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午夜時分,四周靜謐無聲,隻有慘淡的月光撒向大地。二人肩並肩走在空曠的街道上,適才的倉促讓二人不由得有些想笑。


    “多久沒這樣局促過了?”恒古看向身邊的女子。


    靈華背手踢著路上的小石子:“這種事就跟你一起才幹得出來。”


    “你好像是在罵我。”恒古撅起嘴。


    靈華笑出聲:“我哪有罵你,隻是我以前一個人的時候,從未做過這種事。”她笑著看向比自己高了一頭的男子,臉上還帶著逃跑留下的紅暈:“很有意思。”


    恒古的眼睛似乎有星星閃動:“你歡喜便好。”


    二人找到金府唯一一家開門的客棧,老板早已休息,隻有一個夥計點著豆大的燭光趴在桌上,似是睡熟了。恒古上前推了推他,他便一下子驚醒,蹦起來招呼他們。


    兩人各自回到屋裏關好房門,靈華拿出絲帕正要將手指放上,一隻手突然把絲帕搶走,自己的手指接觸到絲帕。


    “你休息去,我來就成。”


    靈華聽到熟悉的聲音,放鬆地坐在圓凳上,看著一點點熒光從恒古的手上析出,飛到絲帕上,恒古閉上眼,額頭上的紅色半圓印記發著微微的亮光。


    殘影浮現在眼前,他看到一對男女的背影在湖邊嬉鬧,那女子與金小姐十分相似。那男子摘了一朵玉簪花,給女子戴在發間,兩人相擁在湖畔,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忽地女子抬起了頭,那應該長著金小姐姣好麵容的臉,卻是一片血肉模糊的腐肉,她叫囂著張開爛做一團的、姑且算是嘴的部位,露出尖利的獠牙,嘴裏像觸手一般的爪牙拽住了男子的臉,一大口把男子的頭吃了下去。


    恒古還要看得更仔細些,畫麵中的怪物像是感受到他的視線,轉過頭撲過來,像是威脅,也像是叫囂,衝著他齜牙咧嘴,呼出難聞的氣體。腐臭的氣味滲透了恒古的感官,他並不畏懼,額頭的半圓印記緩緩變白變大,直到變成一隻圓圓的巨眼。恒古雙眼緊閉,唯有神眼大開。怪物似是感受到壓迫,收拾起殘影,一溜煙逃走了。


    某個黑暗之處,一個黑衣人捂住自己手臂不斷滲出的血,用黑色的布料一圈一圈纏著傷處,而那傷口像是不會愈合般,一直在不斷地出血,腥臭的腐肉氣味如何都掩蓋不住。


    她嗜血的眸子通紅,全身都在顫抖著:“你們都在護她……為何沒有人來護我……果然隻能靠我自己。就因為我們沒有金家有錢有勢,所以就沒有一個人明辨是非嗎?


    如今是妖又怎樣?我變成這樣就活該被趕盡殺絕嗎?你們看沒看到,有些人隻是看起來是人,她的內心都是肮髒!


    都是她!我要殺了他們,來給我們一家陪葬……”


    忽而一團黑霧飄回她的身體裏,她仰頭將那團黑霧吸收融合,好像在側耳聽什麽。


    “什麽?你說那是讙妖?他還嚇你?不用怕,我替你報仇。他們也護著那人,就要一起死,一起死!!!”


    天有些蒙蒙亮,昏暗的天空透出些深海一般的藍,有些勤快的人已經起床準備勞作,而靈華的房間內仍燃著蠟燭。


    “按照我們目前看到的,孫蓮苒是因為金小姐害死了誰才對她下殺手。若是要從源頭上解決問題,就需要知道這個死去的人是誰,但目前看來我們短時間內並不能知曉這是誰。所以……”


    恒古趴在桌上,硬撐著半張眼皮聽靈華分析,但大腦早就短路了:“所以?”


    “所以我們要去金府,貼身跟著金小姐,方能尋得‘鑒心’。有可能的話,還能救金小姐一命。”靈華彎下腰看著打瞌睡的恒古,目光灼灼。


    恒古一下清醒了不少:“救她?你也看到未來了,金奇苑是死了的。”


    靈華神色沮喪,她坐下沉默了片刻:“我也知道不該管,可讓我放任結果,眼睜睜看著別人去死,我是做不到的。”


    “但你這樣就改變了她的命運,不怕惹麻煩麽?”恒古撐起腦袋。


    “若能救人一命,麻煩便麻煩吧。”靈華說得灑脫。


    一陣風吹過,蠟燭突然熄滅,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膩香味充滿房間,沙啞的聲音像是從地底下傳來一般:“好一副‘慈悲心腸’,你可真是悲天憫人的‘活菩薩’。你們對口中的‘金小姐’,到底了解幾分?”


