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終於在走到他跟前時停步。他冷笑著望著不遠處的宅院,醜陋的麵部比蛇蠍還要惡毒。


    他似乎在心裏猶豫了很久,才低下頭看著這個渺小的手下敗將,淡淡地跟他說出了來意。


    他僅僅講了幾句話,在呼嘯刺耳的雨聲裏更是聽不清晰。一品紅梅大致聽懂了,但隨之而來,是更加徹骨的寒冷。


    眼前攔路者,他的血親,還有妻子,竟是當年精靈之亂時,被一並誅除的精靈。


    他是自當年苟活下來的混血種。


    淒寒的夜雨滂沱,一品紅梅耳畔發出陣陣轟鳴。


    他說,在當年,他先得知自己的母親被他們殺死,想要安排妻子藏匿保命,卻同樣被他們發現。就在他即將趕回去之前,他的妻子,卻僅僅因為血統的緣故,就此永遠離開了他。


    他說,他費勁一切努力,查清了當年剿滅他親眷的仇人。


    他失去了他的一切。因此,他要將當年自己的怨恨,全數報複給他們。


    雨點像炮彈一樣重重打在一品紅梅的臉上。他心如死灰,渾身好像被泄空了全部的力氣。


    他並不怕死。但在而今的要緊關頭,他卻鮮有地顫抖起來,他想要活下去。


    沒有別的原因。在他的身後,那座渺小的房屋裏,還有他即將臨盆的妻兒。


    如果他不能找到接生婆,可能母子兩人都會非常危險!


    他匍匐著跪倒,好像喪家之犬一樣,流著眼淚哀求。他還不能死,他哀求眼前之人,哪怕讓他安穩看一眼平安的母子,之後千刀萬剮,他也毫無怨言!


    瀑布似的雨順著他的後腦滑到臉頰,與滾滾淚水摻雜在一起。


    那人先是微微一怔。好像銅鑄的塑像,但他很快回想起了自己的災難,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鐵青,肉眼可見的暴怒,驅使他走到了一品紅梅跟前。


    他緩緩抬起一隻腳,淒慘地笑著,慢慢踩在了他的頭上,沉重地碾壓。


    一品紅梅並不反抗,如果他能夠饒自己這片刻的性命,他就算受這奇恥大辱,也毫不為過。


    但是,顯然,那人並沒有打算放過他的意思。


    他蹂躪了一品紅梅片刻,漸漸覺得無聊。隨即他輕踢一腳,將他翻滾著踹到家門前。


    一品紅梅身上泥濘和傷痕遍布,命在旦夕,卻始終不敢將自己的重擔忘記。


    他頑強地爬起身,兩腿卻根本無法支撐起身體的重量。


    看著肮髒的仇敵,那人終於不再猶豫。


    他緩緩抬起手掌,恐怖的渦流霎時凝聚半空,好像扭曲的獸皮,帶著沾血的腥味。


    這一招,他要一品紅梅身赴黃泉。


    看定眼前,那人蓄力頃刻,終於橫臂一推,旋轉的邪氣飛流如湍,直衝一品紅梅而去!


    一品紅梅頓時感覺窒息的威壓撲麵而來,他無從閃避。


    轟然,招式引爆。呼嘯的風擊潰了身後的瓦牆,餘波掃出一片殷紅的血,好像黯夜深淵的淤泥。


    血水乍然揚灑夜幕,與混沌的雨一起,裹挾著絕望,淋漓在一品紅梅的臉上,眼前。


    他被餘波掃出很遠,脊背沉沉地砸在了碎裂的磚瓦上,流出一大片刺破的血。


    但緊跟而來的,是另一個熟悉的,柔弱的軀體,無力地摔落在他的胸膛上。隨之刹那,刺鼻的血味,讓一品紅梅的神經,瞬間……全部坍塌。


    溫熱的身體,他立刻緊緊抱住她。撕裂般的心痛隆隆充斥了他的頭腦,汩汩的鮮血被夜雨稀釋,染在他的身上。


    玖如瑕!!


    他聲嘶力竭地哭喊,錐心泣血,眼前一麵嗡嗡亂叫的昏黑。


    他不知道她是怎樣克服劇痛走到這裏的,他沒有餘暇去想。他滿腦子都是玖如瑕快要死了,滿腦子都是,他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害怕,他不敢往下想!


    痛楚沿著他的脊髓衝刷著頭腦,但他好像木頭一般完全感覺不到。他絕望地扭曲了臉龐,兩手雖然沒有力氣,卻始終一點都動彈不得。


    他抱著玖如瑕,他能感覺到她的腹間不斷流出溫熱的液體,那股熱流傳遞到自己的身上;她的四肢卻越來越涼,透過一片模糊,他能看到她的嘴唇微微翹著,卻早已經變得慘白。


    他一遍遍吼著她的名字。他的喉嚨充滿血腥的黏液,他漸漸沙啞得喊不出聲音。


    但是眼前的最親切的人,卻意外地平靜,隻是像往常一樣,一動不動地瞧著他的眼,表情好像凝固,卻仍然是絲毫不變的溫柔。


    那人不知怎的,一直沒有走過來。但一品紅梅什麽都不在乎了,哪怕他現在來取走自己的性命,他也不會反抗了。


    雨沫不斷地敲打著兩人的臉頰,又順著下巴滴落在泥濘的碎磚裏。


    四野好像陷入了沉寂,雖然仍是滾蕩的風雨嘶吼;但一品紅梅全都聽不到了,他的耳邊好像隻剩玖如瑕的呼吸聲,還有從喉嚨傳上來的嘶啞的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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