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朔方之地本是匈奴右賢王管轄,今被漢兵奪取,心中怨恨,於是連年起兵入邊,殺略官吏人民甚多,武帝愈加憤怒。元朔五年春,右賢王又來侵擾朔方,武帝命車騎將軍衛青,率領馬兵三萬兵出高闕。又拜衛尉蘇建為遊擊將軍,左內史李阻為強弩將軍,太仆公孫賀為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各領人馬兵出朔方。諸將皆歸衛青節製。


    衛青與諸將領兵到得邊境,匈奴右賢王早已退出塞外。衛青傳令諸將出塞追擊。諸將奉令,各領部下人馬悄悄前進。行了多日竟被追及。原來右賢王當晚飲酒醉臥並不設備,偏遇十餘萬漢兵乘夜席卷而來,隻聽得喊殺之聲震天動地,也不知漢兵來了多少。


    右賢王從夢中驚醒,嚇得心膽俱碎,急帶同愛妾一人胡騎數百,拚命殺條血路突圍北走。胡兵逃走不及多被擒殺,漢兵大獲全勝。衛青率同諸將班師回國。武帝聞信大喜,立遣使者齎持大將軍印綬往迎衛青,就軍中開讀詔書,拜衛青為大將軍,諸將皆歸統屬。衛青受了將印奏凱回京。武帝優加慰勞,下詔加封食邑八千七百戶,又封衛青長子衛伉為宜春侯,次子衛不疑為陰安侯,三子衛登為發幹侯。衛青再三辭謝道:“臣托賴陛下神靈,諸將出力幸得戰勝,已蒙陛下加封食邑。臣三子皆在繈褓,未有勤勞濫叨爵賞,不足以服將士之心。伉等三人不敢受封。”武帝道:“我非忘卻諸將之功,今當以次封賞。”於是公孫賀、李蔡、公孫敖、韓說等皆得封侯。衛青見武帝不許辭封,隻得謝恩退出。


    卻說有一人複姓主父名偃,乃臨淄人,素學蘇秦、張儀之術。家貧客遊諸侯,所至不遇,於是入京來見衛青。衛青與語大悅,遂向武帝保薦。誰知說了數次,武帝都沒有召用。主父偃久在京師用度已絕,到處借貸惹人厭惡,尋思無法,隻得與燕人徐樂,臨淄人嚴安一同上書,皆言時務。武帝見了三人之書立即召見,皆拜為郎中。


    元朔二年春,梁王劉襄(劉買兒子),與城陽王劉延(劉章孫)先後上書,願將屬邑封給弟弟,武帝見奏未決。主父偃進言道:“古者諸侯地不過百裏,易於製伏;今者地方千裏,平時驕奢淫亂,有事則合縱謀逆。若依法削小其地,必致群起生變。晁錯之事,可為前車之鑒。據臣愚見,諸侯王子弟少者幾人,多者十幾人,惟有嫡長子才得嗣立,其餘雖係骨肉,並無尺寸之封,未免向隅。願陛下令諸侯王推恩分割其地,封子弟為侯。表麵上人人喜得所願,實則分裂其國,使其弱小易製。”武帝聽了稱善,乃下詔允準梁王、城陽王之請。又通告諸侯王有願分與子弟屬邑者,許其奏聞照辦。於是諸侯王子弟皆得封邑,藩國由此削弱。


    卻說燕王劉澤的孫子劉定國承襲封爵,日夕肆淫,父死未幾,便與庶母通奸,私生一男。又把弟婦占住作為己妾。後來越加淫縱,連自己的三個女兒也逼之侍寢,輪流交歡禽獸不如。郢人上書切諫,反觸彼怒,意欲將郢人論罪。郢人打算入都告發,偏被劉定國殺死滅口。定國妹為田蚡夫人。田蚡得寵,定國也依勢橫行,元朔二年劉蚡已死,郢人兄弟乃詣闕訴冤,並托主父偃代為申理。主父偃前曾遊燕,不得見用,於是借公濟私,極言劉定國行同禽獸不能不誅。武帝遂下詔賜死。劉定國自殺,國除為郡。


    故孝王劉將閭的孫子名叫劉次昌,元光五年繼立為王,他是一個翩翩少年,母紀氏特將弟弟的女兒配與為婚,劉次昌素性好色,見紀女姿貌平常,當然白眼相看,名為夫婦實同仇敵,紀女不得夫歡,便向姑母前泣訴。紀太後顧戀侄女,便令女兒紀翁主代為調停,不準後宮姬妾媚事劉次昌。紀翁主已經嫁人,年比劉次昌長大,本是劉次昌的姐姐。劉次昌被姐姐管束不能私近姬妾,索性就與姐姐調情,演那齊襄公魯文薑的故事,隻瞞過了老母,紀女仍然冷落宮中。


