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莽係王曼次子,字巨君,王曼早死。其時王氏正盛,五侯子弟但知娛樂聲色窮奢極侈。唯獨王莽獨守清淨,生活簡樸,為人謙恭。又向沛人陳參受習禮經,勤學好問,衣服與寒士相同。他服侍母親及寡嫂,撫育兄長的遺子,行為嚴謹檢點。對外結交賢士,對內侍奉叔伯,十分周到。王鳳病時王莽侍疾,一連數月衣不解帶,藥必先嚐,引得王鳳非常憐愛。王鳳臨終前囑托妹妹王政君照顧王莽。而王商則直接提出分自己的采邑為王莽加封。當時的名士戴崇、金涉、陳湯等人也都為王莽請封。成帝便拜王莽為黃門郎,遷官射聲校尉。永始元年五月,下詔封王莽為新都侯,拜光祿大夫侍中。


    王莽封侯之後,待人愈加謙恭,常把自己的俸祿分給門客和平民,甚至賣掉馬車接濟窮人,在民間深受愛戴。朝野的名流都稱讚歌頌王莽,王莽的名聲甚至超越了他那些大權在握的叔伯。


    有一次王莽母親生病,官員們都去看望,這時出來一個衣著簡樸,布衣百結的女人,大家以為是王莽家的傭人,最後出乎意料,此人居然是王莽的妻子。


    王莽曾私買一個侍婢藏在家中,意欲納之為妾。若論古人納妾本是常事,何況貴戚侯門,更視為應有之事。誰知早有人探知此事。


    王莽見消息泄漏連忙變計,對著眾人說道:“後將軍朱子元無子,此婢是替他買的。”於是即日將此婢送與朱博。


    朱子元白得一妾,王莽這就有點虛偽了,喜歡就喜歡唄,何必送給別人呢?


    淳於長是王莽的表兄,王太後的外甥,也就是王太後姐姐的兒子,地位超過王莽,又曾為趙飛燕當皇後出過力,深受成帝信任。許皇後被廢以後居於長定宮。許廢後的姐姐因其丈夫龍思侯已死,一直寡居在家。好色的淳於長竟與她“私通”起來,並娶其為“小妻”。許廢後鑒於淳於長的權勢,便通過姐姐大肆賄賂淳於長,希望他在成帝麵前替自己說情重歸於好。淳於長知道許皇後被廢以後雖無權勢,但所藏私財一定很多,這是誘取賄賂的極好機會。於是答應她一定在成帝麵前為其說情,並許諾勸成帝立其為“左皇後”。許廢後信以為真,不惜一切地賄賂淳於長。一年多的時間裏,淳於長誘騙許廢後的金錢乘輿服飾物前後達“千餘萬”,他用這些賄賂廣蓄姬妾縱情聲色,過著荒淫無恥的生活。


    貪心不足的淳於長還想繼續誘騙下去,不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場大禍正在悄悄地逼近淳於長。


    王莽為了扳倒仕途上的競爭對手,秘密地搜集淳於長的犯罪證據,當得知淳於長與廢皇後的姐姐私通,並誘騙許廢後的許多賄賂之後,王莽趕快向太後匯報。


    王太後聽後十分震怒,立刻報告皇帝。成帝將信將疑,但迫於太後的壓力,隻好免去淳於長的官職,要他離開京師回到封國去。


    在別人看來,這種處罰實在太輕了,但淳於長卻覺得自己受到沉重的打擊。免官就國,意味著昔日的權勢隨之失去,淳於長接受不了現實,他要作出最後的努力,挽狂瀾於既倒。可他最後弄巧成拙,反而加速了自己的滅亡。


    紅陽侯王立是皇帝的舅舅,他早就想輔政,但終未如願。王立懷疑是淳於長在成帝麵前搗的鬼。因此兩人間的宿怨很深。如今淳於長免官就國,王立應該高興才是。誰知淳於長送給他許多珠寶,請求王立向皇帝說情收回成命。王立被那些耀眼的珍寶打動了心,於是不顧前嫌上疏請留淳於長。