    恒古急忙將神眼打開,一下便看到了隱身在角落的黑衣人。他翻手一指,那人便現了形。她的全身都用黑色的布包裹著,黑布之下,是不斷滲出的腥臭血液,流到布上,再通過布吸收進軀體裏,如此反複,不知何時是盡頭。


    “你是孫蓮苒?”靈華站到恒古身側。


    “孫蓮苒早死了,我現在是你們的索命差!所有護她的人都要死,你們也不例外!”孫蓮苒說著便攻了上來。


    靈華見狀急忙結出一個結界,將三人圈在結界內,保護附近的人和客棧內得東西不被傷害。孫蓮苒雙臂張開,從胳膊下發出一道道紅色的光飛到靈華和恒古身上,紅光像柔軟的絲綢,將他們的手腳緊緊地纏繞起來。


    恒古變手為爪,鋒利的指甲一劃,紅色綢繩被盡數撕碎。他將靈華身上的也劃破,那廂卻發出更多的綢繩來,鮮紅的繩如同剛剛流出的濃稠血液,片刻間遮蔽了天光,將三人遮個嚴實。


    靈華雙手端平合十,掌心相對轉了一圈,火焰在她的手心熊熊燃燒,她掌心向身旁的綢繩打去,紅色的遮蓋物被火舌逐漸蠶食。


    孫蓮苒見眼前二人頗為難搞,又欲轉身逃跑。恒古及時發現,一躍上前扣住她,手一伸,將一個縛妖繩套在孫蓮苒身上,她頓時動彈不得。


    “你們殺了我吧,反正我已經死過一次,不怕再死。隻是我沒能為李郎報仇,你們等著,我就算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她!你們休想護住她!”孫蓮苒聲音沙啞,嘶吼起來如同凶惡猛獸。


    “你為何這般想置金小姐於死地?是她害死了你至關重要的人嗎?”靈華接過縛妖繩的一端,細細看著孫蓮苒的眼眸。


    孫蓮苒抬眼,回視靈華:“是!都是她,是她害死李郎,是她害死我們!如果沒有她,我們仍好好地活著,可以白首到老,可以相伴永遠!就是她,為了自己,毀了我們的一切!”


    “這到底是是怎麽回事?金小姐那‘情郎’,也是你的‘情郎’?”恒古瞪大眼睛。


    孫蓮苒好像沒有一開始的暴怒,她有些穩定下來,赤紅的眼珠打量著麵前的二人:“你們什麽都不知道?”


    “自是知曉!”恒古指了指她的斷手,“楊道長砍得可還疼?”


    孫蓮苒的眼神染上些疑惑:“你們不是跟他們一夥的?那為何還要護金奇苑?”


    “我們正在尋一樣東西,聽聞金小姐有些線索,想找她探聽一二。”靈華答道。


    “找她?哈哈哈哈哈……你們怕是找不到了,你們找不到了……”孫蓮苒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了一會兒,她便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麽,左手心飛出一方絲帕來,飄在桌上。


    “你們不是想知道嗎?看看這個,就知道答案了。”孫蓮苒的眼中似乎帶著嘲笑。


    “其實你可以直接說,更省時間。”恒古一根手指把絲帕挑起來,帕子飛到空中往孫蓮苒頭頂飄去。


    “說?我又如何能說得出……你們看看吧!隻有你們能幫我了!”絲帕在空中停住,孫蓮苒語氣懇切,似是有一行血淚從赤眸中落下。


    靈華有些動了惻隱之心,她拿下絲帕,看向恒古低聲道:“我去看,你在這看著她。”


    話音剛落,隻聽“啪嗒”一聲,縛妖繩跌落在地,結界破裂,而孫蓮苒毫無影蹤,屋裏隻留下甜膩的味道,還有一枚邊上沾著血跡的銅板在地上打轉。


    “這是割傷我手指的銅錢劍上的銅板!”靈華拾起銅板驚道。


    “看來這女妖很聰明,知道你的血充滿靈氣,可以解開縛妖繩。我們小覷她了。”恒古袖子一開,縛妖繩自己飛了回來。


    靈華收起結界,拿著絲帕有點猶豫:“孫蓮苒看起來像是在試探我們。當然,也有可能是為了殺死我們而設下陷阱。”


    恒古拿過絲帕:“我來吧,你沒有我還可以繼續找鏡子,而我沒有你……”


    他搖搖頭:“我沒有你,就不知道幹嘛了。”


    靈華心中有什麽觸動了一下,她拉住恒古的胳膊想說什麽,恒古已經將手放在絲帕上,殘影馬上在他眼前浮現——


    草長鶯飛,陽光明媚,是溫暖的春天。一些年輕的男女在湖畔玩鬧。


    金小姐和一年輕男子在湖邊漫步,那男子正是上次殘影中被女妖吃掉頭的男子。金小姐走著走著,好似被石頭絆了腳,整個人向男子身上倒去。


    可那男子扶穩金小姐之後,又避之不及地躲開,隨後一個人快速地走遠了。留下金小姐在湖邊氣急敗壞,她狠狠甩了甩帕子,不一會兒又出神地看著粉色的帕子。


    男子的衣裳在別人戲水時被不小心打濕了,金小姐的婢女阿仐見狀趕緊來幫忙擦。男子推拒著說不用,可阿仐還是幫著從上到下擦了一圈,臉也沒放過。


    可衣衫還是濕的,他便走到遠處解了外衫去晾。剛掛上外衫,卻看到一個絲帕從衣服裏掉到地上。有眼尖者發現了,大喊道:“金小姐的絲帕在李公子懷裏!”


    這句話猶如投到湖中的巨石,激起了一陣陣波動。眾人在竊竊笑著,金小姐也在笑著。隻有那男子笑不出來,眼裏滿是絕望。


    殘影逐漸消失,恒古從中退了出來,隱約好像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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