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趙佗本真定人,當日秦始皇既定南粵之地,便置桂林、南海、象郡三郡,徙謫戍之民與蠻人雜居,以趙佗為龍川縣令。龍川縣屬南海郡。至二世時,南海尉任囂見天下大亂,便想占據南粵獨立,無奈自己年老多病,後來漸漸病重,自知不濟,心想龍川令趙佗為人英武,甚有幹略,可勝此任。遂遣人往召趙佗。


    趙佗奉命前來,直到病榻之前相見。任囂屏退左右說道:“近聞陳勝、吳廣等興兵聚眾擾亂中國,未知何日始得安定。南海地處僻遠,我怕敵人來侵,意欲塞斷道路自為防備,以待時變,偏值病甚不能行此。吾遍觀郡中官吏無足與言,故召你麵行托付。我死之後你即代我之位,此地負山麵海,東西數千裏,可以立國。你當好自為之。”趙佗一一領諾。不過數日任囂身死,趙佗便接任南海尉。即飭守將塞斷道路設兵防守,守將依言辦理。於是南粵三郡皆歸趙佗占領,趙佗自立為南粵武王。


    及高祖平定天下,趙佗自恃險遠不肯稱臣。高祖因戰爭初息士卒勞苦,而且粵地難於征進,便想趁勢立趙佗為南粵王,命陸賈前往開導,與之立約通市。


    陸賈奉命到了南粵,不見趙佗親身出接,料定他是個倔強之人,心想此次與他見麵,說話須要不卑不亢,太卑則損失使者身分,有辱國體;太亢則趙佗不肯受命,誤了和約,隻有相機行事方能成功。


    陸賈主意既定,齎了印綬一直入內,望見趙佗昂然坐在堂中,頭上也不戴冠,將頭發紐成一個椎髻;身上也不束帶,張起兩膝箕踞而坐。望見陸賈進來也不起身。陸賈見趙佗如此傲慢無禮,便一直走到他麵前大聲說道:“足下乃是中國人,祖宗墳墓、兄弟親戚都在真定。如今足下反其天性棄卻冠帶,徒以區區粵地與天子抗行,不肯降服禍將至矣。當日秦失其政豪傑並起,今天子入關平秦滅楚,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實由天意。大王不助天下誅討暴逆,諸大臣皆請移兵問罪。天子憐百姓勞苦權令休息,故遣臣來授君王印綬結約通使。君王理宜出郊迎接北麵稱臣,誰知竟然以敵國之體相待,天子聽說後必然震怒,若命偏將領十萬之兵前來,則粵人殺王降漢易如反掌。”趙佗一聽便離座起立笑道:“久居蠻夷以致失禮,幸勿見責。”遂與陸賈坐下縱論世事。


    趙佗見陸賈對答如流,心中想要難他,於是問道:“我與蕭何、曹參、韓信等人相比何人較賢?”陸賈答道:“足下似高出一籌。”趙佗又問道:“那我比皇帝相比何人較賢?”陸賈肯定不能說他比皇帝也高出一籌,便答道:“皇帝起自豐、沛,誅滅群雄,為天下興利除害,上繼三皇五帝之業,地方萬裏政由一家,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未曾有此。今大王人眾不過數十萬,且在崎嶇山海之間,不如漢之一郡,大王何得自比於漢帝?”趙佗聽陸賈說話得體,不能駁他,便大笑道:“我不在中國起事,僅據此地稱王;若使我當日也居中國,豈有不及漢帝之理?”