    當時有個齊人徐甲犯了閹刑,充作太監在都備役,得入長樂宮當差。長樂宮係武帝母後王太後所居,見他口齒敏慧便常令侍側。王太後有女修成君,修成君有女名娥,尚未許人。徐甲稟白太後,願為修成君的女兒作伐赴齊說親。王太後自然應允,便令徐甲即日東行。主父偃也有一女欲嫁齊王,聞徐甲奉命赴齊,也托他乘便說合。徐甲應諾而去。及抵齊都見了齊王,便將大意告知,齊王一聽哪有不願意的?可是紀太後得知後勃然大怒道:“王已娶後,後宮也都齊備,難道徐甲不知道麽?況徐甲是個太監,不思自盡職務反欲亂我王家,真是多事!主父偃又懷何意,也想將女兒入充後宮?”說至此,即命左右將徐甲趕走!徐甲當下探聽齊事,得知齊王與姐姐私通,乃即西歸。複白王太後道:“齊王與姐姐相好,臣未敢與他訂婚。”王太後思想開放,聽說後隨口說道:“既如此,那就不必再提了!”


    徐甲悵然趨出,轉報主父偃。主父偃見齊王不肯納女,心裏很不高興,樂得乘此奏聞,給他一番辣手。計畫已定,便入朝麵奏道:“齊都臨淄戶口十萬,市租千金,比長安還要富庶。今齊王與姐姐犯奸,理應遣使究治,明正典刑。”武帝便使主父偃為齊相,囑他善為匡正毋得過急。主父偃陽奉陰違,一到齊國便要查究齊王糗事。一班兄弟朋友聽說主父偃榮歸故鄉,都來迎謁,主父偃應接不暇,索性一並召入,取出五百金按人分給,且正色與語道:“諸位原是我兄弟朋友,可記得從前待我情形?我今為齊相,不勞諸位費心,諸位可取金自去,以後不必再入我門!”眾人聽了都很愧悔,不得已取金散去。


    主父偃樂得清淨,遂召王宮侍臣鞫問齊王奸情。侍臣不敢隱諱,隻好實供。主父偃即將侍臣拘住,揚言將奏聞武帝,意欲齊王向他乞憐,好把一國大權讓他掌握。哪知道齊王年輕膽小,一遭恐嚇便去尋死。主父偃據實奏報。武帝大怒,即命褫去官爵下獄治罪。禦史大夫公孫弘好似與主父偃有仇,必欲置他於死地。上書說齊王自殺無後,國除為郡,不誅主父偃無以謝天下。武帝乃下詔誅殺主父偃並及全家。主父偃貴時門客不下千人,因為害怕連坐無人敢過問。獨洨縣人孔車替他收葬。武帝聽說後稱孔車為忠厚長者,並不加責。


    卻說韓安國屯兵漁陽,因兵敗被匈奴虜走千餘人及大量牲畜,漢武帝派使責備,並遷他到右北平。


    韓安國被貶官降職,內心覺得非常羞愧,時常悶悶不樂,最終在元朔二年嘔血而死。武帝下詔命李廣為右北平太守。李廣受命便欲報複私怨,奏請武帝將霸陵尉隨軍調用。武帝準奏,霸陵尉被調到軍中,李廣一見便喝令左右推出斬首。一麵上書武帝陳明情節,自行請罪。武帝賜書免究,令其盡力防胡。李廣奉命到了右北平接任,早有消息傳入匈奴。


    匈奴本擬來侵右北平,今聞李廣當了郡守,遂將此舉作罷。


    一日武帝有詔,選擇衛將軍舍人用為郎官。衛青奉詔,也不問其人賢否,但揀舍人中家產富足者十餘人,命其自備鞍馬絳衣佩劍,開具姓名預備入奏。忽報少府趙禹前來拜謁,衛青延人相見,談及此事。衛青傳令喚進所選舍人,遍請趙禹看過是否合格。趙禹逐一喚到近前問之以事,大都不能對答,或是對答不清,一連問了十餘人,竟無一人明白曉事。趙禹心中暗想,將軍也太糊塗,似此等人如何選他入見主上,遂對衛青說道:“古語有雲:‘將門之中必有將’,又雲:‘不知其君,視其所使;不知其子,視其所友’。今主上下詔舉將軍舍人者,欲得文武賢才之士也。若但取富人子應詔,一無智略,如木偶人,全無實用,如何去得?”衛青被趙禹說得羞慚滿麵,於是盡召門下舍人共一百餘,齊集一處,請趙禹代為選擇。趙禹向百餘人逐名問話,末後指著二人對衛青道:“隻此兩人可以入選,其餘無一可用。”衛青舉目觀看所選之人,原來一名田仁,一名任安。


    說起田仁即魯相田叔少子,自少隨父在任。田叔病死任上。田仁年既長成,勇健多力,隻因家貧,屈身為衛青舍人,素與任安交好。任安字少卿,滎陽人,自幼喪父,貧困無聊,不得已為人禦車。前往長安求為小吏,又難遂意,乃人籍為武功人。不久任安升補三老,又被舉為縣長。忽值武帝出遊,任安辦理供應不周,因此免官。遂投衛青門下,恰與田仁相遇。二人本屬舊交,如今又是同事,彼此相見,各敘近況,愈加親密。