    王立竟然為淳於長說情,這一反常之舉引起了成帝的懷疑。於是下令逮捕淳於長下獄追究。淳於長承認自己“戲侮長定宮(指許廢後),謀立左皇後”的罪行。按照漢朝法律,此乃“大逆”之罪。成帝下詔將其誅殺於獄中。


    卻說成帝見飛燕姊妹自身既不能生子,又不許別人替他生子,再想到自己年已四十餘歲,就算自己因為趙氏姊妹甘心無後,但帝位卻不能無人接繼,由此便存立嗣之意。但立嗣須由近支弟侄中選擇一人。當日與成帝最親者隻有二人:一為中山王劉興,乃元帝馮昭儀之子,算是成帝少弟;一為定陶王劉欣,乃元帝傅昭儀之孫,定陶王劉康之子,算是成帝胞侄。劉康死後,劉欣遂嗣立為王。如今成帝欲立繼嗣,還是覺得定陶王劉欣最為合宜。


    一日成帝午後無事,便到合德少嬪館餐宿,夜間不知如何歡娛,到了天明,趙合德先起,成帝也即起坐,才把襪帶係就,忽然撲倒床上,不言不語竟爾歸陰。合德連呼不應,用手微按已無氣息,不由神色慌張,急命內侍宣召禦醫。等到醫官入視,已是脈絕身僵,隻好報知太後及內外要人。太後急忙趨視,親撫帝體肌冷如冰,當然號啕大哭,皇後趙飛燕等陸續走集,也都陪哭一場。及大眾止哀,即與王莽等料理大喪。


    成帝本來體質強壯狀貌魁梧,儼然象個尊嚴天子,怎奈酒色過度樂極生悲,壽終四十五歲。


    太後覺得成帝並無疾病死得離奇,而且消息傳到外邊,人人都覺可疑,於是下詔大司馬王莽、丞相孔光會同掖庭令查明皇帝發病情形。早有人將此信息報知趙合德。


    趙合德雖然沒有毒死成帝,自思從前殺害後宮子女甚多,今聞太後遣大臣查辦,料得自己難免重責。沉吟多時,覺得除死之外已無別法,於是召集侍婢各給賞賜,自己仰藥斃命。一縷芳魂總算趕上鬼門關,往尋成帝去了。


    王莽與孔光奉太後之詔,會同掖庭令查辦此事。得知成帝確是暴脫,並非被人謀害,又見趙合德自盡,遂將情形複奏太後,作為罷論。群臣奉太後詔,請太子劉欣即皇帝位,是為哀帝。


    哀帝劉欣是元帝庶出的孫子、漢成帝的侄子,父親被元帝封為定陶共王,母親叫丁姬。劉欣3歲的時候父親去世,他繼承王位當上定陶共王,由祖母傅太後撫養成人。


    哀帝尊王太後為太皇太後,趙飛燕為皇太後。哀帝親見成帝驕奢荒淫外戚專權,心中不以為然。此次即位一切從儉,躬親政事大權獨攬。一時人心悅服。王太後得知哀帝意思,心想母家弟侄專政日久,如今孫兒承繼而來,他也有外家,不比成帝時容易說話,與其將來被他罷斥,不如自己告退,乃下詔王莽命其辭職。


    王莽受詔,即上書乞骸骨。哀帝知道是太皇太後授意,於是下詔挽留。又命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衛尉傅喜向王太後上奏道:“皇帝聞大司馬辭職、心中甚悲。大司馬若不視事,皇帝不敢聽政。”王太後聽說後,又下詔令王莽照前供職。


    一日哀帝在未央宮置酒,遍請王太後、趙太後、傅太後、丁太後並許多皇親國戚。先期令人安排筵席鋪設座位,居中自然是王太後。內者令以為傅太後是主上祖母,與太皇太後地位相同,便就王太後近旁設一座位,預備傅太後坐處。排設既畢,諸人尚未入席,王莽卻先自到來。


