。雙方兵陣相交,中央的人馬稍作抵抗,便潰不成軍,不少人甚至陣前倒戈,開始反戈一擊。


    那手擎大旗的人物,一麵指揮人馬追殺敗軍,一麵帶領大軍,來到了那個巨大龍椅的腳下。


    隻見他背對著龍椅,居高臨下,向著一眾人馬發號施令。不多時,他手下的大軍開拔離去,一撥撥的分散到各處駐紮。


    這些分散到各處的大軍,駐紮沒一會,彼此之間又互相攻殺起來。一時之間,沙盤之上,遍地皆是戰場。一會兒數股人馬聯合,征伐某一方,一會兒幾方又各自結成陣營,互相亂鬥一氣。


    遍地烽火之中,隻見西麵一支黑衣黑甲的大軍,迅速壯大起來,將那遍地的大軍,一支支的消滅了。


    這黑色大軍的首腦,橫掃了這個沙盤之後,帶領大軍,又來到了那個巨大龍椅的腳下。


    這一次,他並未停在龍椅前麵講話,而是指揮大軍,將之前擊殺的敵軍屍首,堆積在這龍椅下麵,看情形,竟像是要用屍體堆出一條道路,由此登到那龍椅之上。


    他手下的士卒,行動十分迅速,很快便將戰場上的屍首,都收集了過來,在龍椅之下,堆出了一座大山。


    可是,這屍山之巔,距離那龍椅,仍有一段的距離。這時,隻見他大手一揮,他手下列成軍陣的士卒,一片片的,整齊劃一地開始舉刀自刎。


    這些新的屍首,迅速被後麵的士卒抬到了屍山上麵。在他手下的軍陣自刎了將近一半以後,終於,屍山的山頂,與那龍椅平齊了。


    隻見他腰懸長劍,獨自向著那屍山前行。他在屍山上攀爬了好一陣,終於攀到了龍椅上麵,渾身已經沾滿了鮮血。


    他站在那巨大龍椅的邊緣,一副躊躇滿誌的模樣,向著下方的軍陣,緩緩地張開了雙臂,隨後,又拔出長劍,舉劍向天。


    地上的一個個軍陣,見狀齊刷刷地跪倒,向他行軍禮,同時拔出了刀劍,高舉在頭上。


    這個場景,原本十分的震撼。可是,張玄歧看到巨大的龍椅之上,站著這麽一個小不點的人物,神情舉止,卻是如此的不可一世,不由得啼笑皆非。


    隻見那人一步步走下了屍山,帶領他的黑色大軍,回到了西麵。幾乎與此同時,東麵、南麵、北麵,各處又先後出現了一股股的人馬。這些人馬漸漸匯集在一起,兵強馬壯,聲勢大漲,一舉將那黑色大軍擊潰。


    這幾路人馬獲勝之後,又是互相亂鬥一氣,不一會,形成了三股勢均力敵的大軍,互相對峙。隻是,這三足鼎立的局麵,並沒有維持多久。隻見北麵的大軍揮師南下,先後滅掉了南麵的兩支大軍。


    這勝利的大軍也沒有得意多久,剛剛班師回到北麵,便迅速分裂為兩股,重新開始南北對峙,相持不下。


    久而久之,北麵的大軍又是揮師南下,滅掉了南麵的大軍。隨後,勝利的大軍又再次分裂成幾股。一會是北麵的吞掉南麵的,一會是南麵的打敗北麵的。


    南北攻伐,無休無止,屍山血海,慘不忍睹。那偌大的沙盤之上,竟是剩不下一塊淨土!


    張玄歧看到這裏,心裏唏噓不已,隻聽見圍觀的不少人,這時也發出了唏噓之聲。


    那個沙盤上的殺伐,無休無止,而每個最終的獲勝者,都要翻過屍山血海,在那巨大的龍椅之上,裝模作樣地表演一番,更是讓人作嘔不已。


    張玄歧這時已經不願意多看,便轉過身去,準備尋找出路。誰知道,他的視線一離開沙盤,頓時頭重腳輕,向著沙盤跌了下去。


    張玄歧站立的地方,比那沙盤不過高出一米上下,可是在他跌落之時,感覺卻像是從九霄雲外,向著地麵墜落。


    他在急速下墜之中,向著地麵看過去,隻見沙盤上的事物越變越大,再也不是具體而微的景觀,而是一切事物都變成了真實的大小。


    可是,等到他從這萬丈高空摔到地麵,雖然摔得極重,人卻安然無恙。


    他爬起來一看,此處是一片荒野,身前身後都是塵土飛揚,殺聲震天。原來,他掉落的地方,正是大軍廝殺的戰場中間。


    張玄歧看清楚四周的情形,大吃一驚。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黑壓壓的鐵騎,便排山倒海一般,衝撞了過來。