    當日衛青門客甚多,統歸家監管柬,由其分派職守。家監既握用人之權,便將一班舍人當作自己屬吏,於是裝出長官身分。一班舍人既受管轄,無不仰其鼻息。家監不問其人才幹如何,但照出錢多少分派職務高下。田仁與任安一樣貧窮,無錢奉承家監,家監便派二人養馬。二人隻得前往當差,雖然受了委屈,卻喜彼此仍得相聚一處,日間飼養馬匹,夜間便在馬廄旁一間小小草屋安身。二人同床而臥,田仁自念屈身賤役,心中憤憤不平。一夜便對任安道:“家監甚不知人。”


    任安答道:“將軍尚不知人,何況家監。”田仁聽說後,也就歎息無語。


    後來衛青屢伐匈奴,二人皆隨軍征進,立有微功,衛青拔為騎吏。一日二人隨衛青前往平陽公主家中,主家留住吃飯,命二人與一班騎奴同席而坐。二人心中暗怒,也不言語,突然拔出刀來割斷坐席,移到他處吃飯。大眾見二人此種行徑不禁詫異,覺得他倆自抬身價,不屑與眾人同席,甚是討嫌,卻也不敢出言責備。


    此次朝廷有詔,選取舍人為郎,衛青專選富人子弟,二人已是絕望。卻值趙禹到來另選,竟將二人看中。誰知衛青一見二人貧窮,意中甚是不滿,待得趙禹去後,便向二人道:“你們要自己備辦鞍馬新衣。”二人心想將軍明知我家貧窮,卻有意將我奚落,也就負氣答道:“家貧無力備辦。”衛青聞言怒道:“你二人既然自知家貧,又何必出此言語顏色怏快,似乎是我有求於你”衛青說罷含怒入內,待要另選,又不知何人合格,且辜負趙禹一番好意,不得已將二人姓名開列上聞,一麵給與二人衣裝預備召見。


    武帝看了名單,立召二人入見,問道:“汝二人有何才幹,可互相推舉。”田仁對道:“提桴鼓,立軍門,使三軍之士樂於死戰,仁不及任安。”任安亦對道:“決嫌疑,定是非,治理官事,使百姓無怨心,安不及田仁。”武帝聽了大笑稱善,皆拜為郎中,使任安護北軍,田仁監護沿邊田穀於河上,二人由此顯名。讀者試想衛青一旦富貴,忘卻自己本來麵目,卻嫌田仁、任安貧窮,真不可解。但他雖知人不明,尚肯聽從趙禹之言,還算是好。


    卻說衛青本由平陽公主家家奴出身,如今既為大將軍,仍時到公主處問候。主家一班奴仆見他儀從煊赫,心中十分羨慕。此時公主之夫曹壽已死,其子曹襄嗣爵為侯。公主年近四十,耐不住寂寞寡居,意欲擇人再嫁。當下召問仆從道:“列侯之中,何人最賢,可以嫁之?”左右皆言大將軍衛青。公主笑道:“此人本在我家,常騎馬從我出入,如何竟以為夫。”左右道:“方今大將軍,姊為皇後,三子封候,舉朝尊貴無比,公主若欲擇夫,除了他更有何人?”平陽公主聽了暗思有理。且衛青方在壯年,身材狀貌很是雄偉,比前夫曹壽大不相同,我若嫁得此人,也算是後半生的福氣,隻是眼前無人作主,未免為難。左思右想隻有去找衛皇後撮合,或能如願,於是淡妝濃抹,打扮得齊齊整整,自去求婚。此時候皇太後王氏已經崩逝,約莫有一年了。公主夫喪已闋,母服亦終,所以改著豔服乘車入宮。衛皇後見她衣飾,已經瞧透三分,及坐談片刻更覺了然,索性將它揭破再作撮合。平陽公主也顧不得羞恥,隻好老實說明,衛後滿口應允。俟公主退歸,一麵召入衛青與他熟商,一麵告知武帝懇為玉成,雙方說妥,竟頒出一道詔書:令衛大將軍尚平陽公主。不知詔書中如何說法,史書中沒有記載!成婚這一日,大將軍府中布置禮堂,靡麗紛華不消細說。到了鳳輦臨門,請出那再醮公主,與大將軍行交拜禮,四座賓朋男紅女綠,都為兩新人道賀,哪個不說是美滿良緣!至禮畢入房,夜闌更轉,展開那翡翠衾,成就那鴛鴦夢,毋庸多說。衛青並未斷弦,又尚平陽公主,不知如何處置故妻。


    衛青既娶平陽公主,與武帝互為郎舅,你叫我姐夫,我也叫你姐夫,君臣之間,又添一重戚誼。當日朝中一班公卿列候,見了衛青盡皆低頭下拜,不敢與之抗禮,獨汲黯一人長揖不拜。衛青與汲黯素來相得,並不計較。旁人見了私對汲黯說:“主上意欲群臣尊敬大將軍,大將軍何等貴重!君此後與之相見不可不拜。”汲黯答道:“不然,以大將軍之貴,若能賢下士,豈不更見貴重?”衛青聞得此言,愈覺汲黯之賢,每遇朝廷疑難之事時向請問,敬重汲黯過於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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