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言一時慌了神。


    手裏還握著溫度計,坐在床邊怔忪的看著她。


    南辰隻露一個小腦袋在外,澈透的眼睛亮閃閃的,嘴角微微撇著。很委屈的模樣。


    司空言想,一定是自己做的太過分了,可櫻詩瑤的確不是他叫來的,是伍億找來的。由於生意關係,他們又必須在一起商討。


    櫻詩瑤每次對他做出親昵舉動時,他都沒有駁斥過,隻是冷漠的走開。


    下次他一定要明確的,堅冷的,對她說‘離我遠點’。


    “把藥吃了。”他遞給她水和膠囊。


    南辰從被窩裏爬出來,司空言覺得她眼裏盈盈的光亮就要流出來了,“下次我讓她滾。”他說。


    南辰咽下藥後,驀然看向他,“我背叛了你。”


    司空言眨眨眼,薄唇微啟,卻沒出聲音。


    “我去見了一個畫家。”


    司空言表情明顯鬆弛下來,他想南辰既然肯對他說,也就沒什麽。


    他想安頓她躺下,南辰卻執意要坐著。


    “就是我跟你提過的,稱讚我畫作的那個人。”頓了下,“是夜裏十點多見的。在酒吧。”


    司空言神色有些黯然。


    “半夜時我回來的,然後就去了你公司樓下。”


    司空言靜默了好一會,他本想說‘睡吧,有什麽明天再說’,可脫口的卻是,“你喜歡上他了?”


    南辰搖頭,“怎麽會。”說著,她像是想起什麽,湊近司空言,仔仔細細觀瞧著他的下巴,又伸手蹭了蹭,司空言被她搞得莫名其妙,也撫撫自己下頜。


    “你說,這世界上有沒有男人是沒有胡須的,一點都沒有。”


    “你見的那個人,沒有?”


    南辰點點頭,“可能是化妝了,我也沒伸手摸,但看著是沒有。”


    “可能有人就是不長吧。”司空言不想和她討論其他男人,把她按倒躺下,自己也鑽進被子,他猜南辰定是生他的氣,才會去見那個同行。“再不許晚上跑出去,聽到沒?”


    南辰乖順的點點頭,窩進他懷裏,像隻小貓。她其實很想和司空言討論下琥珀川,甚至想把殯儀館見麵的事都和盤托出,但最後什麽也沒說。


    第二天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正摟著司空言的大腿,司空言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靠在床頭刷新聞,大概是怕弄醒她,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沒動。


    “你要看看我的香水瓶麽?”南辰問。


    司空言垂眸,“好。”


    南辰有點流鼻涕,可燒已經退了。


    陽光灑在畫架上,一隻皮膚呈綠色的蝸牛。馱著透明棕殼。


    “怎麽是綠色的。”司空言笑問,卻並非真的想知道答案。


    南辰恍然間意識到這一點,是呐,她不知不覺就把蝸牛畫成了綠色。


    “這樣更富有森林氣息。”她說。


    司空言寵溺的揉揉她頭發,“去洗漱。”


    南辰乖乖去了,她覺得,就算她把蝸牛畫成紅的,司空言也不會說什麽。


    吃過早點,司空言沒急著去公司,反倒坐在畫架前,端詳起那幅蝸牛瓶來。南辰抽嗒著鼻涕爬到他腿上,像貓一樣蜷縮著靠在他懷裏。


    司空言眼眸倏地微微瞪大一圈,不過這絲驚訝一閃而過,許是因為生病了,她才變得特別粘人。他抱著她,像是抱著一團小小的棉花糖。


    陽光照在南辰後背上,曬得滾燙。


    她合起眼,嗅著司空言襯衫上的味道,陽光將衣物纖維蒸騰出樹木的氣息。


    他好像一棵大樹。


    她這樣想。那麽她是什麽呢?在樹下乘涼的向日葵?


    為了和他在一起,她舍棄了陽光。


    “大樹和太陽,你想當哪一個?”她忽然輕聲問。


    司空言不明白這問題中的含義,但還是答道,“樹。”


    “為什麽?可我是向日葵呀,如果你是樹,我就不能圍著你轉了。”


    “那也是樹。”司空言認真的道,“不要你圍著我轉。”


    南辰淺淺的笑了。


    發絲在光影下呈現出棕色的光亮。


    她在司空言腿上睡著了。


    等她醒來時,別墅裏又剩下她一個人了。床邊小櫃上堆著五顏六色的布丁,夾著一張司空言的小字條,‘天黑我就回來,乖。’