    王莽見哀帝尊崇傅、丁兩太後,並封拜外家官爵,早料到傅太後要與王太後一體稱尊,而且將來得誌權力反在王太後之上,因此心中不平。此次宮中設宴,王太後與傅太後一同在座,王莽便想到座位一層,不知如何排設,因此先來巡視一周。當時見此情形氣憤填胸,於是喚到內者令厲聲責備道:“定陶太後乃是藩妾,何得與至尊並坐?”喝令別處設座。王莽看眾人移座已畢,方才氣籲籲走出。


    到了上席時候,哀帝與王太後、趙太後、丁姬等皇親國戚都已到齊,獨有傅太後一人不到,哀帝覺得奇異,一連遣人催請,傅太後隻是不來。哀帝隻得由她。遂恭請王太後、趙太後等入席,並傳渝諸人一同就座。當日在座諸人都覺得傅太後無故不來必是動氣,各人暗自猜疑。古語雲:“一人向隅,舉座為之不樂”。這一席酒人人心中懷著鬼胎,於是不歡而散。


    傅太後既未患病,又無要事,何故不來呢?原來當日有人看見王莽命人移座,爭先報知傅太後。傅太後因他孫兒做了皇帝,今日請她飲酒,心中十分高興。一早起來梳妝已畢,穿上一身盛服,正想起身前往,忽聽此事幾乎氣死。大罵王莽幹汝甚事,屢次與我作對,今日竟敢派我另坐一旁,明是有意侮辱,我若與之急論,又礙著王太後在座,索性不去罷了。傅太後正在沉思,哀帝遣人到來催請,傅太後喝令左右辭謝。使者一連來請幾次,都被拒絕。到了次日一早,傅太後趕到未央宮,見了哀帝告訴一番,並說王莽欺人太甚,立迫哀帝即行罷斥以泄此恨。哀帝隻得應允。王莽消息也很靈通,既聞傅太後言語,自料不能見容,於是又上書辭職。哀帝巴不得王莽告退,下詔賜黃金五百斤,安車駟馬罷職歸第。王莽雖然免官,一時輿論無不稱頌其賢。哀帝又下詔加封王莽三百五十戶,位特進,又特置中黃門為使者,每十日賜餐一次。


    當日大司馬一職大抵任用外家之人,及王莽去位,哀帝便將左將軍師丹升為大司馬。


    卻說成帝委任外家專執政權,王氏子弟都異常驕僭,群臣畏懼王氏勢力不敢糾劾。如今王莽卸去政權,丁、傅用事,司隸解光窺知帝意,於是上書劾奏道:


    曲陽侯王根,三世據權五將秉政,天下輻輳贓累巨萬,大治第宅遊觀射獵,蔽上壅下置酒歌舞。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


    此奏既上,哀帝見了自然合意。於是下詔道:“先帝待遇王根、王況恩德甚厚,今背恩忘義本應重辦;但王根曾建社稷之策,今從寬遣其就國。王況免為庶人,歸故郡。凡王根、王商薦舉為官者皆罷免。”王氏之勢遂衰。


    傅太後於是作威作福,順之者無功受封,逆之者無罪受罰。更有一班小人借此邀功生事,便興出許多大獄來,首先受禍者即是馮昭儀。馮昭儀本與傅太後同事元帝,並得寵幸,因獨身當熊,元帝倍加敬異。傅太後自愧不如,由此生恨。及馮昭儀隨子劉興至國,為中山王太後,劉興娶其舅馮參之女為王後,生有二女無子。劉興別納衛姬生有一子,名為箕子。成帝綏和元年,劉興病死。箕子才二歲,嗣立為王。誰知卻得一病,每當發作之時,見鬼見神日夜不安。馮昭儀隻此一孫,格外愛惜親自撫養,因他患病,便時遣神巫為之祈禱攘解。及哀帝即位,聽說中山王有病,特遣中郎謁者張由帶領醫士前往診視。張由奉命率領醫士到了中山,馮昭儀見是朝廷派來的人,以禮接待,不敢怠慢。領醫士入到王宮看病用藥。


