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武帝一日偶坐宮中,忽得一篇《子虛賦》,讀之稱善,劉徹以為是古人之作,歎息不能與作者同時代。當時侍奉劉徹的狗監(主管皇帝的獵犬)楊得意是蜀人,對劉徹說:“此賦是我的同鄉司馬相如所作。”武帝聽說後十分驚喜,即遣人往召司馬相如。


    司馬相如,字長卿,乃蜀郡成都人,少時好讀書,擅長文學,學擊劍,為父母所鍾愛,呼為犬子;但有口吃之病,難於言語。


    最開始“犬子”之稱,其實並不是兒子的意思,隻是司馬相如的父母為了小兒好養活,便特意選了一個低賤的字詞為之命名,以遠離鬼魅。後來人們都把自己的兒子叫做“犬子”。


    司馬相如長大慕戰國時藺相如之為人,便取名相如。時蜀郡太守文翁,吏治循良大興教化,遂選擇本郡士人送京肄業,司馬相如亦得與選。至學成歸裏,文翁便命相如為教授,就市中設立官學,招集民間子弟,師事相如入學讀書。遇有高足學生,輒使為郡縣吏。蜀民本來野蠻,得著這位賢太守,興教勸學風氣大開,嗣是學校林立化野為文,後來文翁在任病歿,百姓追懷功德,立祠致祭,連文翁平日的講台舊址,都隨時修葺,垂為紀念,至今遺址猶存。


    文翁既歿,相如也不願長作教師,遂往遊長安。後事景帝為郎,擢為武騎常侍。相如雖少學技擊,但性喜著作,而景帝不好詞賦,命為武官心甚不願。恰值梁孝王來朝,隨帶鄒陽、枚乘、嚴忌諸人,相如與諸人相見彼此談論,甚是相得。不久免官來遊梁國。梁王慕名請司馬相如作賦,相如便寫了一篇《如玉賦》相贈。此賦詞藻瑰麗,氣韻非凡。梁王極為高興,就以自己收藏的“綠綺”琴回贈。“綠綺”是一張傳世名琴,琴內有銘文曰:“桐梓合精”。


    相如得“綠綺”,如獲珍寶。他精湛的琴藝配上“綠綺”絕妙的音色,使“綠綺”琴名噪一時。後來“綠綺”就成了古琴的別稱。


    梁孝王死後,相如回到成都。窮途落魄鬱鬱無聊,偶記及臨邛縣令王吉,係多年好友,且曾與自己有約,說是宦遊不遂可來過從等語。如今飄泊一身又無家室,何不前往依之?於是將家中所餘田產悉數變賣得錢,用一半置備行裝,一半留為盤費,即日起程前往臨邛。王吉聽說相如到了,自出迎接,便留相如住在都亭。二人久別重逢,自然歡喜,王吉問起相如近況,相如一一告知。


    王吉見故人如此落泊,便籌得一計,每日一早便到都亭來向相如問安。初時相如還出來相見,過了數日,王吉來時,相如故意稱病,命仆人辭絕不見。王吉仍舊日日到來,不敢怠慢。本地人民見此情形,都道縣令來了一位貴客。此信傳到一班富人耳中,不免心生勢利,意欲前來結交。


    原來臨邛地方素多富人,就中以卓王孫為第一戶。卓王孫先世本是趙人,因得鐵礦開爐冶鑄,由此起家致富。後來卓氏安置臨邛。臨邛亦有鐵山,於是采鐵製造重興世業。不久成為巨富,所畜家僮至八百人,儼如國君。又有山東人程鄭,也以鼓鑄為業,家僮也有數百人,財富幾與卓氏相等。


    卓王孫、程鄭等人一日相聚商議道:“縣令現有貴客,我等理當備酒邀請,以盡東道之誼,並請縣令作陪。”諸人擇定日期,就卓王孫家中宴會。先期懸燈結彩陳設一新。內中卻驚動了一個人。此人即卓王孫之女,名叫文君,年才十七歲,出嫁不久即喪其夫,回到母家。文君姿色嬌美精通音律,眉如遠山臉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生性放誕風流。可惜年少守寡,雖然衣食富足,終覺辜負青春。其父也想替她另行擇配,但是當地子弟並無一人能中文君的意,以此耽擱下來。文君自己卻暗地留心,意在擇人而事。當日聽說父親宴請貴客不覺心動,便想出來偷看。