    於是趙佗留陸賈住下,日日與之飲酒談論,情形甚是親密,因對陸賈說道:“粵中無人足與言語,幸得先生到來,所言聞所未聞。”陸賈在粵住了數月,竟拜趙佗為粵王,使之稱臣立約,事畢辭歸。趙佗將粵中所產珠寶賜與陸賈,約計價值千金,又別送財禮千金,陸賈拜受回到長安,入見高祖複命。高祖聽說趙佗願意稱臣奉約,心中大喜,遂拜陸賈為太中大夫。


    劉邦年輕的時候曾外出遊學,遊學的時候給張耳做過門客,後來陳勝揭竿而起,天下英雄群起而響應,劉邦和張耳都成為響應者中的佼佼者,才鹹陽分封中,劉邦成為漢王,張耳成為常山王。


    然而,張耳或許是運氣比較差,或許是能力不足,總而言之,張耳沒能守住常山國,被餘驅逐出常山國。丟了封地和王位的張耳找到劉邦,劉邦甚是禮遇張耳,並派韓信幫張耳奪回了常山國,在常山國的地盤上重新封張耳為趙王,張耳去世後,張耳的兒子張敖繼承了趙王王位。


    適值張敖新喪妻室,呂後恐高祖將魯元公主嫁與匈奴單於,於是將公主許嫁張敖。張敖自然求之不得,立即封魯元公主為王後。高祖七年車駕過趙,張敖聽說老丈人到來,親自出境迎接。到了趙國都城邯鄲,高祖直入王宮,魯元公主出來拜見,便留高祖小住數日。張敖對嶽父十分孝敬,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捶背捏肩,並且親自奉上飲食,比對待自己的親爹還要親。


    但高祖生來傲慢,動輒將人亂罵,如今身為天子,更覺比前尊大。又因張敖是他女婿,便把他看同兒女一般,不加一毫禮貌。張起兩足昂然上坐,將張敖呼來喝去如同奴仆,稍不如意信口亂罵。張敖雖然是他女婿,不過也是一國之王,現在又在他國中,高祖竟然不顧他體麵。張敖遭他侮辱後一味順受,低聲下氣毫不介意。誰知惹得貫高、趙午等人發怒,要替張敖出氣。


    貫高、趙午本是張耳門客,如今皆為趙相,他兩人年過六旬,平日為人負氣,不肯略受委曲。見張敖為高祖所侮,兩人看不過去,互相私語,譏笑張敖孱弱,於是一同入見張敖說道:“大王出郊迎駕致敬盡禮,皇帝卻毫不答禮任情辱罵,難道做得天子便好如此嗎?臣等願為大王除去皇帝!”張敖大駭,齧指出血指天為誓道:“這事如何使得?從前先王失國,全仗皇帝威力得複故土,傳及子孫,此恩此德世世不忘,君等奈何出此妄言!”兩人見張敖不從,私下議論道:“原來我王生性忠厚不忍背德,何必與他商議。如今我等自去行事,事成歸王,不成我等拚卻一命也覺幹淨。”商議已畢,方欲下手預備,不料高祖早已起程去了。眾人見時機錯過,隻得擱下。


    過了一年,高祖領兵往擊韓王信餘寇於東垣,寇平之後,高祖傳令回京。貫高早已探知消息,預料高祖回京時必由趙地經過,且知他是按照驛站而行,想起趙地柏人縣是個大站,高祖到此定就館舍歇宿。遂與同黨十餘人密議,暗遣力士數人各懷利刃,前往柏人館廁所中埋伏等候,高祖到來肯定要上廁所,到時就在廁所中將他殺死。


    安排已定,不消幾日,高祖果然到了柏人。也是高祖命不該死,人得行宮後便問左右:“此縣何名?”左右回答:“縣名柏人。”高祖道:“柏與迫音相近,柏人者乃是為人所迫,地名不利,不可在此住宿。”


    隨即傳令起行,貫高所謀又複落空。貫高仇人得知此事後心中暗喜,便想害死貫高報仇。雖然明知會連累多人,現在也顧不得了。


    九年冬十二月,高祖到了洛陽,貫高仇人便來上書告發。高祖大怒,因貫高、趙午都是趙相,其他人也是趙國官吏,心想趙王張敖定是同謀,立遣武士持詔前往趙國,將張敖、貫高、趙午等十餘人解到洛陽審問,並通告趙國臣民,如敢隨從趙王前來,罪及三族。


