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即位之後,大司馬車騎將軍史高以外戚總領尚書事務,蕭望之與周堪二人為副。蕭望之前為太子太傅,周堪為少傅,二人都蒙元帝寵任,不時進見陳述治道。蕭望之與周堪又選取宗室中學問道德兼備的劉更生薦為給事中,與侍中金敞並在左右,四人同心輔政,勸導元帝遵守古製,朝廷當時清平無事。


    惟史高以外戚輔政,起初還自知材短甘心退讓。後來有位無權,國柄在蕭、周二人掌握,又得金、劉讚助,史高不過是隨同畫押,毫無實權,因此心中不悅,漸與二人結下嫌隙。於是也找到二人聯絡,以為抵製之法。


    此二人都是宦官,一為沛郡人弘恭,一為濟南人石顯。二人因事受了宮刑,入宮為中黃門。其時霍山領尚書事。宣帝恐其專權,遇有外來文書便命弘恭、石顯取入閱看。及霍氏被滅,宣帝便拜弘恭為中書令,石顯為仆射,是為漢朝宦官幹政之始。


    但宣帝為人精明禦下甚嚴,而且事必躬親權不旁落,所以二人雖然久掌樞機,卻也不敢作弊。


    及元帝即位,開始信任儒生。每遇會議政事,蕭望之多采用古製不依法令;而弘恭、石顯但知援引成例,與望之等議論不合。元帝往往聽從蕭望之。弘恭、石顯所議不用,自然怨恨蕭望之。


    卻說有一個待詔名叫華龍,聽說弘恭、石顯正在想法排擠蕭望之,於是連忙寫成一書。書中說是蕭望之與周堪、劉更生秘密計議,意欲罷免車騎將軍史高,離間許、史諸人。書既寫成,等到蕭望之出外休沐之日便詣闕奏聞。


    元帝看罷上書,發交弘恭、石顯查問。兩人奉命查訊,蕭望之勃然道:“外戚在位驕奢不法,臣欲匡正國家不敢寬容,此外並無歹意。”弘恭、石顯當即複報,備述蕭望之言語。並劾奏道:“蕭望之、周堪、劉更生結為朋黨互相稱舉,屢次讒訴大臣毀離親戚,為臣不忠誣上不道,意欲專擅權勢,請即召致廷尉。”元帝不知召致廷尉即是下獄,以為是召到廷尉處對質,就答了一個可字,恭、顯立即傳旨,飭拿蕭望之、周堪、劉更生下獄。


    過了數日,元帝有事找周堪、劉更生,乃使內侍往召,內侍答稱二人下獄,元帝大驚道:“何人敢使二人下獄?”弘恭、石顯慌忙跪答道:“前日曾蒙陛下準奏,方敢遵行。”元帝作色道:“汝等但言召致廷尉,並未說及下獄,怎得妄拘?”元帝年已及壯,尚不知召致廷尉就是下獄,庸愚可知。弘恭、石顯聽了連忙俯伏在地,免冠叩頭謝過,也不爭辯一語。元帝見他二人賠個小心,又不忍責備,但說道:“放他三人出獄照舊視事。”弘恭、石顯奉命唯唯退出。


    二人退至外廷秘密議道:“我等用盡心機設下計策,方得將此輩下入獄中。今主上下令放出複其舊職,我等前功盡棄,而且此輩既出必然算計報複,難保將來不受其禍。但我等剛受主上詰責,未敢上言諫阻,須請車騎將軍入見主上,如此如此進說一番,或可望主上依允。”二人計議已定,便請史高到來說了一遍。史高立即入見元帝道:“陛下即位未久,未有德化聞於天下,便將師傅及九卿大夫下獄考驗;今又無故將其放出,賞罰不定惹人議論。臣意不如趁此將諸人免官,也可遮掩過失。”元帝聽他所言不錯,便下詔將蕭望之、周堪、劉更生免為庶人。弘恭等見計得行,心中自然歡喜。


    事有湊巧,蕭望之等人既已免官,是年三月忽然地震,元帝心中恐懼。加上即位以來關東連年遇災,人民窮困流亡入關,上書言事之人都說是大臣不稱職所致。此時於定國為丞相,陳萬年為禦史大夫,被責恐懼便想告退。元帝又想召用蕭望之。


    蕭望之見元帝複行召用,得知前次無故免官並非帝意,皆由弘恭、石顯、許史等播弄而成,因此心中不甘,遂令其子蕭伋上書請求昭雪。元帝見奏發交群臣會議,弘恭、石顯奏道:“蕭望之前與周堪、劉更生密謀除去許史,所犯之罪供認不諱,並非有人讒譖;今教子上書訴說無辜,有失大臣之禮,罪犯不敬,應請召致廷尉。”