    到了是日,卓王孫一早起來,整肅衣冠,出外候客,使人分頭催請,一班賓客陸續到齊,共百餘人。過了許久,臨邛縣令王吉亦到,大眾專候司馬相如一人。此時已是日午,酒筵久已齊備,卓王孫一再遣人催請,司馬相如托詞有病,辭謝不來。王吉隻得親自乘車來迎相如。又過許久方將相如請至。眾人見相如十分難請,此次似乎卻不過縣令情麵才來應酬。卓王孫等滿口恭維,無非說大駕辱臨有光陋室等語。未幾即請令入席,相如也不推辭,便坐首位。王吉以下挨次坐定,卓王孫程鄭兩人並在末座相陪。餘人俱在外廂,也有盛餐相待,不消多敘。此時卓文君立在戶側,定睛竊看,見相如人品清秀舉止閑雅。又觀車馬仆從也美麗雍容,覺得本地尋不出此種人物,心中愛慕不舍。一時看得忘情,不覺露出自己麵目,卻被相如一眼瞧見。


    約莫飲了一兩個時辰,賓主俱有三分酒意,王吉便對相如說道:“君素善彈琴,何不一勞貴手,使仆等領教一二?”相如尚有難色,卓王孫起身說道:“舍下卻有古琴,願聽司馬公一奏。”王吉道:“不必不必,司馬公琴劍隨身,我看他車上帶有琴囊,可即取來。”左右聞言,便出外取出綠綺琴來,須臾攜至。當是特地帶來。王吉奉交相如,相如不好再辭,都是做作。乃撫琴調弦彈出聲來。


    相如憑著多年熟手按指成聲,自然雅韻鏗鏘抑揚有致。大眾齊聲喝彩無不稱賞,恐怕未免對牛彈琴。


    卓文君素喜音樂,深諳音律。見相如彈琴指法甚精,又聞所彈曲調語語關到自己身上,暗自點頭會意。原來相如見文君貌美,十分傾慕,便將心事寫入琴中以挑之,當下所彈之曲名為《鳳求凰》。其辭道:


    鳳兮鳳兮歸故鄉,


    邀遊四海求其凰。


    有一豔女在此堂,


    何由交接為鴛鴦?


    文君聽得眉飛色舞,忽然琴聲劃地一聲頓止,方才醒了回來。不消片刻相如起身告別,眾客紛紛散去。


    文君獨自回到內室,心中惘然如有所失,暗想如此風流儒雅男子,世間能得幾個?我正宜托以終身,不可當麵錯過。


    但是我雖然有意於他,恐他未必有意於我,方才聽他琴調,雖然情意纏綿,安知他意中是不是別有所屬?況他與我素昧生平,異地初來,何以便知有我?我今費盡心思,如何設法使他知得?文君獨自沉思,不言不語,好似失去了魂魄一般。忽有一侍兒踉蹌趨入,報稱貴客為司馬相如,曾在都中做過顯官,年輕才美擇偶甚苛,所以至今尚無妻室。這次告假歸裏路經此地,由縣令留玩數天,不久便要回去了。文君不禁失聲道:“他……他就要回去麽?”侍兒見房內無人,便走近前來附著文君耳邊說道:“適才有人尋我說話,並給我許多賞賜,說奉主人之命,托我向娘子道達仰慕之意。我問他主人姓名,原來就是司馬相如。我又問他主人家世,他說主人住在成都,家中並無妻室子女。據我看來此人才貌雙全,也曾做過官吏,又兼衣裝華美舉動闊綽,諒來家道不至貧窮。今既有意仰慕娘子,若是成了親事也是一雙佳偶,不知娘子意下如何。”文君聽了口中默然無語,心中卻著實歡喜,喜的是司馬相如果然有意於我,我今決計從他,但如何方能成就此事?若他托人前來向我父親說親,但萬一父親將他辭絕,弄得兩下決裂反為不美,此事如何是好?