    一個馬蹄重重地踏在他的胸口上,他眼前一黑,頓時被撞翻在地。無數的鐵蹄,在他的身上來回地踐踏。


    張玄歧聽到自己胸骨的碎裂聲,意識迅速變得模糊。他知道,自己要葬身在這亂軍之中了,便透過廝殺人馬的縫隙,向那沙盤的上方看過去。


    視野所及,天空一碧萬頃,哪裏還看得見回廊似的小道,更看不到在沙盤邊圍觀的那些人!


    張玄歧的眼睛緩緩地閉上。一瞬間,他驚奇地發現,頭頂的天空之中,出現了一個碩大的身影。這個身影占據了整個的天空,此刻正在向著沙盤墜落,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分明便是他自己!


    等到張玄歧重新恢複了意識,他發現自己竟然又身處亂軍之中。這一次,他躲過了大軍衝鋒的鐵騎,卻仍是被亂箭射中要害,死在了當場。


    在這樣的情境之中,張玄歧接下來又經曆了多番的生死。死於亂箭之下,死於亂刀之下,死於鐵蹄之下,死於斧鉞之下……死狀淒慘,苦不堪言。


    他終於明白,這生死循環竟像是輪回一般,將自己困在了其中。


    可是,即便明白了這一點,又怎樣才能逃出這種無盡殺伐的恐怖輪回呢?


    張玄歧忽然想起,此前在情窟中遇到的那個老者,在這陵墓之中,沒有再見到他。


    莫非,他已經超脫了眼前的這個困境?又或者,他的出現,原本就是為了給自己指出一條生路?


    那老者說,一念想通了,處處都是生機。這話莫非是在暗示什麽?在這生生死死的無窮痛苦之中,想通了會怎麽做呢?


    張玄歧想到這裏,橫下心來,抓起一把斷矛,將矛頭對著自己的心口,用力刺了下去。


    這一刺之下,張玄歧頓時打了一個冷戰,像是三九寒天,被人劈頭澆了一盆冰水。


    等到他回過神來,隻見自己仍是站在那沙盤邊的回廊小道上,周圍靜悄悄的,偌大的墓室之內,竟是一個人都沒有。


    張玄歧朝著沙盤看過去,隻見上麵仍在激烈地廝殺,在靠近龍椅的方位,廝殺尤其慘烈。袁師道、封師言,以及茅山三宗的劉長齡、林長青,都聚集在這裏。


    這些人聚集成團,共同進退,雖然他們法力全無,但是身手敏捷,膽色過人,竟然在萬軍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一步步的向著龍椅靠近。


    眼見他們殺到了龍椅的跟前,隻要攀上了龍椅,至少居高臨下,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突然之間,與劉長齡並肩廝殺的林長青,反手摸出一把熠熠發光的短劍,一劍刺進了劉長齡的胸口。


    張玄歧看到這一幕,心裏大吃一驚。他知道在茅山之上,林長青處處被劉長齡欺壓,早就有了報複之心。可是,在這個沙盤的幻境之中,這一劍刺過去,能殺得了劉長齡麽?