    南辰盯著字條出神好久,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等待家長下班回家的小孩兒。


    這樣的生活也不錯,心裏暖暖的很安穩。


    再不必去外麵披風沐雨。可也少了些什麽。


    她繼續畫香水瓶,這次是向日葵造型。


    琥珀川:小向日葵,來聽故事呀


    雖然隔著屏幕,南辰都似乎聽到他妖嬈的聲音。


    輕淺的,耳語般的,像從草叢裏傳出的。


    南辰:不了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回複道。以為對方會糾纏一句,然而並沒有。


    回想起琥珀川尖尖的,光滑細膩的下頜。


    她覺得他更像一條蛇了。一條美人蛇。


    大概過了十多分鍾,琥珀川發來好長的一段話。


    ——你看到現在的我,一定猜不到小時候我是個什麽樣的小孩兒。我有多麽虛偽和怯弱。


    我拚了命的想討所有人開心,讓他們喜歡我。


    在家裏我是個多餘的存在,很多時我想,沒有我父母會很開心很開心。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像我是一堆無法被清理的垃圾。


    我睡在廚房裏。我有一個髒兮兮的靠墊,每天放學回家,我就坐在上麵看書,到了晚上蜷縮在上麵睡覺。我的旁邊就是垃圾桶。可我卻沒法把自己塞進去。


    小向日葵,你能理解我的感受麽。——


    南辰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世上哪有什麽感同身受呢,除非類似的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下意識的,她把這段文字轉發給了青焰。


    青焰:我太懂了


    南辰回複琥珀川:我太懂了


    琥珀川:跟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


    南辰又發給青焰。


    青焰:我連做一堆垃圾都不配。


    我隻是一粒灰塵。飄蕩在這個世界。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垃圾場。我在黑暗與腐臭中行走了二十二年。不是打從記事起,是生來如此。


    南辰把青焰的話發給了琥珀川。


    她問青焰:讓他加你?


    青焰:不


    南辰:可感覺你們很聊得來


    青焰:我不想更喪


    不知為何,在看到南辰複製過去的回複後,琥珀川沉默了。


    或許以他蛇一般狡黠的感觸,發覺了這些話不是出自南辰之口?他因未經得同意就被分享了童年秘密而生氣?


    南辰並不在意他的感受。


    她在向日葵瓶身上勾畫出一粒粒瓜子的形狀。


    天黑了,大壞蛋就回來了。她突然很期待。又感覺很孤單。


    明天她不要呆在家裏了。


    ——我每天穿著光鮮亮麗的校服去上學。同學們都以為我過得很好。他們如果知道我睡在廚房裏,想必不會相信吧。


    我拚命學習,科科全優。隻有體育成績很差,年複一年蟑螂般的日子,削弱了我的體質。所以,你會感覺我很單薄。


    小向日葵不要欺負我噢。


    綠豆芽一樣的我,成了同學們撒氣的對象。當然我還有別的綽號,但都不如這個好聽。有個叫小亮的男生,總是把課本故意扔在地上,誣陷是我碰掉的,讓我撿起來。我每次都會彎腰去撿,然後謙卑的和他說聲對不起。


    做這些時,我始終都在笑。


    那偽善的笑意啊,就像長在我臉上的麵具。


    我不敢把它摘下來。


    我靠著它生存。——


    琥珀川又發來一大段話。南辰不知該說什麽。他似乎並不想獲得安慰。他隻是在傾訴。


    ——欺負我的同學越來越多了。


    這成了班裏約定俗成的規矩。每個人都心照不宣。


    從最初扔課本,到隻留我一個人值日。後來搬課本、體育器材這樣本該五六個人一起完成的任務,也都成為我一個人的工作。


    那時的太陽好熱啊,就像落在我背上。


    我一趟趟搬運著沉重的體育器材到操場,他們就趴在教室窗戶邊往下看。偶爾抬頭時,我會看到一個個黑腦瓜。


    我希望他們都去死。


    陽光曬得我頭暈眼花,我昏倒在操場上,校服被汗水濕透,就像一塊被炙烤的食物。嘴裏都是焦糊味。


    有人踢我的腿,昏沉中我聽到好多笑聲。


    我又讓大家開心了。


    這大概就是我存在的價值。我努力爬起來,又踉蹌著跌倒。沒人上前扶我一下,他們圍成一圈,笑得陽光燦爛。


    我記住了那幾張笑得最歡的臉。


    可是,我也在笑呢。


    咧著嘴,有血從鼻孔裏流下來。——


    南辰覺得心好塞。她為他感到悲傷。甚至很想哭。他為什麽要對她這樣不留餘地的撕開自己傷疤,將血淋淋的一切暴露在她眼前。


    她驀然毫無理由的覺得,他就算不長胡須,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了。


    或許他真的以為她和他經曆相似吧,才會如此毫不保留。


    南辰:那些話不是我說的,是青焰


    琥珀川:我知道不是你,小向日葵


    南辰:真是抱歉


    她想了想,拍了張畫板上向日葵瓶身的照片,發給了他。


    南辰:我設計的


    琥珀川:焦點部分太密集了


    像是擔心她不理解,他又解釋:聚焦在中心後,會讓人感覺眼花繚亂。意象化的東西,不必寫實。三隻瓜子就好。三角形會給人穩定感。


    南辰忽然覺得眼睛像是明亮許多。


    她甚至產生一個荒誕的念頭,如果琥珀川能成為她的老師也不錯。


    他在談及專業問題時,完全像是另一個人。


    南辰:我想拜你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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