    文君輾轉尋思並無方法,末後想來想去,隻有隨他逃走最為簡捷。事不宜遲,隻在今夜前往便了。文君此時已被愛情驅使,也顧不得許多,一到晚間吃過晚飯,便命侍兒悄悄備了車馬去訪親戚,出來後卻吩咐禦者前往都亭,不消片刻便到。文君命車馬回去,自己直入館舍來見相如。相如一見文君又驚又喜,當天兩人便宿在一起,等到天明又一同離開臨邛馳歸成都。


    原來相如種種做作都是王吉之計。王吉見相如貧窮未曾娶妻,又不樂仕進,惟有做了富家女婿,既有家室又有錢財,方為一舉兩得。但本地富人大都勢利,若知相如家貧無業,豈肯將女兒許他?於是想得此計,自己假作恭敬,每日往拜相如。又使相如托病不見,裝出那高不可攀的身分。卓王孫、程鄭等人見了十分仰慕,自然要來結交。王吉本想讓相如入贅卓家,借重他家金帛再向都中謀事,誰知文君一時情急,等不得托人說媒便夤夜私奔。王吉謝媒酒都不曾吃得,也是可惜。


    當時文君逃走,卓家人全然不知。直到次日大家起來彼此見麵,問起文君才知不在家中。遣人到處尋覓全無蹤影。


    後來問及侍兒及禦者,才知她前往都亭。急到都亭問時,連司馬相如都不見了,才知道兩人逃走了。卓王孫聽說女兒隨人私奔,氣得飲食都不能下咽。欲遣人追趕,料得相去已遠,萬難趕上。縱使追回,兩情既然相屬,終必更逃,於事有何益處?若告到官府擒拿懲治,相如又是縣令故人,必加袒護。況家醜不可外揚,隻好擱置不提。


    誰知親戚朋友早已周知,陸續過來解勸。過了一時,打聽得相如與文君住在成都,光景甚是為難,便有人勸卓王孫道:“文君雖然做錯了事,但終究是自己女兒,她既願從相如,相如便是你女婿,何妨分給錢財作為嫁資,免得她落泊過日。”卓王孫聽說大怒道:“養女不肖以至於此,我不忍將她殺死已算便宜。若論家財,我是一錢不給。”眾人說了數次,卓王孫始終不肯。


    文君跟隨相加回到成都家中一看,原來隻有破屋數間,文君先前以為相如服裝華美,定然家道殷富有些田產,誰知除卻四壁之外更無一物。又追悔自己臨行倉促,不曾將細軟物件收拾帶來。但事已至此也無辦法,隻得將隨身插戴金珠首飾變賣數件,置備日用物件暫度目前。相如自得文君為伴,遠勝從前那種寂寞。但是終日坐在家中無所事事,隻有出款並無入款。自古道坐吃山空,不消幾日,文君帶來物件變賣將盡。相如一向貧窮度日,也不覺得困苦,文君自小生長朱門,錦衣玉食安坐享受,何曾領略貧家苦況?如今對著粗茶淡飯,已是食不下咽,更兼無人使用,事事躬親,愈加勞苦。又想到將來錢財用盡如何是好?因此鬱鬱不樂。


    相如見文君憔悴非常,心中愈加憐惜,便不時彈琴替她解悶。


    一日相如與文君枯坐相對,甚是無聊。相如默念文君嬌養已慣,自到我家不曾過得快樂日子,都是為我所累,想起來實在對她不住。今日無事,不如買些酒肴與她作樂一番。


    但是身邊並無一錢,如何覓得一醉?想到自己身上的皮裘頗值幾文,如今天氣又不甚冷,不如將它抵押賒些酒肴博她快樂。相如想定主意,也不告知文君,獨自走到市上,尋了一家酒店。那店主人名為陽昌,乃是相如素識,相如走入店中便將皮裘脫下,交與陽昌作為抵押品,向他賒取美酒兩瓶,肴饌數品。不消片刻酒肴端整,店小二挑著跟隨相如送到家中。相如打發店小二回去,自請文君前來飲酒。文君問起情由,相如方才告知。文君隻得出來與相如對坐飲酒。相如一心欲買文君歡喜,誰知飲到半酣反觸動文君心事,想起眼前家景落泊度日艱難,不由得一陣心酸,兩行眼淚如斷線珍珠般墮了下來,襟袖都被沾濕了。