    果然,劉長齡中劍倒地之後,片刻之間,又活了過來。他一站起來,便與林長青結對廝殺。


    亂軍之中,這二人一邊互相砍殺,一邊殺敵自保,亂成了一團,竟是生生死死,沒有了局。


    張玄歧見到這兩人開始撕破臉麵,生死相搏,頓時想起來,當日在逍遙山的所見所聞。那封師言對袁師道,多半也是懷恨在心,隻怕他此刻與袁師道並肩作戰,也會有所圖謀。


    他心裏起了這個念頭,便仔細觀察封師言的一舉一動。奇怪的是,封師言始終與袁師道須臾不離,互為依靠,竟是沒有一絲異常的舉動。


    隻見這些人殺到了龍椅的腳下,開始往屍山上攀登。這時,身後成千上萬的人馬蜂擁而至。一番激鬥之後,除了袁師道和封師言,其餘的人或是被亂軍衝散,或是不見了蹤影。


    袁師道一馬當先,衝到屍山的一個險要處,回身守住這個關口。他和封師言雖然隻有兩個人,但是居高臨下,占了極大的便宜,那下麵的人馬竟是一時攻不上來。


    那大軍強攻不下,開始布置弓箭手射箭。瞬時之間,箭如雨下,饒是袁師道、封師言身手不凡,身上還是多處中箭,隻不過沒有傷及要害。


    袁師道見一輪箭雨過後,大軍又在向上強攻,知道這裏守不住了,當下揮手示意,讓封師言繼續堅守。他則縱身向上,繼續向龍椅的方向攀登。


    袁師道向上爬了沒多久,身後的大軍又追殺了上來,顯然封師言已經失守。他一邊殺退貼身追上來的追兵,一邊奮力攀爬,終於,攀到了那巨大的龍椅之上。


    隻見袁師道渾身是血,背部、大腿上插著不下十幾支羽箭。他走到龍椅的邊緣,對著腳下不遠處的大軍,雙手擎天,哈哈大笑,神情歡暢得意之極。


    張玄歧雖然聽不見他的笑聲,但是能想見他此刻的心情。看著袁師道渾身是血,頭發散亂,衣衫破爛,與往日裏出塵脫俗的世外高人形象,完全判若兩人,張玄歧的心裏,頓時生出了一股寒意。


    袁師道在龍椅上隻站了片刻,尾隨的大軍便湧上了龍椅,槍戟如林,將他團團包圍了起來。


    張玄歧看到袁師道千辛萬苦,爬上了龍椅,結局卻不過如此,心裏五味雜陳。


    他正要轉身離開,忽然之間,隻見袁師道張開雙臂,向著自己的影子撲倒過去。


    一瞬間,袁師道在他腳下的影子裏消失了。與此同時,他的影子忽然立了起來,變成了袁師道的模樣。


    隻是,這個袁師道衣衫整潔,完好無損,與適才消失的那一個,竟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這個袁師道一現身,周圍的槍戟齊齊地朝他身上刺了過去。他來不及招架,頓時被亂槍刺中,鮮血四濺,一頭栽倒在地上。他身下的影子,在他倒下之前,便消失了。


    張玄歧看到這一幕,心裏無比的震驚。袁師道為什麽要學黑白無常,將自己一分為二?袁夫人的屍身之上,為什麽布滿了刀兵之傷,又為什麽會沒有影子?


    這一切的疑問,他瞬間都明白了。


    隻是,在這個古怪離奇的世界之中,尋常法術根本使不出來,為什麽偏偏袁師道能使出形影咒,召來一個替死鬼?


    上一次,袁師道召來了他的夫人,這一次,是召來了另一個自己。他之所以這麽做,恐怕就是因為,這形影咒聯係的兩個人,關係必須非同一般,隻有這樣,才能突破這個世界的禁製。


    袁從真在宋璧人身上練習形影咒,顯然也是想到,她是自己的姐姐。可是,宋璧人跟她,畢竟不是一母所生的親姐妹。難道,這就是袁從真沒有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隻見那個被形影咒召來的袁師道,死在了龍椅之上,並沒有輪回複生。那沙盤之上,仍是四處廝殺不止。


    張玄歧這時已經不願再多看一眼了。他走到那個巨大龍椅的跟前,看著這個精雕細琢、金碧輝煌的龍椅,心裏隻覺得無比的憎惡,無比的憤恨。


    他衝上前去,一腳踢向那個龍椅。龍椅十分的沉重,他這一腳不過是蚍蜉撼樹,龍椅紋絲不動。


    張玄歧使出渾身的力氣,拳打腳踢,用身體狠狠地撞擊,即便如此,那龍椅還是一動不動。至於想要推翻它,摧毀它,憑張玄歧此時此地的能耐,是萬萬做不到了。


    張玄歧累得筋疲力盡,滿腔的憤懣,滿腔的怒火,無以紓解,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淚眼朦朧之中,隻見龍椅後麵的石壁上,竟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眼睛。


    這個眼睛,與他之前見到的,將他帶入幻境中的那一個,一模一樣。隻見眼睛眨了兩眨,張開了,露出黑色的瞳仁,像是一個幽深的通道。


    張玄歧看到這裏,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站起身來,向著那瞳仁,緩緩走了過去。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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