    武士奉命到趙國宣讀詔書,張敖一向不知此事,聽了詔書好似晴空打個霹靂。但此時埋怨諸人已是不及,隻能束手受縛。趙午等人聞此消息,心想不如早尋一死,免得下獄受刑,於是個個拔刀自刎而死。獨有貫高顏色不變,見諸人紛紛尋死,氣得破口大罵:“我王並未謀逆,此事由我等所為,今日連累我王,如果都一死了之,何人替我王申辯呢?”於是情願受綁隨行。有幾個赤膽忠心的趙臣也想隨著。偏偏詔書中不準相從,並有罪及三族的厲禁,於是想出一法,自去髠鉗,假充趙王家奴隨詣洛陽,高祖也不與張敖相見,即交廷尉典獄訊辦。


    魯元公主聽說丈夫被捕嚇得直哭,她知道丈夫被人所累並無此意,於是急急收拾行裝趕到長安。見了呂後哭訴求救。呂後一聽也是驚疑,便與女兒一起來到洛陽。聽說張敖與貫高已經下獄,高祖正飭廷尉嚴行訊辦。


    呂後見了高祖便代張敖辯白,請他立即下詔赦免。高祖不允,呂後一連說了數次,大意說張敖乃是女婿,他看女兒情分肯定不會為此。高祖怒道:“張敖若得天下,難道少你一個女兒?”呂後見高祖發怒,因此不敢再言。


    廷尉因張敖是高祖女婿,當然另眼相待留居別室。獨使貫高對簿,貫高朗聲道:“這都是我等所為,與王無涉。”廷尉疑他袒護趙王,便令隸役重笞貫高。貫高咬牙忍受絕無他言。一次訊畢,明日再訊,後日三訊,貫高堅執前詞為王呼冤,末後廷尉又將鐵條燒紅刺入貫高肢體,貫高不堪忍受暈過數次,甚至身無完膚九死一生,但他仍然不改前言。廷尉沒法,隻好將審問貫高情形上奏高祖。


    高祖見奏不覺讚道:“真是壯士!”因問群臣道:“汝等誰人識得貫高,即行前往獄中看視,可以私情問他,到底趙王有無同謀。”旁有中大夫泄公出班奏道:“貫高與臣同裏,臣素識之,此人崇尚節義不輕一諾。”高祖遂命泄公持節前往獄中,此時貫高遍體刑傷動彈不得,獄吏將他放在鞭輿之中。泄公持節走到近前,貫高躺在獄中正在愁悶,如今見到故人甚是歡喜,二人彼此暢談一如平日。泄公見貫高受此苦痛也覺傷感。


    說話中間,泄公便問起謀刺之事,趙王果否知情。貫高答道:“凡人誰不愛父母妻子,假如我不是首謀,豈肯為趙王一人斷送一家性命?隻因趙王實在不曾與謀,我也不好賴他。此事皆係我等所為。”於是將高祖如何輕慢趙王,彼等如何發怒如何設計,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泄公知貫高所說都是實情,便依言回報高祖。高祖才相信張敖確實無罪,於是下詔赦之出獄。


    高祖暗想貫高為人耿直真是難得,又命泄公前往,將趙王出獄之事告知貫高,以慰其心,並赦貫高之罪。貫高聽說後問道:“趙王果真赦出乎?”泄公道:“真的已赦出。”貫高大喜。泄公又道:“主上甚重足下,特命我持節來赦足下之罪。”貫高聽說自己被皇帝赦免後並不高興,他說自從被關進大牢,自己就沒有想著活著出去,之所以沒有自殺,是想替趙王伸冤,如果自己死了,趙王的冤屈也就無人申訴了。如今趙王平安無事,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況人臣有弑君罪名,還有什麽臉麵去見皇帝呢!縱然皇帝不殺,自己心裏也很慚愧呀。說完便將雙手自扼咽喉,立時氣絕而死。


    高祖聽說貫高自盡後甚是歎惜。又聞郎中田叔、孟舒等十餘人不避危難自甘為奴,相隨張敖也是難得,便一起召見,人人對答如流,滿朝群臣都辯他不過。高祖暗想趙國群臣都是賢士。便將他們一律拜為諸侯及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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