    張由既奉哀帝之命,帶領醫士專來治病,須要治到全愈方可回京複命。但此病一時不能奏效,便在中山暫住。不料中山王病尚未愈,張由之病卻又發作起來,因此釀出一場大禍。原來張由患有精神病,每當病發之時往往改易常性,病愈仍如常人。此次在中山過了一時,長日無聊,不免動起鄉思,心中愁悶急盼回京,因此引起舊疾無故發怒,便收拾行李一直回京。馮昭儀不知其故,隻得任他回去。


    張由一路回到長安,便往宮門報到。哀帝見他回來,既無詔書宣召,又未得中山王病愈消息,遂命尚書將他責問。


    誰知張由回京是因為瘋病發作,病發時不由自主,便糊糊塗塗自行回京。一到京中病又漸愈。自己回想起來也是莫名其故。今被尚書責問,方悟犯了罪名。若按法律辦起必然下獄受罪;若據實說自己有精神病,恐怕也難保官職,張由一時心急計生,但圖自己免罪,也不顧得他人,便誣說中山王太後遣巫咒詛主上及傅太後,故特趕回告發。尚書錄了口供奏聞哀帝。哀帝尚未相信,卻被傅太後得知。傅太後一向心恨馮昭儀,當今得勢之時正好尋事泄憤,一聞此事真如火上加油怒不可遏,立迫哀帝派遣禦史丁玄前往查辦。


    丁玄奉命一到中山,也不管他是真是假,盡將中山官吏宮人以及馮氏昆弟親族等共約百餘人一律拿捕,分別囚係洛陽、魏郡、巨鹿三處獄中。丁玄本是丁太後弟侄,與傅氏通同一氣,今奉命辦理此案,自然想替傅太後出力,遂將獄中諸人逐一調出訊問。無奈馮昭儀本無咒詛之事,所以丁玄一連審問數十日,竟無絲毫影響。傅太後見丁玄問不出頭緒,自己急欲趁此報仇,惟恐錯過機會,於是複命中謁者令史立會同審問。


    史立臨行之際,傅太後親自叮囑一番,所囑言語無庸細述。史立暗笑丁玄無用。到了中山,丁玄便將案卷移送過來。史立不問青紅皂白,概用嚴刑拷打逼他供招,一連打死數十人,並無供詞。末後有一神巫劉吾受刑不過,隻得誣說馮昭儀命他咒詛主上及傅太後。史立得了口供心中大喜。一麵奏聞哀帝,一麵喚到馮昭儀親自責問。


    馮昭儀自然不肯誣服。史立駁她不過,隻得說道:“當日熊將上殿獨身當之,何其勇也!今犯此大罪不敢承認,又何其怯?”馮昭儀見史立言語文不對題,惟有置之不答。及罷審回宮,馮昭儀對左右說:“當熊乃先帝時事,且係宮中之語,彼官吏何從知之?由此看來分明是有意陷我顯他功勞。我今含冤負屈無處昭雪,惟有一死反覺幹淨。”馮昭儀說罷服毒而死。過了一時史立奏報到京,有司請誅馮昭儀。哀帝不忍,下詔廢為庶人。詔書未下馮昭儀已死,哀帝命以王太後之禮殯葬。


    當日馮氏一案既出,眾人皆言其冤,驚動一位直臣,此人姓孫名寶字子嚴,乃潁川鄢陵人,現官司隸,聞知此事大為不平,遂上奏哀帝請將此案派人複審。傅太後見奏大怒道:“帝置司隸一官原來專為管我,今馮氏謀反事已明白,司隸故意挑剔,意在與我作對,便令他將我辦罪罷了。”衰帝見其祖母發怒,便將孫寶下獄。旁有尚書仆射唐林上書保救,哀帝責其朋黨,貶為敦煌魚澤障候。時傅喜為大司馬,見傅太後挾製哀帝貶黜直臣,又向哀帝力爭。哀帝轉向傅太後求情,於是赦孫寶出獄複其官職。有司奏請將馮昭儀弟妹等連坐辦罪,馮氏死者十七人。張由因為首先告發,賜爵關內侯,擢史立為中太仆。一個精神病因為發病而封候,也是奇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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