    元帝這次應該知道召致廷尉就是下獄,於是說道:“蕭太傅素性剛強安肯下獄。”弘恭、石顯齊聲道:“蕭望之自料不至有性命之優,豈肯自殺?”元帝聽了方才批準。石顯便將批文交與謁者,令其往召蕭望之。


    蕭望之看了漢元帝的詔書就想自殺。蕭夫人連忙阻住道:“此種舉動必非出自主上之意,不妨稍為忍耐。”蕭望之聽後心中不決,便走到外邊問其門生朱雲。


    朱雲為人倜儻最講氣節,見望之來問便勸他自殺。蕭望之聽後仰天長歎道:“吾曾為將相年過六十,今年老入獄,貪求生活未免卑鄙。”說罷便呼朱雲之字道:“遊,速和藥來,勿耽誤我死。”朱雲依言將鴆酒一杯進上。望之一飲而盡,不久毒發而死。


    使者久候不出連聲催促,忽報望之已死。使者入內驗明回報元帝。時值正午,太官進上禦膳,元帝方欲舉箸,忽見使者回來神色慌張。元帝急問如何,使者備言蕭望之已經自盡。


    元帝聽後大驚,他連連拍著手說:“蕭老師肯定不肯進牢獄,現在果然被我害死了!”說罷失聲痛哭,連飲食也不能進。左右見元帝如此傷心,也不免落下幾點眼淚。


    漢元帝趕緊把弘恭、石顯叫過來責問。弘恭、石顯雖然是漢元帝的心腹,可是他們級別很低,隻有叩頭認錯。他們說是誤會了皇帝的意思,但不是成心的。其實是漢元帝誤會了他們的意思,而他們就是成心的。


    弘恭、石顯雲山霧罩一說,漢元帝隻能怪自己,到最後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蕭望之是當時的名儒,作風上剛正不阿清正廉潔,政治上高瞻遠矚輔上治下,特別是外交方麵卓有貢獻。可他身為天子之師位高權重,竟然鬥不過兩個中書宦者,可見宦官的勢力越來越大。


    蕭望之死後不久,弘恭也得病而死,元帝便以石顯為中書令。


    元帝有一郎官名叫京房,通經致用屢蒙召問。一日元帝又召京房入見。京房與元帝談論良久,因見左右無人,於是設詞問道:“周幽王、厲王身亡國危,不知任用者乃是何人?”元帝答道:“所用者都是奸佞之輩。”


    京房又問道:“幽、厲何故好用奸佞?”元帝道:“他誤以為奸佞是賢人,所以任用。”京房複道:“如何才能知他不賢?”元帝道:“若非不賢,何至危亂?”京房道:“照此看來,須危亂時才知賢與不賢,那時不是遲了嗎?”元帝笑道:“惟有道之君方能察知往來,此外何能見及。”京房道:“齊桓公與秦二世也曾譏笑幽、厲,但一用豎刁,一用趙高,以致國家大亂,他們何不將幽、厲為戒及早覺悟呢?”元帝道:“齊桓公、秦二世原來算不得明君。”京房見元帝尚是泛談未曾曉悟。當即免冠叩首道:“陛下覺得今日為治為亂呢?”元帝道:“今日也是亂極呢!”京房直說道:“後世視今也如今世視古,求陛下三思!”元帝沉吟半晌道:“今日何人足以致亂耶?”京房答道:“陛下聖明應該自曉。”元帝道:“我如果曉得還會複用嗎?”這話其實也不錯。京房欲說不敢,不說又不忍,隻得說是陛下平日最親信的近臣不可不察。元帝接口道:“我知道了!”京房起身退出,以為元帝從此省悟會驅逐石顯諸人,哪知石顯的地位毫不動搖。


    誰知京房未能除去石顯,反為石顯所算。說起原因,卻是京房自己找死。


    原來淮陽王劉欽之舅張博的女兒嫁與京房。張博生性奢華浪費無度,雖不時得到劉欽賞賜,心中尚覺不足,便想設法騙取劉欽財物供其揮霍。當日元帝多病,下詔令諸王不必來朝。張博卻寄書劉欽說:“方今朝無賢臣災變屢見,天下人民皆仰望大王,大王為何不求入朝輔助主上”。劉欽見書不免意動。張博便哄他說京房已經麵見中書令石顯,托其為王求朝,並許送黃金五百斤給石顯。劉欽不知是假,竟將黃金五百斤給於張博。張博騙到外甥黃金十分快樂。誰知石顯探得此事。他沒得到黃金事小,但十分妒忌京房受寵,便想設計害之。於是石顯向元帝建議,試用京房為郡守。元帝即拜京房為魏郡太守。京房去後,石顯便出頭告發京房與張博通謀。元帝發交有司查辦,京房去魏郡不到月餘,竟與張博兄弟同處死刑,劉欽幸得免議。