    相如見此情形吃了一驚,連忙安慰道:“好好飲酒,何苦又想心事?”文君含悲說道:“我想起自己生平,家中何等富足,每遇高興時,要吃要喝,不要拿出現錢,隻須吩咐一聲,立時買好,捧到麵前,盡情享用。不想如今連吃喝都無現錢,竟累你脫下皮裘來抵押,叫我如何吃得下去?”說到此處,哽咽不能成聲。停了片刻,文君又說道:“我預算用度不久罄盡,更無別物可以典賣,終不成坐以待斃。據我意見,不管好歹,再到臨邛住下,便是父親不肯周濟,我尚有兄弟姊妹,向他借些錢財也可過活,何至自苦如此?”相如聽了,心想,我設計引誘文君,害她到來受苦,偏是卓王孫不顧父女之情,不肯分給錢財,料他也是一時氣極,所以置之不理。現在事隔數月,想他氣已漸平,我與文君再回臨邛,諒他也不至於與我二人為難。縱使為難,縣令王吉是我故人,自然暗中保護,也不怕他。隻是依著文君打算借貸為生,也非善策,必須弄他一筆錢財到手方可遂意。於是又念道,大凡富人最顧體麵,他所以深怒文君,也是因為越禮私奔,傷了他的體麵,在他意中原想不認父女之親,但自外人觀之,文君終是他的女兒。如今迫到無路可走,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玷辱他一番,管教他自己情願將錢奉送遮掩門麵。相如沉思半晌忽得一策,便與文君說知。文君點頭應允。二人計議已定,重將酒肴吃了,收拾安寢一宵無話。到了次日,相如與文君收拾行裝,仍坐原來車馬向臨邛而去。


    兩人到得臨邛,既不往見卓王孫,也不通知王吉,便將車馬變賣作為資本,租了一間店置備許多什物,雇了幾個夥計,居然開了一家酒店。每日濃妝豔服,出到店前當壚賣酒。司馬相如脫下衣冠,上穿短褐下係圍裙,夾雜在夥計們中間洗滌杯盤瓦器。


    相如酒店一開,生意異常興旺。隻因地方上的人見是婦女當壚賣酒,都當作一樁新聞到處傳說,因此哄動多人,都借買酒為名爭來觀看,店前終日擁擠不堪,又兼文君姿態秀麗,更惹得一班輕薄子弟目迷心醉,都到相如店中喝酒賞花。有幾個認識卓文君的人,背地笑談當作新聞,一傳十,十傳百,送入卓王孫耳中。卓王孫使人密視果是文君,卓王孫深以為恥,覺得沒臉見人,就整天大門不出。他的弟兄和長輩都勸他說:“你隻有一子二女,又並不缺少錢財。況文君既失身長卿,往事何須追究,長卿曾做過貴官,近因倦遊歸家暫時落魄,家況雖貧,但畢竟是個人材,且為縣令門客,怎見得埋沒終身?你怎麽可以叫他如此難堪呢?”卓王孫無可奈何,隻得分給文君奴仆百人,銅錢百萬,又把她出嫁時候的衣被財物一並送去。相如即將酒肆關閉,和文君雙雙回到成都。


    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不拘封建禮教束縛,追求幸福的愛情與婚姻的果敢行為,被譽為“世界十大經典愛情之首”,聞名中外。


    不過司馬相如這種吃軟飯的行徑,比韓信更加不堪。韓信是沒法,而他是有意!他二人在曆史上都很有名。不過我國有一種風氣,但凡遇著文人才子就格外看重,任他做出種種醜態,到後來反傳為佳話。如今四川成都還有相如琴台舊址。邛崍縣也有文君井,井水釀酒其味甚美。井側有琴台,相傳為司馬相如撫琴之處。


    吃軟飯還是小事,司馬相如飛黃騰達之後,竟然產生了休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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