    卻說元帝後宮除了王皇後外,要算馮、傅兩婕妤最為寵幸。傅婕妤係河南溫縣人,早年喪父,母又改嫁,婕妤流離入都,得事上官太後,善伺意旨進為才人。上官太後賜給元帝,元帝即位拜為婕妤。傅婕妤憑著那柔顏麗質趨承左右,深得主歡,沒幾年生下一女一男,女為平都公主;男名劉康,永光三年封為濟陽王,傅婕妤進號昭儀。元帝對她母子非常憐愛,甚至皇後太子都不及他們。傅昭儀以外便是馮婕妤最為得寵。


    永光六年改元建昭。好容易到了冬令,元帝挈著後宮妃嬙親至長楊宮校獵,文武百官一律從行。既至獵場,元帝在場外高坐,左有傅昭儀,右有馮婕妤,此外六宮美人不可勝述。文官遠遠站立,武官多去獵射,一時捕得許多飛禽走獸,都到禦前報功。元帝大悅傳諭嘉獎。到了午後餘興未盡,便到虎圈前麵看視鬥獸,傅昭儀馮婕妤等當然隨著。那虎圈中養的都是獅象虎豹熊羆等各種猛獸,如今將它們合在一處,那猛獸遇見異類便張牙舞爪鬥在一處,鬥勝的自鳴得意,鬥敗的垂尾逃走。殿上殿下之人正看得高興,忽有一隻野熊躍出虎圈,竟向禦座前奔來。禦座外麵有檻攔住,熊把前兩爪攀住檻上,意欲縱身跳入。禦座旁邊的嬪妃嚇得魂魄飛揚爭相竄逸,傅昭儀也飛動金蓮跑往它處。隻有馮婕妤挺身向前當熊立住。元帝在禦座上也覺驚慌,瞥見馮婕妤如此情形不禁詫異,心中十分替她擔憂。這時殿下武士趕上前來,各持武器將熊打死,馮婕妤花容如舊徐步引退,元帝顧問道:“凡人見了猛獸無不驚避,你為何反而向前立住?”馮婕妤答道:“妾聞猛獸得人便止,妾恐野熊冒犯禦座,所以情願以身當之。”元帝聽了讚歎不已。此時眾嬪妃都已返身趨集,聽到馮婕妤的答議多半驚服,隻有傅昭儀不免懷慚。由愧生妒,遂與馮婕妤有嫌。婦女性情往往如此。元帝還宮之後,就拜馮婕妤為昭儀,封子劉興為信都王。昭儀名位乃元帝新設,比皇後僅差一級,以前隻有傅昭儀,如今複有馮昭儀,兩人勢均力敵。


    中書令石顯見馮昭儀得寵,馮奉世父子又並列公卿,便有心與之交結。一日石顯在元帝前保薦馮昭儀之兄馮逡,元帝便召見馮逡,意欲命為侍中。馮逡生性正直,平日最惡石顯,正想揭他罪惡,今蒙召見便請元帝屏退左右,極言石顯專權自恣。元帝聞言大怒,便將馮逡罷為郎官。石顯聽說馮逡言語後十分憤恨,由此便與馮氏有隙。


    石顯知道自己專權的事情廣為人知,擔心別人離間自己與皇帝的關係,所以常常主動向皇帝坦白自己的過錯。石顯有次出宮到官署征用民力財物,擔心宮門關閉後不能進來,事先請求皇帝降詔讓門吏屆時開門,皇帝答應了。石顯故意遲至深夜才回來,稱皇帝有詔讓人開門。後來果然有人上書控告石顯專權,偽造皇帝詔書私開宮門。事後皇帝笑著把上書拿給石顯看。石顯趁機哭泣著說:“陛下把政事交給我處理,大臣們無不嫉妒,他們老是想陷害我;像這樣上書害我的事肯定不止一件,希望陛下能了解我的忠心。”皇帝認為他講的都是實話,於是多次慰勞勉勵他,別人在他麵前說石顯壞話也不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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